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黄韫彦

天色已经逐渐昏暗起来。我把头靠在车窗上，身旁放着一只包裹，树影和湖泊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只在我眼底洒下些许微弱的光影。

我回望那些陌生的沿路风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飞速远离曾经生活的城镇。我的心“怦怦”狂跳，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难以挽回却激动人心的事。我环顾四周：洁净的车厢，睡在角落的雨伞，对面乘客皱巴巴的报纸，桌子上的一杯咖啡。是的，我的周围不再是成沓的试卷、喋喋不休的老师和家长、愁眉苦脸的同学。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就在眼前。

我不知道他们会对我的决定做出何种反应，父母会伤心欲绝吗？同学们会因为我踏上歧途而震惊，或者暗暗钦佩吗？嘿，管他们呢！既然已经迈步就不要后悔。

我凝望着隐匿在云层后的稀疏光线，凝望了很久很久。是的，我没有错。如果我一直背负着家长寄予的枷锁忙碌于考试与作业，那多年以后我可能只是一个奔波劳碌的小员工。踏上所谓的“歧途”，才有无限可能，才有希望在豪华的办公室里吹空调，不是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稚嫩生疏的声音晃悠悠地回荡在车厢，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八九岁的小男孩依偎在父亲身边“咿咿呀呀”地背诵着，那戴眼镜的父亲紧盯着手中厚厚的《千字文》。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孩子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哪个孩子不是这样，自小被长辈寄予殷切的期望，不得不被烈日烘烤着努力拔节抽枝。如果他们试着改变航向——等等，要是所有的少年都选择踏上歧途，那家长们岂不是要发疯？在孩子身上倾注那么多心血的他们，怎么经受得起掌上明珠突然失踪的打击呢？可是，此时的我却偏偏在撕裂他们的心。我突然希望列车停下来，起码跑得慢一些，好减轻我心头沉甸甸的负罪感。

铁锈碰撞的脆响伴随从喉间涌出的浑浊呓语牵回了我的思绪。面前是一位蓬頭垢面却并不蹒跚的中年人，手中的铁罐里扔着几枚可怜的硬币。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走过去。他明明正值壮年，为何落到如此地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20年前，他可能也是个像我一样的少年，踌躇满志地坐上飞驰的列车。

我开始分析：我有几件衣服、一些食物和一些钱，还有自命不凡的大脑。下了火车后怎么办？我能肯定自己可以白手起家吗？脑海中猛然跃出一具蜷缩在城市角落瑟瑟发抖的身躯——那可能就是我！我突然害怕了，疾驰的列车仿佛带我加速撞向未知的恐惧。不，停下来，未知的前方，成功的概率又有多少呢？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可是，我真的要回到纷繁的试卷中吗？我要重新戴上沉重的枷锁，结束刚刚获得的短暂自由，在埋头苦读中遥望迷茫的前方？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