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初期海外诸国对华输出动物考论1

2018-04-02 23:46赵凯莉
惠州学院学报 2018年4期
关键词:明王朝朝贡洪武

赵凯莉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在应天府称帝,国号大明。新生的明政权采取了各项措施使国内的情况基本稳定之后开始把目光转向海外。洪武二年(1369年)春正月,朱元璋“遣使以即位诏谕日本、占城、爪哇,西洋诸国”[1]775,令朝贡体系再次正常运转起来。在洪武年间就有诸多国家向中国进贡,而在郑和下西洋之后进贡国的数量更是迅速增加。其所朝贡之物包括了许多动物,并且郑和下西洋时期也采购了多种动物,而在研究明朝初期与海外诸多国家和地区关系的时候以动物视角的却很少,所以该文试图从海外诸国对华输出动物的角度来对其做进一步的探讨。

一、明朝初期的社会状况

一个王朝在建立之初,往往表现出较大的活力,明王朝也不例外。在消灭了元朝余党,建立了全国性统治后,明太祖朱元璋很快就晓谕安南、朝鲜等国,确立了以大明帝国为核心的新的朝贡体系,这一体系的确立为海外诸国对华输出动物提供了基础,在这个基础之上,其他国家向明王朝进贡和买卖的动物才逐渐增多。明王朝在确立了全国性的统治后,很快就将眼光放在了发展生产上。经过了洪武时期的大力发展,到了明成祖朱棣时期,国力渐殷,府藏衍溢,已经有能力进行中国古代最著名的海洋活动——郑和下西洋。正是在明王朝的雄厚财力的支持下,郑和才能连续七次下西洋,从而与途经各国进行直接或间接的动物朝贡和贸易活动。在明朝成立之初朱元璋就遣人颁诏于安南,“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近,一视同仁……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共享太平之福”[1]750,这直接就体现出了明朝的涉外方针,而后的永乐帝也实行和平的对外政策,虽然有些许的变化,但与明太祖朱元璋的积极涉外政策在方向上是一致的。在明朝政治清明,经济恢复以及实行和平的涉外政策的前提下,诸多国家陆续向明朝进贡,而随着郑和的出使,朝贡国不断增多,所朝贡之物主要是当地的特色之物,当然也包括了许多当地的珍贵动物。此时到达中国的特色动物随之增加,主要的途径是通过朝贡而来,次之是通过朝贡体系之外的贸易渠道。

二、朝贡体系之内的朝贡动物

随着明王朝的建立而再次运转起来的朝贡体系随着郑和七下西洋而变得更加完善,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西洋古里、忽鲁谟斯、锡兰、阿丹、祖法儿、剌撒、不剌哇、木骨都束、柯枝、加异勒、溜山、喃渤利、苏门答剌、阿鲁、满剌加等十六国遣使千二百人贡方物至京”[2]2403,这个场面可谓是十分壮观。这诸多朝贡国所进贡的特色之物包括了许多本国的动物,而这些朝贡的动物也分时间的先后,比如像占城、爪哇等南亚东南亚一些国家,与中国发生关系比较早,所以在洪武年间就有诸多国家多次朝贡,而像忽鲁谟斯、麻林等一些西亚东非国家进贡就比较晚,在郑和到该地区之后。尤其是在永乐三年(1405年)郑和下西洋之后,朝贡的动物明显增多,这与郑和七下西洋联络诸国不无关系。根据郑鹤声、郑一钧的观点,在永乐三年到宣德八年(1433年)郑和的七次航行中,可以将前三次航行划分为郑和下西洋的前期,所到国家不出南亚和东南亚的范围,后四次航行可归结为郑和下西洋的后期,活动范围已经超出了南亚和东南亚的范围,远达西亚和非洲东海岸地区[3]。而诸多海外国家对明朝进贡动物的时间也印证了这一点,以下就按照南亚东南亚和西亚东非等地区来对朝贡动物进行简单的梳理。

南亚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多次进贡动物,并且进贡的时间也比较早。其中占城国就在洪武二年二月,“国王阿答阿者遣其臣虎都蛮贡虎、象、方物”[1]785。对于刚刚建立明王朝的朱元璋来说,这次进贡值得重视,在赐占城国王阿答阿者玺书中说:“今年二月四日,虎都蛮奉虎象至。王之诚意,朕已具悉。不期王之使者先至,诚意甚笃,朕甚嘉焉”[1]785。占城国在洪武、永乐年间多次进贡,在诸多进贡国中可以说是名列前茅,但其所贡动物不出犀、象、马之列,种类略显稀少。而其犀牛“如水牛形,一角生鼻梁中,蹄有三趾,身黑无毛,皮麄厚……体重七八百斤……”其马“仅大如驴”[4]2。占城国所贡的动物中,象占多数,在洪武、永乐年间就达十多次,并且一次进贡的象数也非常多。在洪武十九年(1386年)时为了朝贺天寿圣节,“献象五十四只”[1]2709,在洪武二十年(1387年)又“进象五十一只”[1]2768。所贡之物必为尊贵,在占城国只有王才能乘象,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其国甚产象,所以占城国朝贡的动物以象居多。除了占城国,真腊国也多贡象。旧港国,又称三佛齐国,在洪武四年(1371年)时,其国王遣使“贡黑熊、火鸡、孔雀、五色鹦鹉……”[1]1274在洪武十年(1377年)时,其原国王卒,新立国王遣臣奉表请印绶,“贡犀牛、黑熊、火鸡、红绿鹦鹉、白猴……”[1]1879其旧港国“火鸡大如鹤,圆身长颈,尖嘴高脚”[4]12,与中国的本土鸡有很大不同。除了这些国家进贡动物外,爪哇国也多次进贡,其在洪武十年时国王就遣臣上金叶表,“贡马及白鹿、孔雀、犀角之属”[1]1892。而爪哇国最令人称奇的乃是其鹦鹉,在星槎胜览中费信就对其进行了生动的描述,“其鹦鹉鹦哥驯能言语歌曲,其倒挂鸟身如雀大,被五色羽,日间焚香于其傍,夜则张羽翼而倒挂,张尾翅而放香”[5]14。在永乐十六年(1418年)时爪哇就将这一能放香的奇物进贡于中国,确实开阔了明朝人的眼界。麒麟在中国一直被视为祥瑞的象征,被描绘为多种动物的组合,在瀛涯胜览里马欢对其有一段惟妙惟肖的描述:“麒麟前二足高九尺余,后两足约高六尺,头抬颈长一丈六尺,首昂后低,人莫能骑,头上有两肉角,在耳边,牛尾鹿身”[6]58,据现今考证麒麟指的就是长颈鹿,而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中国一直没有见过这种动物,所以当永乐十二年(1414年)“榜葛剌国王赛弗丁遣使奉表,献麒麟,并贡马及方物”时举国欢腾[2]1787,被认为是祥瑞之兆,其后多国也进贡过麒麟。有些国家虽然进贡频繁,但所贡动物也仅为象、马、犀之类,种类比较稀少。明朝初期国力初步恢复,而为了显示天朝上国的实力,在处理他国朝贡时一直坚持“厚往薄来”的政策,这也是众多国家进贡的原因之一,但却对明王朝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早在洪武七年(1373年)时朝廷就颁布了诏书“其他远国如占城、安南、爪哇……等处新附国土,入贡既频,烦劳太甚,朕不欲也。令遵古典而行,不必频烦,其移文使诸国知之”[1]1565。但这并没有能够阻止各国频繁进贡的意图,比如占城国就在洪武十一年(1378年)、十二年(1379年)、十三年(1380年)连年进贡,而所贡动物也仅为象、马而已。有些国家一次性进贡的动物种类和数量就比较可观,洪武十一年百花国王“贡白鹿、红猴、孔雀、鹦鹉、哇哇倒挂鸟”[1]1964,而满剌加等国在永乐十七年(1419年)时也“贡……狮子、犀牛、神鹿、天马、骆驼……”[2]2155其他国家诸如锡兰、古里、柯枝、彭亨等国也多次进贡动物。

西亚和东非的一些国家进贡动物相较于南亚和东南亚的国家来说时间较晚,次数也较其少,大部分国家都是在郑和到达该地之后才开始进贡于明朝的,而在郑和“自宣德以还,远方时有至者,要不如永乐时”[7],这也说明了郑和下西洋活动的开展对明朝初期朝贡体系的完善起了重要作用。其中忽鲁谟斯、失剌思等国所贡之物大多为西马、犀、象、狮、豹等当地所产动物,被视为祥瑞的麒麟也再次由麻林国进贡于朝廷,在永乐十三年(1415年)“麻林国及诸番国进麒麟、天马、神鹿等物”[2]1898,文武群臣称贺曰:“陛下圣德广大,被及远夷,故致此嘉瑞”[2]1898。而在其后的宣德八年(1433年),阿丹国、祖法儿国等也进贡了麒麟,因为具有美好的寓意,被视为祥瑞的麒麟在明朝很受欢迎。明朝初期海外诸国对华朝贡动物的方式也并不相同,有些动物是由国王遣使进贡于朝廷,也有的是随郑和宝船回航朝贡,忽鲁谟斯国就“将船只载狮子麒麟马匹珠子宝石等物,并金叶表文,差其头目人等跟随钦差西洋回还宝船,赴阙进贡”[6]68。

虽然诸多国家对明朝朝贡的动物很多,但是明朝回赐的动物却相对较少。在朝贡体系之内,明王朝一直在坚守着“厚往薄来”的原则,对明王朝来说这是事关天朝体面的大事,而在明朝初年国力刚刚恢复之际,这确实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每次番国来贡,朝廷都要设宴款待并且回赐价值高于几倍贡物的物品,主要包括缎、纱、钞和金银。不仅来贡之人会得到大量赏赐,就连国王的王后和妃子也会赐给数量不等的物品,这也促使了诸多国家因赏赐而频繁进行朝贡。明王朝有时是在进贡之人回国时进行赏赐并且把赐给其国王的物品带回,有时是趁郑和下西洋时附于宝船赐给各番国头目。洪武十二年(1379年)九月,“占城国王阿答阿者遣其臣阳须文旦进表及贡象、马、方物”[1]2016,在十月份明王朝进行的赏赐中仅包括了“金龙衣服及良马”[1]2017,可以看出明王朝所回赐的动物数量及种类都远远少于进贡各国。由此可见,明王朝的真正目的不可能是与其他诸国开展动物交流,只是享受作为朝贡之主所带来的政治地位而已,其手段只是以金钱换地位,保持其朝贡体系的核心和大明帝国的影响。

三、朝贡体系之外的贸易动物

除了这些进贡的动物之外,在郑和下西洋时期宝船也频繁的进行动物贸易,“当时东南亚各国运销中国的物品计有四十多种:……鹦鹉、黑猿、黑熊、白麂、锁鹿……”[8],动物的种类和数量也是相当可观。郑和船队每次出航都带有大量的明朝特产出售并且在所到之地广购土产之物,除了在当地购买香料、木材等物外,也购买了很多动物,这不仅促进了海外贸易的兴盛也加速了物种的流通。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并不是到一地点之后全部都在那里作停留,而是分成几股不同的船队到临近国家或地区进行贸易,这样做就大大的扩大了贸易活动的范围并且郑和下西洋的影响也将一并扩大。其所到一地,都是“蛮魁酋长争相迎”[6]2,并且许多国家已经与中国交往多时,“中国历代铜钱通行使用”[6]8,也有很多中国人在当地生活许久。在永乐十九年(1421年),郑和船队到达阿丹国时“又买得……麒麟,狮子,花福鹿,金钱豹,驼鸡,白鸠之类而还”[6]55,并且“其福鹿如骡子样,白身白面,眉心隐隐起细细青条花,起满身,至四蹄,细条如间道,如书青花”,而其国的狮子“身形似虎,黑黄无斑”[6]58,与中国本土所产具有差异。宣德五年,朝廷令郑和等到各番国开读赏赐,宝船到达天方国时派出小股船队携带麝香磁器等物又抵达古里国“买到各色奇货异宝麒麟狮子驼鸡等物”[6]72。这些所购的动物跟随宝船回航献于朝廷,很多的异宝奇珍也是首次出现于龙墀之上,令人大开眼界。

郑和宝船每至一处,都会引起当地轰动,商贾游人络绎不绝,纷纷与其开展贸易,郑和船队也会以大量财宝换取当地动物。动物贸易不仅促进了明王朝与海外诸国的贸易兴盛也扩大了两者间贸易的种类。虽然如此,但明王朝与海外诸国的动物贸易却远远少于海外诸国对华朝贡的动物,这也直接体现出了双方在对待这一问题的不同态度。对海外诸多国家来说,这时的对华输出动物活动只是其取得经济利益的一种手段而已,并不是以政治为目的。而对明王朝来说,只是把这对华输出的多种动物当作一种政治臣服的符号,并没有任何的经济利益可言。

四、明初海外诸国对华输出动物的影响及实质

明朝初期随着国内情况的逐步稳定以及郑和下西洋活动的展开,更多的番国进贡于朝廷,所贡之物逐渐增多,其中动物所占的比例也相应的增加,而郑和下西洋的宝船也多次购买奇珍异兽一起返航,海外诸国对华输出的动物逐渐增多,这对明王朝产生了诸多影响,但其实质却不仅仅是停留在显而易见的表面,它具有更加深层次的含义。

首先是进一步完善了朝贡体系,加强了明王朝的影响力,而这正是明王朝所希望的。朝贡体系是指导中原王朝与其他各国关系的准则,在明王朝建立之初,洪武帝就把朝鲜国、占城国、真腊国、爪哇国等十五个国家列为“不征之国”,以往有朝贡史的各国也皆要前来朝贡。但在明朝建立之初,帝国影响力辐射范围较小,远不如元朝,朝贡国家数量也较少。明王朝坚持“厚往薄来”的原则,各国仅需进贡动物就可换得大量珍稀珠宝、财物,对周边小国起到了一定的刺激作用,使得各国逐渐来朝贡。如爪哇“国王常差头目以船只装载方物进贡中国”[6]15,暹罗“其王每差头目将苏木降香等宝进贡中国”[6]22,满剌加国、彭亨国、天方国、忽鲁谟斯国等也时常进贡。这样就使得新建王朝的朝贡体系顺利形成并得到完善,而这对于明王朝的影响力也起到了巨大的增幅作用。

二是扩大了动物的分布范围,增加了动物的种类和数量。因为地理环境的影响,动物的分布范围是有一定限度的,并且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生活的同种动物也会有所差异。随着明朝初年内部情况的逐步稳定以及实行和平的对外政策,尤其是在郑和下西洋之后,更多的国家贡方物于朝廷,各种番国土产动物被频繁的进贡到达中国。距离较近的占城国一般贡象而距离相对遥远的麻林国则是进麒麟,这些都大大的扩大了土产动物的分布范围,增加了明朝动物的种类和数量,并且与当地同种动物交配,对于改良动物品种和增加生物多样性也有重要意义。

三是增加明王朝对海外世界的了解,开阔了当时人的视野。每个国家或地区都有各自土产之物,并不可能完全相同,各国所进贡之物不是本国珍贵之物就是所产甚多之物,有很多物品都是明王朝所没有的。比如爪哇国所进贡的能言语歌唱并张尾翅而放香的鹦鹉;占城国所进贡的白象;榜葛剌国、麻林国、天方国以及忽鲁谟斯国所进贡的麒麟等,尤其是麒麟在中国只是一种活在传说里的动物,现在却被多国进贡,这在当时被视为是祥瑞之兆。并且随着郑和船队到达的国家和地区不断增多,购买动物的种类和数量也在增加,所有这些都使得明王朝对于海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大大的开阔了当时人的视野,对于所生活之地有了更加具体的认识。

但是过于频繁的动物交流也存在浪费明王朝人力、物力的弊端。各番国所进贡的动物明王朝一般都会接受,而有些番国在进贡动物的同时也会随同进贡驯养之人。在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安南“贡象四只,象奴三人”[1]2917,真腊国“贡象二十八只象奴三十四人”[1]2893。除了会随同进贡驯养之人外,诸多国家所进贡的动物种类比较单一并且会持续进贡多年,所以在洪武二十一年时朝廷就表示“象犀之属毋或再进,以重劳吾民”[1]2918,由于诸国受到经济利益的诱惑,诏书所起的作用并不大。明王朝喂养的诸多番国所进贡的动物越来越多,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不断加大,存在徒靡国用的弊端。

除了上述对明王朝的影响之外,处于朝贡体系内外的对华输出动物活动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是令人深思的。在明朝建立初期,随着国力的逐渐恢复,以明帝国为核心的新的朝贡体系也逐步的建立起来,并举全国之力进行了郑和下西洋活动。而在朝贡体系和郑和下西洋的活动中,动物是参与其中的一员。无论是朝贡还是贸易,各国的动物都源源不断地进入明王朝,这些动物是明王朝以大量金银珠宝所换,这既是朝贡体系“厚往薄来”的原则,也是明人与番国交往的一贯作风。对于明王朝来说,从各国来的动物,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经济利益,这是他们国力强盛的最好表现。而对于其他国家和地区来说,在朝贡体系的名义之下取得最大的经济利益应该是其首选,这一切都是各取所需。在明帝国强盛之际这种平衡尚能维持,随着后来明朝的逐渐衰弱,海外诸国对华输出动物的活动也日趋没落,无人问津。对明王朝来说接受这些动物是维持以明帝国为核心的朝贡体系的一种不得已的手段,而对诸多海外国家和地区来说则是其获取经济利益的惯用手段。政治象征和经济利益的完美协调才使得明朝初期海外诸国对华输出动物的活动得以不断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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