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沅诗歌中的陕西印记
——灞桥

2018-04-03 12:17
关键词:灞桥长安

林 啸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0)

毕沅(1730-1797),字纕蘅,一字湘衡,号秋帆,又号弇山,因从沈德潜学于苏州灵岩山,又自号灵岩山人,镇洋(今江苏太仓)人。毕沅是清代乾隆时期著名的学者型官员,他一方面被朝廷委以重任,官至湖广总督,一方面却醉心于学术,“虽官至极品,铅椠未尝去手”[1]1107,著作遍及经、史、子、集。毕沅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状元及第,之后便一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乾隆三十六年(1771)正月,毕沅奉旨补授陕西按察使;五月,署理陕西布政使事,十月,奉旨补授布政使;三十八年(1773)十一月,补授陕西巡抚。此后直到乾隆五十年(1785)因调补河南巡抚,毕沅才离开陕西。毕沅抚陕十三载,除了履行自己的政务,休息期间,不废吟咏,诗歌创作亦未停歇。《青门集》、《终南仙馆集》是毕沅在陕西任巡抚时创作的诗歌集,《青门集》共一卷,六十二首;《终南仙馆集》前后共三卷,三百一十三首,其中包括了纪游诗、酬赠唱和诗、政务诗、关注百姓诗等等(后均收入《灵岩山人诗集》)。这些诗歌从多方面反映了当时陕西的风物民情,为我们今天的研究提供了诸多便利。

一、 三观要塞 长安胜迹:灞桥的历史价值

灞桥是古长安灞河上的桥,也是有记载的我国最古老的石桥。灞河是流经长安的重要河流,从宋代程大昌《雍录》卷七载“霸水出商州上洛县,西北行至蓝田县境始出谷。谷即丽山之口,亦名蓝田山也。本名滋水,秦穆公改名为霸以章己之伯功。水至万年县东二十里”[2]142之言可知:作为关中八水之一的灞水,古名滋水,滋水从陕西蓝田县蓝田谷发源,经西北向最后流入渭水,秦穆公将滋水更名为霸水以显其霸功。秦穆公还在此建宫,谓之霸城。公元前157年,汉文帝刘恒驾崩,卒年45岁。汉文帝终葬于霸水上游,遂曰霸陵。后因霸水多有水,所以“霸”更之为“灞”,汉代即为此设有灞陵县,而灞桥,则是灞陵县的标志。古往今来,灞桥在其交通、军事、经济、文化交流等领域,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就交通价值而言,自古以来,横跨灞河的灞桥是长安与东边各地区交往的重要通道。灞桥地处古长安东郊,历史上既是长安东部的自然屏障,同时又是关东各地出入长安的必经之地,具有十分重要的交通地位。灞桥最早的结构为木梁石柱桥,建在灞水、浐水交汇之处,为横贯灞水的唯一桥梁,也是函谷关、武关、蒲津关三道的必经之处,是出入古长安饯迎的首选之所。古长安东出有三条主要干道:第一条为长安——函谷关(潼关)道,函谷关道为唐代重要的交通要道,陆运如从关东及东南转运粮食,必走此道。函谷关道由长安东出函谷关,经灞桥,到达河南洛阳;第二条为长安——武关道,武关道是关中通向东南方的要道。武关道自长安东南,经灞桥,沿灞河出武关,再沿丹江河谷东南行,至河南南阳;第三条为长安——蒲津关道。蒲津关道是关中地区通往东北方的重要通道,由长安东北出,经灞桥,出蒲津关,直通山东、山西。由此看来,长安东出的三条要道都依赖于灞水、灞桥,足见灞桥的交通枢纽地位。

就军事地位而言,长安作为关中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古以来都是政权争夺的对象,在长安建都,也是政权争夺者们的夙愿。灞桥位于长安东郊,自长安东行必须要跨过灞河,而灞桥又是河上唯一桥梁,所以灞桥则成为了长安的咽喉之地,又加之长安东向的三条交通要道,都必经灞桥,扼守于此,便可阻断来自东方、东南方和东北方的军事攻击,所以灞桥自然成为了守护长安的坚强屏障。武王伐纣、周公东征沿函谷关道向东挺进;秦始皇统一六国,函谷关道更发挥了其重要作用;楚汉之争,萧何关中转运粮草,也利用了函谷关道。武关道联系秦楚,战国时期就为秦、楚两国的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又永和十年(354),桓温率步骑北伐,就取道武关,败前秦而至霸上。蒲津关道在春秋时期,即联系秦晋两国,“夹河会梦”、“秦输晋粟”、“秦晋之好”的典故,都与此路相关;又汉武帝元狩四年(前119),匈奴进犯,汉武帝派卫青、霍去病进军漠北,攻打匈奴。据《汉书·霍光传》载:“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河东太守郊迎,负弩矢先驱,至平阳传舍。”此次战争,即是由蒲津关道出兵。三条长安东出的要道,灞桥为咽喉独立其上,军事地位不言而明。

除了交通、军事上的重要地位,灞桥的经济文化作用也不容忽视,亦同样有赖于函谷关、武关、蒲津关这三条交通要道而实现。函谷关道、武关道都在各个时代担负着运输物资的重任,正应了《灞桥纪事联句》中吴泰来的“朝宗玉帛输千品”句,而蒲津关道是唐代输送贡赋之路,据《隋书》卷二四《食货志》记载:“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达于京师。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3]681-682此外,蒲津关道一路向北延伸,经过朔州(今山西西北),通往漠北地区,是唐王朝与回纥间友好往来的主干道。

唐代诗人王昌龄曾在《灞桥赋》中就提到了灞桥重要的区位优势,称“惟于灞,惟灞于源,当秦地之冲口,束东衢之走辕,拖偃蹇以横曳,若长虹之未翻”[4]1434。1994年,灞河河道发现了隋唐时期的灞桥遗址,根据挖掘出的四座桥墩的间距进行推算,隋唐灞桥全长约四百余米,宽约七米,桥两旁设有石栏,桥下有七十二孔,每孔跨度不一,最短约四米,最长为七米,桥柱约四百零八个,是我国已知的跨度最长、规模最大、历史最久的一座巨型多孔石桥。灞桥虽历经风雨变迁,但其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地位决不可忽视。

二、 联句纪事 灞桥新生:毕沅对灞桥的贡献

灞桥始建于何时,在史书上并没有确切的记载。不过对于灞桥的翻修维护,史书上则多有记载。郦道元《水经注》卷十九《桥》载:“(灞水)水上有桥,谓之霸桥。地皇三年,霸桥火灾,自东起卒数千,以水汎沃救不灭……王莽恶之……名为长存桥。”[5]137可知汉代修建灞桥,先以木为梁,因火灾毁掉,更名为“长存桥”,后又重修,且以石料作为修建灞桥的材料。又据宋人宋敏求的《长安县志·长安志》卷十一载“霸桥,隋开皇三年造”,知公元583年,隋文帝重修了灞桥。在此之后,因为灞桥在交通上的重要性,历朝历代都对灞桥进行过重修和加固。如明人刘伯缙《杭州府志》卷四十载“宋韩缜修霸桥,督工急,民磨碑石以供之”、毕沅《关中胜迹图志》卷八载:“京兆通化门东二十五里,元时山东唐邑人刘斌修筑坚固。”[2]137这些材料反映出在宋代、元代,灞桥都在不断地翻新、加固。但是后来,还是因为沙石堵塞,这座桥最终废弃了。

毕沅自入职陕西后,多次因公往返于华山、渭水之间,每次经过这座废桥时,看见当地的人们无桥可走,唯一的交通方式是渡船过河,心中就非常焦虑。乾隆四十二年(1777),毕沅奏请修葺华岳庙及诸古迹,奏议称:“再,关中系临边重镇,西接新疆,为外藩朝觐往还必经之所。沿途古迹如灞桥、温泉、崇仁、慈恩两寺,俱汉唐名胜。近年以来,所有陵墓祠宇虽经臣次第修补,但胜迹既多,工费亦巨。既未便频请动项,亦不宜任其荒颓。因与司道等悉心集议,总期节縻费而壮观瞻,事不劳而工易集也。”[1]1061毕沅的此项奏议最终得到了乾隆帝的批准:“着将陕省应解户部正项内扣存十二万两。”[1]1061乾隆帝特意调拨了专项经费,嘱意毕沅对灞桥、华岳庙等古迹进行翻修和维护。乾隆四十七年,毕沅又奏修“西安城垣及城外灞桥”,并“遵旨勘估”[1]1069,于乾隆四十八年春天开工。这次毕沅组织人力,在灞河上勘选新的桥址,并用石料进行建造。此次施工,毕沅着意于恢复灞桥在唐宋时期的旧观,所以灞桥的重建也再度实现了灞桥游人揽胜的景况。

灞桥翻新工作大功告成,毕沅难掩心中喜悦,召集幕宾好友一齐参观,兴之所至,毕沅还和幕中好友孙星衍、严长明、吴泰来共同创作了《重修灞桥纪事联句》 ,今录之如下:

秦关浩荡依天险(竹屿),渭水苍茫到海遥(道甫)。鳌极深蟠分地络(秋帆),鼍梁高峙建霞标(季逑)。银涛隐撼惊鳞屋(竹屿),玉蝀斜飞想鹊桥(道甫)。凭眺宏规嗟汉代(秋帆),摩挲巨制纪神尧(季逑)。朝宗玉帛输千品(竹屿),祖道衣冠集百僚(道甫)。三叠阳关朝雨歇(秋帆),一声河满别魂销(季逑)。芙蓉佳气通仙仗(竹屿),杨柳东风拂苑条(道甫)。红映长林铺彩缬(秋帆),绿齐芳草杂蘅虈(季逑)。晴沙径僻容鸥占(竹屿),碕岸莎平任鹤翘(道甫)。广陌微闻歌缓缓(秋帆),回堤极目水迢迢(季逑)。何人帘幕修花谱(竹屿),几辈旗亭问酒瓢(道甫)。茸帽冲寒驴背骨(秋帆),丝鞭趁晓马蹄骄(季逑)。时移物换征前史(竹屿),戟折沙沈阅几朝(道甫)。铁马嘶风悲断垄(秋帆),铜人辞月泣深宵(季逑)。池荒兴庆寒芜碧(竹屿),烧入昆明劫火焦(道甫)。望里一杭行泛泛(秋帆),吟边独木步摇摇(季逑)。观濠讵有蒙庄兴(竹屿),涉洧空传郑国谣(道甫)。胜地遗墟留宿莽(秋帆),清时惠政纪重霄(季逑)。旬宣屡驻中丞节(竹屿),诹度频烦使者轺(道甫)。原隰周防无壅水(秋帆),川涂经画见乘橇(季逑)。千夫应节趋橐鼓(竹屿),万袂连云竞冶铫(道甫)。谁遣神人鞭巨石(秋帆),却惊巧匠结棼橑(季逑)。江干历碌联镳骑(竹屿),烟际吚哑出浦桡(道甫)。齾齾危阑排雁齿(秋帆),澄澄倒影卧虹腰(季逑)。冯夷击鼓喧清夜(竹屿),织女回车拂绛绡(道甫)。路近隑州思载舫(秋帆),春回上苑听迁乔(季逑)。萦纡素练侔云汉(竹屿),映带严城傍斗杓(道甫)。瑰丽词宜铭析里(秋帆),峥嵘气已敌凌歊(季逑)。登临共美黄图壮(竹屿),文笔争夸陆海饶(道甫)。礲石千秋谁比绩(秋帆),洛阳碑版至今昭(季逑)。

整首诗先由“吴中七子”之一的吴泰来起头,“秦关浩荡依天险”,再由严长明接“渭水苍茫到海遥”,使得诗歌的整个基调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灞桥重要的地理位置亦得以突显;毕沅的“凭眺宏规嗟汉代”可追溯灞桥的始建年代,而吴泰来的“朝宗玉帛输千品”句,可知灞桥作为长安东三条要道的咽喉之地,自古以来都担当着运输各类物资的重任;紧随其后毕沅和孙星衍的“鳌极”和“龟梁”、严长明和吴泰来的“鳞屋”和“鹊桥”,这些典故既显露出了新修灞桥的宏伟气势,也反映了联句中创作者们深厚的学养和默契的配合力。

千百年来,灞桥在人们的心中被牢牢打上了“离别”的印记,所以这首诗歌也不例外,毕沅用“阳关三叠”表达别离之情,而孙星衍则用“河满子”之典去展现灞桥上演的离别之景,二位诗人用典型的离别之歌,去印证了灞桥的重要文化价值。提到灞桥,除了让人联想到离别,其本身的景观价值也不可否认。花开时节,灞桥两岸芙蓉盛放,杨柳拂面,红绿交映,为灞桥平添了一道美丽独特的景观,之后严长明在“晴沙径僻容鸥占”句的“鸥占”,吴泰来在“碕岸莎平任鹤翘”中的“鹤翘”,“占”、“翘”两词,形象地刻画了两只鸟的动态之美,诗句中芙蓉、杨柳的静与鸥、鹤的动交相辉映,动静结合,诗歌创作技法在此得以体现。“广陌微闻歌缓缓,回堤极目水迢迢”,毕沅和孙星衍用此两句,声色并茂地叙述了灞桥送别的历史景象。

“时移物换征前史,戟折沙沈阅几朝”,严长明和吴泰来的诗句,向我们展现了朝代更迭,战乱丛生,民不聊生的景象,战争给灞桥乃至整个长安的历史景观都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造成了两位诗人所写的“池荒兴庆寒芜碧,烧入昆明劫火焦”的衰败景象。好在“胜地遗墟留宿莽,清时惠政纪重霄。旬宣屡驻中丞节,诹度频烦使者轺”,至清代乾隆年间,由于驻陕官员毕沅对陕西文物景观的重视,一次又一次向乾隆请命修复,加之乾隆帝的一系列惠政,灞桥得以翻新加固,而灞桥的美丽景观终得以重现。

灞桥的翻修也颇费功夫。“千夫应节趋橐鼓,万袂连云竞冶铫。谁遣神人鞭巨石,却惊巧匠结棼橑”,从所需金属的锻造、冶炼,到石料的制作,再到木材的收集和雕刻,“千夫”、“万袂”即可看出灞桥的翻新耗费的人、财、物力之巨。当然翻修后的效果也是很明显的,孙星衍的“澄澄倒影卧虹腰”,“卧”、“虹腰”,将新灞桥的形象特点展露无遗。之后严长明和吴泰来分别使用了《洛神赋》中的“冯夷击鼓”和宋代吕渭老《水调歌头》中的“织女回车”之典,描写此刻立于新灞桥之上,仿佛身处神仙之境,壮观且如梦似幻。“登临共美黄图壮,文笔争夸陆海饶”,时日毕沅、吴泰来、严长明、孙星衍等,共同登上翻新后的灞桥,因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所以用即兴创作联句的方式去抒发对新灞桥壮观之景之赞美,此首诗中,诗人们高超的诗歌创作技法,不仅向我们展示了新灞桥的宏丽景观,也反映了毕、吴、孙、严四人之间的默契友谊,而康乾盛世之下的文人自信亦得以充分展现。

三、 折柳送别 情丝万千:毕沅的灞桥送别诗

“灞桥折柳”是古长安有名的典故,“灞柳风雪”也是关中八景之一。“灞桥柳”是灞桥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毕沅《关中胜迹图志》卷八载“凡一十五虹,长八十余歩,阔二十四尺,中分三轨,旁翼两栏有华表鲸头鳌首,筑隄五里,栽柳万株,游人肩摩毂击,为长安壮观”[6]276。每年春天,春意盎然、春风扑面之时,灞桥两岸柳枝新发,柳絮漫天飞扬,成了长安灞桥的一大标志性景观。东晋谢道蕴两句“大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柳絮”和“雪花”的一句妙联而使得“灞柳风雪”成为关中八景之一景。

如此浪漫美好的景致,却成为了让人忧伤的离别之地。作为古长安城最为重要的迎宾、送别场所,灞桥在历史上上演了无数场的离别相送。《三辅黄图》卷六载:“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7]342五代后周王仁裕 《开元天宝遗事》卷三《销魂桥》条载:“长安东灞陵有桥,来迎去送皆至此桥,为离别之地,故人呼之为销魂桥。”[8]1735人们每送别亲朋好友至此,都折柳相赠离人,表达自己的不舍和思念之情。为何选定灞桥作为送别之地,一方面“盖出都而野,此其始也”[2]145,过灞桥,即出长安,此处是长安的最后一站;另一方面,如上文所言,出灞桥,则踏上了长安往东向、东南向、东北向的三条不同道路,又是新的征程。所以,在灞桥送别,既有离情别意、不舍牵挂,亦有新的期盼。因此,古长安的“灞桥”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毕沅在描写灞桥的诗作中,有是单方面描写灞桥景致的,如

灞桥[1]505

碧柳千株惹客愁,日斜风细灞桥头。朅来自笑无诗思,走马匆匆向陇州。

这首诗作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春。毕沅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冬十月特旨补授甘肃巩秦阶道,次年赴甘肃兰州任职。这首诗即作于赴任路上,毕沅途经灞桥,首先映入眼帘的则是桥上的标志性景观——“碧柳千株”。看见柳树,就泛起了离愁。毕沅由江苏到京师任职,几年后又调任甘肃兰州,与亲人朋友相隔千里,自然惆怅。“日斜风细”可以看出毕沅当日抵达灞桥的时间是春日里的晴朗傍晚,夕阳西下,日暮笼罩中的灞桥更加令人浮想联翩。虽然灞桥会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送别与离情别绪,可此时的毕沅仕途正盛,满怀壮志的他对建功立业的渴望远大于这些刹那间的思乡思亲之情,所以即使是别离,也是“自笑无诗思”。“诗思”即“灞桥诗思”,典出《北梦琐言》卷七:“唐相国郑綮虽有诗名……或曰:‘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盖言平生苦心也。”,是诗话中著名的苦吟典故。此时的毕沅断不想再以苦吟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离情别绪,还是赶紧启程出发,奔赴自己的理想实现地,“走马匆匆向陇州”吧!

整首诗虽题目、内容都是在描写灞桥,可是灞桥所赋予的离别之情却在诗句中表现的并不明显,反而更多了几分对自己建功立业的期盼,这恰恰也是此诗的特殊之处。结合背景,盖因毕沅走马上任的豪情壮志,已然盖过了灞桥所赋予的离愁情别绪所致。

除了单方面地描写灞桥美丽景色,毕沅在陕西任职期间所创作的诗歌中,还有描写送别友人的作品,如:

灞桥示送行友人[1]612

濒行相送灞桥头,攀拣垂杨我劝休。早被旁观人记取,者枝春是使君留。

这首诗为乾隆三十六年(1771),毕沅送自己的友人所写。毕沅此年四十二岁,正月奉旨补授陕西按察使,四月抵西安任职,此诗应写于乾隆三十六年四月以后,毕沅刚刚就任陕西按察使之时。友人临近出发、即将离别之际,毕沅一直相送至灞桥桥头,友人想要折捡柳枝以完成这个“灞桥折柳”的送别形式,最终被毕沅制止了。许是对于柳树的爱惜,不想看见那种“只因登程常折柳,桥畔岸边皆秃枝”的尴尬局面,所以毕沅对友人说这柳枝在春天生长、发芽、繁茂,就是我想让你留下的信号。细细想来毕沅的想法是非常有见地的,临别之时,人们争相攀折柳枝,对于柳树是一种伤害,对于友人,柳枝已无生命迹象,留着也无任何意义。与其做这些有害无用的事情,不如让柳树枝繁叶茂,从此看见柳树,即想起自己的友人,何乐而不为?

送别友人是一种不舍的心态,而送别自己的亲人则更富悲伤之情。如:

中秋后七日舅氏息圃先生入都随侍太夫人饯送灞桥河上归途怅然有作[1]699

千丝复万丝,青门柳枝残。千愁复万愁,西风别思繁。桥上双白头,影写?水寒。舅氏远行迈,鸡鸣理征鞍。月照古长安,人去今长安。我母笃友爱,惨戚意不欢。七十老兄妹,真觉分手难。不言别离苦,临别感万端。各各强慰藉,精力幸未殚。丁宁期后会,乌兔驻双丸。细认别时颜,颜色已非丹。只忧步履钝,生怕衣裳单。年齿失壮盛,智虑不可刓。诗文宜少作,永保神明完。赠言颇杂拉,情真意弥酸。明朝即天涯,今夕且盘桓。渭阳恩谊重,欲去无羽翰。邮亭把尊酒,骊歌唱河干。凉飔吹襟袂,白露凄以漙。草衰木落外,万仞莲华攒。上马复回头,嘱我作好官。酬恩勤补拙,莅政猛济宽。秋老铜人原,恻恻摧心肝。恐伤老人怀,有泪不敢弹。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作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毕沅此年四十九岁。诗中要送别的是毕沅的舅舅张凤孙。张凤孙是家族中影响毕沅文学生涯的重要人物之一,毕沅二十二岁奉母命游学京师,从学于舅父张凤孙。张凤孙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除夕自滇南到西安探望其妹张藻,至四十三年(1778)八月二十二日离开幕府前往京师。据清人李铭皖《(同治)苏州府志》九十六卷载张凤孙“以年老入补刑部郎中”,可知这次去往京师应是为了履职。毕沅赴任时,就希望母亲能和他一起赴西安上任,可是当时母亲张藻“以年老不欲远涉”之由拒绝了,毕沅一直对太夫人非常牵挂,曾“屡次迎养”。乾隆三十九年(1774)夏五月,母亲终于来到西安,令毕沅欢喜不已。乾隆四十一年(1776)十二月,毕沅的舅父张凤孙前来探望,乾隆四十三年离开前往京师赴任。次年“太夫人寝疾,久未即安”,“十二月八日,太夫人卒于西安官舍”[1]1064。

从题目里的“随”“侍”两字可以看出,这次的送别,毕沅并不是主角,但毕沅以旁观者的视角将这次送别观察得更为细致,诗句也更因这些细节而感人至深。诗中的前四句先用“千”、“万”这样两个字眼进行重复说明,让人深切感受到了离别之际,离人们心绪的纷乱和凝重,后又用“残柳”、“西风”,先烘托出了离别的气氛,“桥上双白头”指代了这次离别的主人公:毕沅的母亲和舅父张凤孙,“七十老兄妹,真觉分手难。不言别离苦,临别感万端。各各强慰藉,精力幸未殚。丁宁期后会,乌兔驻双丸”,两人都已年迈,却不得已要面对离别,虽然没说离别的话语,都相互强忍着悲伤去安慰对方,并承诺还会再见面,其实作为旁观者的毕沅,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离别即是永别,毕竟两位老人都是古稀之年,时日已不多,所以才会发出“明朝即天涯”的感慨。乾隆四十四年(1779),即舅父张凤孙走后第二年,毕沅母亲因病去世。可是即便如此,毕沅也不敢将事实说破,舅父上马启程,不停的回望,还嘱咐毕沅一定要为官正派,为民做主。深秋的古道上,看着舅父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毕沅悲伤之余,还夹杂着对年迈舅父的牵挂,但为了顾及身边的母亲,怕她忧伤过度,毕沅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泪水。整首诗的基调都定在了离别之意上,垂垂暮年的两位老人间的话别,毕沅对远行舅父的不舍,对母亲的无限牵挂,都通过这些诗句展现得淋漓尽致。

灞桥,是陕西的印记之一。毕沅在抚陕期间,一方面作为管理者的身份,以政务为由,对灞桥进行了翻新加固,为陕西的历史文物保护作出了巨大贡献;另一方面,毕沅又以文人的视角,立于灞桥之上,见寻常人之所见,感寻常人之所感,以此吟咏成诗,从而进一步加深了灞桥的文化内涵,为我们今天的陕西历史文化研究提供了可资参考的资料。

[1]毕沅.毕沅诗集[M].杨焄,点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2]程大昌.雍录[M].黄永年,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

[3]魏征,等.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

[4]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 1960.

[5]郦道元.水经注[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

[6]毕沅.关中胜迹图志[M].张沛,点校.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

[7]何清谷.三辅黄图校注[M].西安:三秦出版社, 1995.

[8]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M]//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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