非虚构写作到非虚构电影
——探析《我不是药神》题材特征

2018-04-02 15:52赵宇
视听 2018年11期
关键词:陆勇程勇我不是药神

□赵宇

一、国内外非虚构类电影的概述

近年来,由真实事件改编的非虚构类电影蓬勃发展,佳作层出不穷,这类电影在世界电影历史舞台上似乎占据了一席之地,非虚构也成为了当下非常时髦的商业名词。谈及非虚构写作一词的诞生,可以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肯尼迪遇刺、性解放、反越战游行、美苏争霸、社会主义阵营发展壮大,这一系列历史事件见证了美国的优越感慢慢磨灭,动荡与反叛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潮。伴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对抗文化的流行,人们开始怀疑新闻报道的客观性,推崇个人风格。一直以来强调客观真实的新闻,就成为了靶子之一,文学鼓励记者撰写精彩的故事而非干巴巴的新闻报道,正迎合了当时人们的对抗情绪。”此后,新新闻主义诞生,“它强调突破传统采访手法和束缚,通过采访获得真正的观点内容,要求记者在撰写新闻时利用文学技巧,关照作品的写作风格。”被誉为新新闻主义之父的汤姆·沃尔夫将“兼顾理智与情感”作为新新闻学的目标,通过“所有场景与对话的眼神”,注意到“最细微的事实和细节”,做到“经验最丰富的报人从不敢奢求做到的事”。除汤姆·沃尔夫外,新新闻主义的代表人物盖伊·特立斯、杜鲁门·卡波特、亨特·汤普森等以《纽约客》《时尚先生》等杂志为阵营进行非虚构故事的写作和报道,从此,非虚构写作受到学界、社会的广泛关注。

由非虚构特稿改编的电影也获得较大的成功,其中获得第85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剪辑、最佳改编剧本三项大奖的《逃离德黑兰》就是改编自约瑟瓦·贝尔曼(Joshuah Bearman)在《连线》杂志(Wired)上发表的文章《大逃亡》,非虚构受到人们的大力追捧,非虚构一词也成为电影宣传的噱头。国外根据非虚构写作改编的影片较多,包括由扬·德芒热执导,马修·麦康纳、埃迪·马森、布鲁斯·邓恩等联合主演的电影《白人男孩瑞克》就是改编自美国深度报道网站The Atavist 2015年发表的报道《白人男孩瑞克的审判》。影片主要讲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14岁男孩Ricky Wershe Jr成为当地和联邦执法机构的卧底线人,后逐渐走上贩毒道路,17岁时Ricky Wershe Jr被发现藏有17磅的可卡因,被判终身监禁的故事。2018年9月上映的由大卫·洛维执导,罗伯特·雷德福、卡西·阿弗莱克等联合主演的电影《老人与枪》改编自《纽约客》特约作家大卫·葛南(David Grann)2003年的一篇报道,影片主要讲述越狱数次的70岁高龄抢劫犯Forrest Tucker成功抢劫了大概30间连锁银行之后,竟然神奇地逃脱了30年的牢狱之灾。在他出狱后,又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抢劫计划。此外还有詹妮弗·洛佩兹主演的影片《舞女大盗》是基于《纽约杂志》上Jessica Pressler写的文章《Hustlers at Scores》改编而来。国外电影公司将非虚构写作特稿转化为影视IP的案例较多,已经显得十分成熟。

而国内的大部分非虚构电影则是改编自真实发生的故事而非特稿直接改编。如2014年出品的电影《亲爱的》改编自央视报道的一则“打拐”新闻,2015年上映的电影《踏雪寻梅》则是改编自2008年缓交少女王嘉梅被害案件,2016年上映的《湄公河行动》则是改编自“10·5”湄公河案件,其中更是以文牧野执导、徐峥、周一围主演的《我不是药神》为非虚构电影的巅峰佳作代表,影片讲述了神油店老板程勇从一个交不起房租的男性保健品商贩一跃成为印度仿制药“格列宁”独家代理商的故事。影片围绕“以人为本”的创作思路,将“陆勇事件”经类型编码优化为可供中国电影市场传播的电影文本,在塑造底层英雄的同时聚焦白血病患群体的生存困境,彰显出强烈的悲悯情怀和人道主义精神。该片在商业经验、艺术创新以及激发观众情感痛点之间找到了相对统一的平衡点,实现了生活层面、情感层面、价值观层面的“最大公约数”,因此也赢得了集体性乃至一边倒的点赞。其票房超过30亿,观影人数众多,豆瓣评分达9.0分,排名华语电影第八名,《我不是药神》成为一部“现象级”电影。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改编自非虚构特稿,由特稿故事改编为影视剧作品,直接链接到影视业的作品较少。例如乐视影业出品、高群书执导,王千源、黄轩主演的电影《太平洋大逃杀》,该片直接改编自杜强所写、发表于《时尚先生》杂志的《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主要讲述了2010年12月,“鲁荣渔2682号”渔船载33名船员出海,前往秘鲁、智利海域钓鱼,其间渔船失去踪迹。出海8个月后,被中国渔政船拖带回港时,船上只剩11名船员。历时近两年的侦办和审理,11名生存船员被判杀害22名同伴之罪。另外还有鲸书及其团队所写的特稿《1986,生死漂流》,鲸书及其团队以200万的价格卖出了50%的《1986,生死漂流》影视改编版权。虽然这两部直接改编自非虚构特稿的影片都还未上映,但毫无疑问,非虚构特稿改编成非虚构电影将会是中国电影业实实在在的富矿。

二、非虚构类电影的题材特征

(一)公共性

在原创剧本越来越少见的情况下,以真实故事为蓝本改编的影片,似乎成为一部电影获奖或收获高票房的一大“噱头”。而非虚构影片题材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就是公共性,与媒体的公共性即“指向一个公平开放的平台,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参与其中,平等地发出声音、表达意见,而不能是歧视性、排他性或等级性的空间”的表达不同,虚构影片题材的公共性最主要是指对公共利益的触及与挖掘。而公众利益所包含的原则主要有以下几点:“独立——在政治上不为政府或其他利益集团所左右;平等——观众不分等级享受同样的服务;全面——满足不同层次、不同口味的观众的需求;多元——反映不同的观点;不迎合——不追求最大的观众数,不一味迎合观众。”

电影《我不是药神》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现象级的影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影片题材带有强烈的公共性属性。首先,影片反映了少数群体的利益诉求。我国有四百万左右的白血病患者,而每年更是以三到四万的速度增长,四百万病患数量占我国庞大人口基数的一小部分,但是如此庞大的患者人群背后所隐藏的不仅仅是生与死的问题,还涉及到非法的商业利益、道德伦理的沦丧等诸多议题。毫无疑问,影片带有强烈的沉痛现实之感,于社会而言,国产药与仿制药,一个是合法,另一个则是非法,而于白血病患者而言,国产药与仿制药都是救命药,但一个贵得离谱,另一个却相对廉价。白血病本就意味着家财耗尽,仿制药是病患群体唯一的选择,但无奈的是这样一个庞大群体的利益却迟迟没有被社会和国家所重视,他们一直生活在法律打击与个人生死的矛盾之中,依靠处于法律灰色地带的仿制药而生。其次,对影片受众而言,《我不是药神》的主要受众并不是白血病患者或家属,而是阶级属性差异较大的社会大众,这些白血病患者背后是数以百万的家庭,在病魔的折磨下,这些家庭逐一崩塌,对于家庭伦理道德的展示、个人与社会的矛盾冲突满足了广大受众对于少数病患群体的集体想象。

(二)平民性

平民性具有大众性、日常性、通俗性、娱乐性和包容性的特点,能够被平民大众所理解和接受。影片《我不是药神》取材于底层白血病人群的挣扎现状,电影中的平民化人物也都是现实生活中真切存在的,而且就生活在我们的周边,平民性的题材特征也是影片成功的要素之一。《我不是药神》取材现实,聚焦广大中国人民都会遇到的医疗问题,虽然我国现行的医疗制度和医保体系对重疾病患帮扶力度较大,但是想要完全摆脱病魔的奴役显然是不可能的,因而重疾病患对抗疾病的背后则意味着要耗费财产,所以大部分病患群体只能选择廉价的仿制药。而在现实中,医院的重病室从来都是人满为患,病患的家属则要支撑起整个家庭,他们中有的兼职跑滴滴、有的送外卖,但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民的生存现状只能通过媒体所建构的拟态环境供大众去想象,而现实往往带有真正的生活底色,平民化的题材特征更容易让受众产生共鸣。

平民性的题材特征也注定影片中人物设置的平民化。主人公程勇是一名“药贩子”,相对富裕的经济现状让他一度成为以吕受益为代表的白血病患者的对立面。但随着叙事的推进,程勇开始成为这一群体中的一员,而且是不可或缺的一员。为了帮助白血病患群体,他开始从印度大批量进购仿制药“格列卫”,仿制药的买卖是我国法律命令禁止的,无形中,程勇成为了代表主流社会生存法则的对立面,对于生活在底层的病患群体而言,他们只能购买仿制药续命,而底层社会的生存法则是无关法律与道德的,能够继续延续生命就是最高准则,但是底层病患人群却体现出难得的道义精神。影片中购买仿制药的病患们口径保持统一,不出卖任何程勇的信息,一度让警察束手无策,白血病患者黄毛更是为了保护程勇不被警察抓住,驾车阻止对警察的抓捕,最终牺牲了自己。影片最后,程勇被抓后坐在警车里,街上送行的白血病患者络绎不绝。值得注意的是,题材的平民性与题材的重要性二者并不是矛盾的,平民性的题材特征使影片更加亲民、通俗和包容,很大程度上也提高了重要性。

(三)反思性

非虚构类电影取材现实、关照现实,呈现普罗大众最具有生活底色的生存现状,但这类电影题材的使命不能止步于此,进一步而言,反思现实并推动改变现实才是它们的终极使命。毫无疑问,由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上映后都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取材现实、观照现实、反思现实是这类影片的另一大题材特征。电影《我不是药神》原型人物陆勇,是无锡一家针织品出口企业老板,同时也是慢粒白血病患者,他因给千余网友分享购买仿制“格列卫”的印度抗癌药渠道被称为“抗癌药代购第一人”,后被检方起诉。2004年6月,陆勇偶然了解到印度生产的仿制“格列卫”抗癌药后帮助患者购买此药,人数达到数千人。2014年7月21日,沅江市检察院以“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为罪名,将陆勇公诉至沅江市法院。2015年1月27日,沅江市检察院向法院请求撤回对陆勇的起诉,法院当天对“撤回起诉”做出准许裁定,29日下午,陆勇获释。当时,陆勇案件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而来,也的确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但是接踵而来的其他新闻,将其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未曾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官方对于仿制药还是采取强硬的管制态度,但是现实生活中,有一大批白血病患者都选择继续依靠仿制药而生,别无他法,以陆勇为代表的白血病患者选择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如履薄冰。而在影片《我不是药神》中,程勇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的陆勇,只不过将其白血病患者的身份隐去,以此更能凸显利益与人性、道德与法律之间的矛盾关系。影片于7月5日上映,取得了观众们的信任,广受好评,民间舆论场就利益与人性、法律与道德等议题进行了充分的探讨,各大媒体也纷纷进行白血病患者买药贵、用药难、仿制药合法性与其价值性进行了充分的议程设置。由于该电影具有较大的公共性,涉及到了庞大弱势群体的利益,对于仿制药牵扯出来的次生问题,媒体进行了大量的议程设置,充斥着各大门户网站头条以及朋友圈之中。7月19日,李克强总理就电影《我不是药神》引发舆论热议作出批示,要求有关部门加快落实抗癌药降价保供等相关措施。“癌症等重病患者关于进口‘救命药’买不起、拖不起、买不到等诉求,突出反映了推进解决药品降价保供问题的紧迫性。”批示中指出,“国务院常务会确定的相关措施要抓紧落实,能加快的要尽可能加快。”至此,媒体的议程成功向政府议程转向,抗癌药的降价以及供保等问题成为政府亟待解决的议题。

非虚构类电影题材的反思性是这类电影的特征之一。通过电影的呈现、传播,将一个长期悬而未决的、涉及广大弱势群体利益的社会议题的解决推向前进了一大步,这不得不说是一大进步,但也是极具讽刺意味的。非虚构类电影取材于真实发生的故事,将故事所隐射的国家政策、社会矛盾、家庭伦理、个人生死等议题暴露在广大的受众面前。展现故事本身不是目的,只是一个流程,真正的目的是要对影片所探讨的国家、社会、家庭、个人等多方面的问题进行反思,推动现实问题的改变与解决,才是终极使命。

三、结语

随着以《我不是药神》为代表的非虚构类电影的爆红,非虚构成为当下时髦的商业词汇。未来,非虚构类电影必定会井喷式发展,但是我们也要理性看待这类影片。当下仍有许多亟待学界、电影界解决的问题,例如对非虚构故事的客观性、还原度以及对非虚构类电影化改编的尺度等都处于一个模糊的态度之下,但总而言之,非虚构的故事一定会是中国电影业的真实富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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