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

2018-05-14 09:19张海律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18年3期
关键词:朝圣者圣地亚哥朝圣

张海律

从公元9世纪开始,这条“圣雅各之路”就成为无数教徒和旅人一生一定要完成一次的朝圣之旅。无论你从哪里出发,途径怎样的风景,最终都会抵达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繁星之地的圣地亚哥。身体和心智的磨砺会被伸手就能摘到的无花果和一路上的美酒佳肴奖赏,你会遇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他们拥有不同的故事,但都奔向同一个终点。

布尔戈斯,仅为朝圣开放的寄存处

在中午的两小时内,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拖着箱子来回横穿老城中心的人,至少在布尔戈斯主教座堂内转悠时,没再听到轮子滚压16世纪青石板路的不悦之声。显而易见,拖箱旅行的我绝不是圣地亚哥之路上的朝圣者。我开始留意那些年纪各异的背包客,他们一边翻找着随身的“朝圣护照”,一面走进这座西班牙唯一被单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教堂,准备找到相应的办公室盖戳。如果严格律己地从比利牛斯山法国那侧的圣皮耶德波尔出发,按每天25公里上下的建议节奏行走,到布尔戈斯应该是他们的第12天,完成了法国之路的第261公里。而法国之路也是从终点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四散开来的诸多路途中最经典,也是唯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那条。在不病不玩、闷头走路的理想状态下,法国之路抵达传说中安葬着圣徒雅各伯的圣地亚哥主教座堂,全长732.5公里,需30天。

既然置身于两个世遗交汇处,怎么都得走上一段吧。经年累月的千年朝圣中,人们在了却心愿后会去“世界尽头”的海边,捡一颗贝壳带走。至于黄色嘛,是20世纪70年代沿路辛劳做标记的Valina牧师,被筑路工送了—桶黄色油漆。

为庆祝走完法国之路中这段五六百米,我又打开手机,查阅维基百科里的具体线路,“我以前走过朝圣之路的”,我激动地发现五年半前我曾在朝圣之路上过了一座50米的桥。

在布尔戈斯的这一天,加泰罗尼亚那边正在搞独立公投。一门心思想早点走到歇脚处的朝圣者估计无暇顾及,而女程序员Merce和她的朋友们急死了。“你们如此坚决地反对独立,是不是跟布尔戈斯在内战时的地位有关啊?毕竟这儿曾是佛朗哥国民军事独裁政府的基地。”Merce并不是意识形态上的右派,也就否认和布尔戈斯人的历史立场有关,“基本上还是钱的问题,他们想像巴斯克那样财政完全自由,是可以和马德里中央坐下来谈的啊!可是两边都没人愿意对话。”

北岸之路,从美食到家宴

单是在西班牙境内粗略划分,圣地亚哥朝圣之路就多達14条。除最经典也最平坦的法国之路以外,风景颜值最高却也最艰辛的是北岸之路,从圣塞巴斯蒂安开始,全程沿着比斯开湾海岸,到大西洋附近才折向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可以想象,享受壮阔海岸线风景的代价将是大起大落的陡坡以及可以把人吹成塑料袋的狂风。古人们可不只是为了赏景而沿岸徒步的,而是为了避开中世纪时被摩尔人占领的绝大部分伊比利亚半岛领土,“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在布尔戈斯之前,我是为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而来到这座北岸之路起点城市的。海滩上只见抓紧初秋最后余热的密集冲浪者,如海豹一般在海里扑腾。其余时候,注意力都在银幕上,而从没瞥见背包客。毕竟这是仅次于伊比萨岛的西班牙物价第二高城市,需要漫长旅程的朝圣者们理应尽快上路吧。影展电影乏味透了,只有一部巴斯克语对白的《巨人》吸引到我。19世纪,乡村里一位突然蹿高的年轻人,被从内战中死里逃生的哥哥带着,不停行走在比利牛斯山区,通过表演赚钱,养家糊口。相比想象中虚无而苦行憎式的朝圣,同样行走在山海之间的兄弟俩相濡以沫的故事更动人吧。圣塞巴斯蒂安的塔帕斯(巴斯克语Pintxo)实在太美味,连我这种愈加保守的西南重辣口味都生平第一次被西餐征服,意识到生命不该浪费在一场场关于别人人生的电影里,管它贵不贵,都得把海鲜、火腿层层堆叠的艺术品吃个痛快。我想“北岸之路”的朝圣者也理应把这座全球最美味城市(没有之一)当作踏上艰苦旅程的壮行酒。

离开圣塞,无论毕加索笔下被纳粹炸成废墟的格尔尼卡,还是《权利的游戏》中龙母登陆的龙石岛Zumaia,抑或是巴斯克民族主义情绪最极端的毕尔巴鄂,海岸各城镇的味道都落了一截。等来到工业重镇桑坦德,午餐就真正变成了果腹。不过,朝圣之路总该吃点苦嘛。

直至奥维耶多,住进沙发主Andres家,这个得以兼顾工作和照顾两个小儿子的奶爸,才让我品尝到什么是西班牙家庭美食。对于满大街的西班牙海鲜饭Paelle,在普通家居厨房准备起来竞如此费时费劲。作为厨盲,为了不添乱,我只好带两个小崽子去古城广场上踢球。在这个出产过路易斯·恩里克、大卫·比利亚、胡安·玛塔等球星的阿斯图里亚斯自治区,娃娃们下脚没轻没重,路过的婴儿车、老太太和暂时停步并拍照的朝圣者,只要挡道,都照射不误。而等候的嘉奖自然是Andres辛苦烹饪了四小时的海鲜饭。当然,为等待晚上十点开始的西班牙饭点,我必须先跟着朝圣者们日落而息的节奏,提前找点零食。

上路各有目的,没有两片树叶是相同的

美国电影《朝圣之路》通过好莱坞剧作那种精打细算且平衡完善的主配人设,将这条路途的特色和人们不同的上路目的交待清楚。从在路途中一户朝圣者救助站(Albelgue)拿到通行证书开始,挤在鼾声震天大通铺中的旅者就以不同的线路而各自结盟上路。大多数Albergue也不同于青旅宿舍,而是先到先得床位,自找钥匙入住,管理员晚上七点再来收5欧左右的费用。要拿到圣地亚哥大教堂最终“胜利认证”的通行证,徒步和骑马者必须从距终点100公里外的Albergue拿证开始,而单车骑行者得从200公里外开始。电影中的主角是背负丧子之痛而上路的美国中年人,而与他组队的同行者,有为锻炼身体而来的,也有凡事都奚落嘲弄一番却不知自己想干什么的荷兰人,偏偏没见像古代那样真正为圣人詹姆斯传说中遗骸而上路的信徒——他们会拥有不一样的通行证。

这和现实情形一样,在欧洲,虽然绝大多数本土人带着天主教的身份出身,但真正坚持上教堂的人口已经严重萎缩,西班牙的一些教堂甚至变身为夜店。因此如今圣地亚哥之路的朝圣者主要由带着心理伤痛的苦行者和试图突破自我的锻炼者组成。偶尔在高档酒店也会见到涂有黄色贝壳标志的旅游大巴,体力有限的退休阶层每天走上一段,去教堂打卡,再坐大巴到下一个点。

和西藏、尼泊尔、印度这条“失恋疗愈黄金线路”一样,在圣地亚哥之路上也总能见到那些表情坚毅、生人勿近的姑娘,她们不在乎自己脚下是哪,有什么历史文化,而就得以行走获取切肤的疼痛感,毕竟女性比男性更为敏感和有着灵性需求。莱昂的印度沙发主Ashwin就经常收留这样的“疗伤朝圣者”,“没能接待你,是因为这几天本来住着个从韩国来的姑娘,带她去酒吧和朋友们见面,她一言不发,早早回去在屋里哭泣,第二天早上,人和行李就都不见了,也没留下张纸条,希望她好运,一路上都碰到我这种从没歹心的好人”。

没能蹭到Ashwin的免费沙发,我就住进另一位本地贸易商Roberto的民宿。“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收拾了,”Roberto看着电视新闻里加泰罗尼亚独立公投后的骚乱新闻,带着愤怒的哭腔告诉我,“那边的政客们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公共设施去西班牙语化,学校教育完全导向他们自己一套与国家无关的所谓新历史。”

平复情绪后,这个爱国者把我带到当代艺术中心的地景艺术学习创作班,用昨天从35公里郊外山上采来的花草和泥土,各自拼接出最终用玻璃遮盖的三联画。指导老师是从菲律宾嫁过来的策展人,这是她为配合荷兰艺术家Herman de Vries特展《机遇与改编》而策划的民间工作坊,“没有两片树叶是相同的”是这堆泥土和植物作品所传达的哲学意象。是啊,世界上哪有相同的两个鸡蛋、两片树叶。一方面,人类在全球化流动,让菲律宾艺术家可以成为莱昂的工作坊老师;另一方面,各地人民都迫不及待地贴上自己独一无二的标签。

晚上在古城中心的五月广场上,碰上一个宗教性的音乐节,歌曲短小,乐手们用上各种手铃、皮鼓、提琴、风琴、羊皮风笛,以及现代一些的单簧管,形成军乐的步调,唱腔不清丽却又并非弗拉门戈那般嘶哑。我好奇上前打探这是不是加利西亚风笛,民乐团负责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就是莱昂的歌舞,与卡斯蒂利亚毫无关联,也别认为我们大量用风笛就和加利西亚的凯尔特风格像,材质和拍子完全不一样。”

Roberto把我在工作坊凑热闹拼出的泥土画带了回来,为了同样表达自己是与他人不一样的树叶,我将这件“艺术品”命名为《在加泰罗尼亚公投新闻上记一次威尔士登山》。

泡个温泉、烧掉袜了,冲刺终点

加利西亚自治区东南部的奥伦塞不在最著名的法国之路上,但估计一些提前知道当地特产的朝圣者会愿意往南拐到另一条马德里之路上。因为流经城市的Mino河在郊外的左岸形成诸多40℃上下的天然温泉,市政部门顺便规划出一座河滨温泉公园,汽车和狗不得入内。其间又有至少四处彻底免费的开放式温泉,一旁还备有能冲浴的换衣间。这对艰辛而节省的朝圣者,簡直是接近终点时的天堂。

对地理认知有限的古罗马人把加利西亚的最西端和法国布列塔尼最西端都命名为Finisterre(尽头),成为他们那个可知世界的天涯海角。而“世界尽头”距离腹地那座朝圣之路终点的大教堂还有90公里远,但或许是为了“到此为止”的寓意,近些年辛劳徒步的朝圣者们会在这儿把陪伴自己数周到几个月的破鞋和臭袜子烧掉。海风实在太过强劲,吹散了焚衣炊烟和想象中的臭味。几位拄着手杖的徒步客正往灯塔坚毅前行,一位风笛手鼓足了皮囊,嘹亮、悠长又让人振奋的曲调压制了大西洋的风声。

等最终来到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的主教座堂,会被朝圣者们不同状态的“终点撞线”所吸引。在白天的弥撒时间,只会西班牙语的告解格子那儿门可罗雀,而标识会说德、英、西和南非语的黑人神父忙极了,面前虔诚跪着的中国姑娘正在听其解惑。夜晚,放下沉重背包的三个女生安静端详着被施工脚手架遮挡的正面;一伙东欧人在广场上放下蓝牙音响,开大音量、播着刺激的AC/DC金属乐;拐角处一个独行客,吹起短笛,进入不可打扰的冥想状态;西坡上几个背包客在分享了一支不可知物后,准备就此席地睡去。

在山坡底部停着好几部警车,那来自为朝圣终点保驾护航的警局。我记起十年前一部关于各种旅行不幸遭遇和保险赔付的电影《欧洲的一天》,一位匈牙利中学老师走到终点,在大教堂前请人拍照却被掠走相机,正是在坡底警局,他解释了好多次“重要的是照片而不是相机”后,被英语超烂的西班牙警察认为是个骗保的家伙,而将其轰出门外。此刻在警局门外,也有一个愁容满面的背包客,他无可奈何地坐在尖塔投映下的阴影中,不被我喀喀作响的拖箱声打扰。

旅行指南

季节

圣地亚哥朝圣之路的最后一段属于加利西亚大区,冬季经常阴雨绵绵,夏季则降水较少,再加上日照时间长,通常认为夏天更加适合走圣地亚哥之路。实际上,七月、八月烈日炎炎,路上的人数也会大增。因此,遍地野花的春季或果实繁茂的秋季才是踏上“圣雅各之路”最好的季节。

路线

通常,人们认为一共有22条传统朝圣路线,其中比较知名的有六七条。如果是第一次走,久负盛名的法国之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这条路线为例,最主要的起点有圣让一皮耶德波尔(Saint—Jean—Pied—de—Port)、莱昂(Leon)、蓬费拉达(Ponferrada)、萨里亚(Sarria)。到了圣地亚哥之后,很多朝圣者会继续向西走完最后一段菲尼斯特雷一穆希亚之路(Camino de Fisierra—Muxia)才算完满结束朝圣之旅。

餐厅

虽然是朝圣苦旅,但一路上的美食才是最佳犒赏。

Cinco Jotas Jorge Juan

在马德里转机和停留时,不要错过ClncoJotas位于马德里大本营的餐厅。这家位于马德里市中心的餐厅拥有明净、敞亮的环境,也是你探索西南部菜肴的最佳地点。

cincjotas.com

Akelarre

圣塞巴斯蒂安无疑是西班牙这个美食王国的宇宙中心,来到这个弥散着食物香气的城市,不可错过国宝级厨师Pedro Subijana的Akelarre餐厅。在这里,你可以品尝到Pedro使用传统西班牙食材制作的各种创意料理,他甚至用5J伊比利亚火腿创作了一整套菜单来致敬这个充满国家符号的传奇食材。

akelarre.net

Martin Berasategui

这是一家史诗般的餐厅,你会在菜单上看到每道菜首次被创作出来的年份。不管经典菜肴或新晋菜品,都不会让你的味蕾失望,何况这里还拥有如同欣赏一出芭蕾舞剧般的优雅服务。

martinberasategui.com

电影

《朝圣之路》(The Way,2010)讲述了一位来自美国的医生因儿子不幸遇难而前往法国,而后决定自己踏上朝圣之路的故事。一路上,他遇到了三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徒步者,他们都在寻找着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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