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游“天山”,根系“布洛陀”

2018-05-14 12:46刘益行李莉
歌海 2018年3期
关键词:电影音乐音乐创作民族性

刘益行 李莉

[摘 要]杨少毅是一位从壮乡山间小路走出来的、带有传奇色彩经历的作曲家。他的艰辛、追求、实践与成就,为我们引来了诸多的思考。他的音乐创作实践、他的艺术价值取向与追求铸就了他堪称传奇的艺术人生。

[关键词]杨少毅;音乐创作;电影音乐;民族性

作为广西艺术学院的一个学生,笔者对杨少毅老师并不陌生,进校时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作曲家了。近来,当得知有机会访问他时,内心兴奋之余难免有些忐忑。于是,在访问之前把他的作品反复地听了又听,以便在与他面对面交流时的氛围更为融洽一些。笔者的文章题目中的“心游‘天山”,是取自他的双簧管/大管独奏曲《天山牧歌》;而“根系‘布洛陀”,则来自他的民族管弦乐合奏曲《布洛陀谣》。这一南一北,看似没有交集的二者,却在杨少毅音乐创作的脉络中交织着,遥相呼应。这些交融的民族符号却又是对杨少毅音乐创作蓝图的勾勒。归根到底,这是作曲家对祖国大好山河的满心热爱之情。

一、自山中走出来的翩翩少年

20世纪30年代末,杨少毅出生在广西边陲的壮乡小山村里,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一个出门是山,抬头是山,左顾右盼也是山的地方。正是有着钟灵之气的山川清泉,给童年时期的他留下了不可泯灭的印痕。贫寒的家境和那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生,也始于这山川之中。儿时的记忆,给予了作曲家多少启迪,这其中的分量从他的作品里可窥一斑。在他的管弦乐作品《风雨左右江》《布洛陀谣》里,人们清晰可闻“峰峦迭起、碧山跌宕”的层次与境界,可见他的音乐之根早已深深扎在了山里,但山外的景色对那时的他,毕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沿着那弯曲的山村小道,在越过崎岖的道路、翻過“多座大山”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音乐散发的点点光芒,不得不感叹,或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力量让他在人生岔路口时坚定地选择了音乐之路。他在以后的日子里,紧紧地依靠着勤学苦练、“笨鸟先飞”的作为,没有迷茫,没有胆怯,对音乐的执着使他一往直前。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做到了对自己的超越,让日后广西增添了一个熠熠生辉的壮族作曲家!

杨少毅在大学本科五年的学习期间,几乎一半的时间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在学术氛围本来就比较浓厚的环境里,他真敢想敢干起来了,1961年他创作了一首由钢琴伴奏的大管独奏曲《红霞——就义》。这无疑是他有生以来所创作的第一首音乐作品。乃弹指一挥间,至今五十多年时间过去了,而在这五十多年的跨度里,他已为20多部电影故事片及电视连续剧作曲,还创作了一批包括吹奏乐、管弦乐合奏、器乐独奏、重奏、合唱、独唱等音乐作品。可谓硕果累累、成绩斐然了。而且,许多作品是他后来在同时肩挑着繁重的行政业务工作重担而又“两不误”的情况下完成的。2001年5月,广西艺术学院、广西文化厅、广西电影制片厂、广西音乐家协会联合举办了“杨少毅作品音乐会”,取得了圆满成功;2005年,在“纪念中国电影百年华诞·当代中国电影音乐庆典”活动中,杨少毅被评为“当代中国电影音乐特别贡献奖”;2016年由香港展望出版社出版了《杨少毅音乐作品选集》,共收录了34首作品,其中器乐作品24首,声乐作品10首。这些沉甸甸的音乐成果,是杨少毅五十多年创作生涯的一个缩影,亦是他堪称“传奇”的人生写照。在20世纪与21世纪交替之际,即1996年至1998年间,他曾先后三次应邀率领广西艺术学院教育工作者代表团,赴美国德克萨斯州、俄克拉荷马州进行艺术交流、访问和演出,他还亲自登台指挥《阿拉木汗》“半个月亮爬上来”“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等富有浓郁的中国民族音乐风格的合唱,受到了美国当地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和高度评价。访问交流期间,在邀请方的安排下,他还积极开展了以介绍古老的中国乐器和中国传统音乐为主题的讲学活动。四年之后,他又应“北美菁英演艺中心”的邀请,再次赴美访问,并由当地的交响乐团演奏了他的新作品《箐英序曲》。期间,他又与同时赴美访问交流的四川音乐学院代表团一道,在当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文化交流活动,受到了新闻媒体的关注,且在重要报刊上及时作了宣传、报导,达拉斯市政府为他颁发了“达拉斯荣誉市民”状,以资表彰他在文化交流中所做的积极贡献。

笔者以为,影响作曲家发展轨迹的主要因素,深究起来也就两者:一是历史的、社会的背景,即所谓“大环境”;二是个人的价值观。毫无疑问,我国有着极其深厚的传统音乐文化渊源,然而就中西方近现代音乐的发展历史比较而言,其落差还是相当大的。到了19世纪末,在当时的西方音乐正处于晚期浪漫主义与印象主义音乐之交,已出现了力求打破传统的大小调性体系的束缚、走向形形色色的无调性态势之时,而在中国的当时,正如变法维新领袖之一的梁启超之所愤言:“举国无一人能谱新乐,实为社会之羞也。”这里道出的是如雷震耳的惊世之语!其言下之意——即举国上下竟无一人能谱写新乐,更无一所培育音乐人才的新型学校。这,难道还不令人感到羞耻吗?!当翻开近代历史,人们不难了解,中国在1840年鸦片战争的失败,犹如门户被踢开了,毒蛇猛兽、老鼠苍蝇纷纷涌了进來,一个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被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势力在这广袤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不过,这一门户的“大开放”,在客观上也由此而构成了对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巨大冲击和刺激。如果说中国的近代音乐,是从学堂乐歌(“唱歌课”)开始的话,事实上它也改变了过去几千年中国无有国民音乐教育的历史,让当时那个尚无人能谱新乐的状况,从照搬外国曲调填词,发展到后来以民歌、小调、戏曲曲调、民族器乐曲调填词,直至到后来有了自己的专业音乐创作。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一方面西方文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广度与深度蜂拥中国;而另一方面,也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兴起,一批又一批有音乐志向的青年到欧美或东渡日本学习音乐,试图取西方文化艺术之火种,来点燃中国艺术革命的烈火,以建立可与西方音乐相称或接轨的中国新音乐,那个时候,五线谱也从西方带回来了,简谱也从东瀛日本传入了。1919年,北京大学创立了音乐研究会,后又于1922年改成了“北京大学附设音乐传习所”,并提出“以养成乐学人才为宗旨,一面传习西洋音乐(包括理论与技术),一面保存中国古乐,发扬而光大之”教学方针,旨在培养专门音乐人才和中小学音乐教师,著名的西学归来者萧友梅,在音乐传习所开始系统地讲授西洋音乐史及和声学,并有目的地进行依词配曲的艺术性歌曲创作,开始了近代中国艺术歌曲之先河。专业音乐教育的出现,无疑是中国20世纪20年代新音乐的大事。1923年前后,一支由中国人自己组成的、被称为北京大学的新型管弦乐队宣告成立了,它的大多数人来自前海关的小型北洋管弦乐队,全体成员只有16人,虽然只是一个编制很小的小型乐队,但终究是一个零的突破。至1927年,萧友梅又在上海创建了中国第一所现代高等音乐学府——“上海国立音专”。 它的成立,反映出中国新音乐已进入到了一个有计划、有目的地培养专门音乐师资和专业音乐人才的阶段,也标志着新音乐要向着更高层次的发展趋势。但值得注意的是,1927年,正好是德国作曲家贝多芬逝世的100周年。众所周知,贝多芬是西欧音乐史上维也纳古典乐派的最后一位大师,同时又是开辟了通往浪漫主义时期的、被奉为“主调音乐之峰”的巨人,他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传世作品,仅就交响音乐就有九部。至于贝多芬的前辈、同时代人和后辈们的传世佳作,也已是堆积如山了。而在贝多芬逝世后的整整100年之时,中国才建立起第一所专事培养音乐专业人才的高等音乐学府,这比成立于19世纪初期的法国巴黎音乐学院更是晚了一百多年时间。这些,都同样反映出了当时的中西音乐教育的巨大落差!然而,上海国立音专的创立,毕竟标志着中国的现代音乐教育终于开始迈出了它的第一步。紧接着的,是随着历史在经受风雨。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此后音乐教育乃至整个音乐事业,随着国家建设的各项事业的发展,如雨后春笋蓬勃地发展起来了,加上又进行了全国高等院系的大调整,各大行政区都已先后建立了音乐、艺术院校及附中,而且基本参照当时苏联的教学体制来设置了课程,甚至照搬教材使用;演出团体包括管弦乐队也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拼着一股革命热情,发展的速度极快。这就是当时的“大环境”。对杨少毅来说就是赶上了一个大发展的时代机遇!

另一点则是他的价值观,是他个人对音乐的渴求、展望和努力。这也正是他学生时代如饥似渴地储备知识,才可能一步一脚印地把自己的地基踩得踏实。他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的日子,实际上也正是他日后从一个演奏员到创作者转型的准备阶段。当几百年来中外优秀作曲家所挥斥浩浩长卷,犹如深邃星空般在深深地吸引着他,创作赋予了单个音符跳动的生命力、推开创作的大门,发现了另一片生生不息天地,而此时的他在没有作曲课程的情况下,竟自发地刻苦钻研起作曲理论与技法来了,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拼劲,创作了人生第一首大管独奏曲《红霞——就义》,而且,从此创作的火花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就这部作品的专业作曲技法与优美流畅的旋律线条,以及钢琴伴奏的写法而言,很难想象得出,它竟是出自一个非作曲专业学生之手,而且还是一个“处女”之作呢。后来,竟然还被收录进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中央音乐学院《大管教学曲选》教程之中。這算是首战告捷吧,但面对自己所取得的成绩,他并没有因此冲晕头脑而放慢步伐。他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结束后,回到了湖北艺术学院(今武汉音乐学院之前身),他在本科毕业考试时,应考的曲目除了一首韦伯的《匈牙利狂想曲》之外,他增加了一首自己新创作的大管独奏曲《壮家节日》,他所表现的正是本民族的喜庆、欢快的节日气氛。专业主科毕业考试的成绩是5分。这首曲子后来也被中央音乐学院代云华教授编入了教材之中。

杨少毅本科毕业后分配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军乐团,先后担任了演奏员和教员,并一直在兼职着“业余”的创作。1964年,也就是他走上工作岗位后的第二年,当年4月,随团到了甘肃、青海、宁夏慰问部队演出,演出活动结束之后,他利用第一次回家探亲休假时间,创作一首吹奏乐队合奏曲,名为《歌墟小景》,又是一个壮民族的题材,看出他对本民族是念念不忘的。这首曲子后改名为《红水河畔的歌舞》,这是他参加工作将近一年后的第一首吹奏乐合奏曲。顾名思义,是为表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壮族人民在节日中载歌载舞的欢乐情景和他们的精神风貌。可以想象,合奏曲比单旋律的独奏曲或歌曲的创作要复杂得多,因为它不仅涉及到旋律、和声,还有配器的问题,各种非管弦乐队常规编制中的移调乐器,如降B萨克斯、降E萨克斯、次中音、小低音,短号等等,它们的音色特点如何,这些乐器与其它乐器组合起来将是一个怎么样的音色等等,没有一定的作曲专业知识和乐队配器经验,真是不好作为的。难怪这位在音乐创作上敢作敢为的杨少毅,毕业工作将近一年以后才决心下笔了。那么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除了继续他的“笨鸟先飞”、加紧钻研那些“必修”课之外,他在每次乐队排练和演出时尤其留神,他认为通过这些现场的内心听觉来听辨和记忆,效果是最好的。甚至,时而跑去听别人的单个技术练习和分声部排练。还有就是虚心向那些专职从事音乐创作或富有经验的兼职创作的老战友们学习、请教。用他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他的勇气和力量的“源泉”。他探亲假结束后,带着那首处女作回到部队时,正好赶上参加军乐团新作品试奏会,因为好几个工作队加起来,新作品很多,故连续举行了三天时间。杨少毅自己真没想到,他原先只当做一次练练手笔的这首大编制的吹奏乐合奏曲,在试奏时竟然引起了战友们的关注,首长和战友们的热情鼓励,给了他以后的创作实践,无疑产生了强大的动力。他的这首作品,之后被选上参加当年国庆大典集训期间举行的全军军乐汇演,并在以后的迎宾宴会上使用了多年。更重要的是通过此次实践,为他以后在吹奏乐的创作上打下了一个基础,他在“文革”期间为《雄伟的天安门》《党的阳光照耀着祖国》等吹奏乐合奏曲的编配,在试奏和录音时,均达到了不必再改动其中一音的水平。这就是他一再用功、一再努力的结果。

音乐创作之路本来就是崎岖且漫长的,或许还会出现随之而来的非议与不解,也往往会使人迷失方向,但杨少毅从来没有过因为得或失而摇摆过,而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望着前人像山峰一样的身影,他立志要创作出更为优秀的作品。坚持的力量终有回报,当我们回首看着他跨越世纪的诸多作品沉甸甸地掂在手里时,又只见他默默地下决心,要再继续努力奋斗。

在杨少毅的创作生涯里,他在影视音乐创作上的付出与贡献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占据了他创作的相当大的比例。20世纪70年代初,由于不适应北方气候的原因,1974年杨少毅从部队转到了广西电影制片厂,实际工作是创作电影音乐。当时的电影故事片,常常都会有二三十段长短不一的音乐,一部含金量十足的电影故事片,是凝结于生活之上的艺术精华的阐释。他在广西电影制片厂工作的十九个年头里,曾参与了五十多部故事影片的投产决策,曾为二十多部故事影片及电视连续剧作曲,其中有获得文化部优秀故事影片奖的《春晖》与《流浪汉与天鹅》以及广西铜鼓奖的电视连续剧《中国有条红水河》等。在故事影片和电视剧音乐创作中,以音乐来表现剧中人物内心情感以及推动剧情的发展,都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手段。一部优秀的影视作品,其音乐必然与故事情景浑然一体,并为人物形象增色。有些时候,当我们想到某些电影或电视剧时,首先映入脑海的常常会是这部影视剧的音乐,甚至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可能就是其中的插曲或某一段旋律。杨少毅在电影音乐领域所取得的成就,是基于他多年积累的创作经验,更是作曲家对多种创作体裁、形式的坚持。虽然他似乎没有走进那个所谓的作曲家“围城”,而他让音乐更为贴合大众的生活与审美,得到大众的认可。在影片《春晖》的音乐创作中,他以明快、跳跃的节奏来烘托80年代青年人的精神风貌;而在影片《远方》中,则以朴实无华的儿歌为基调,以最容易唤起乡情的芦笙为主奏乐器,去表现剧中人物对苗山的眷恋之情;他为电影《流浪汉与天鹅》作曲时,为了让音乐与故事发生的地域环境、背景以及人物的感情更为贴切,他在影片拍摄期间,还特意深入外景地体验生活,并执意选择了一首江南水乡人情意味很浓的民歌“一根丝线牵过河”作为贯穿全片的音乐元素和基调,从而为影片增添了色彩和意境;他在电影中的旋律充满生活气息,让音乐与情节丝丝入扣,让那“流浪汉”的处境与特定的电影环境结合得如此细致、紧凑。

总之,整部影片的音乐语汇定位准确,细腻且真实地传达出了剧中人物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实际上,电影作为综合艺术,由于音乐的参与而共同提升了整部作品的艺术水准。后来,他又把这部影片的音乐片段进行了再创作,以“春潮”“夏夜”“秋梦”“清晨”等四个极富诗情画意的短小乐章,题为《江南音画》/《水乡情》的管弦乐组曲,演出的效果很好,受到了廣泛的好评。2005年在“纪念中国电影百年华诞·当代中国电影音乐庆典”活动中,他被评为“当代中国电影音乐特别贡献奖”,这无疑是对他从事电影音乐创作的一个综合性的、总体的评价。其中也自然包含了上述影片的音乐创作成就在内了。

二、为乐痴狂的五十载

如果从杨少毅1961创作第一首作品《红霞——就义》算起,至今已有五十多年了,其中包括“退而未休”的这些年在内,可以说他已为乐疯狂了五十年,这悠悠五十载,可是没有“弹指一挥间”的潇洒轻盈。只有对音乐一直抱有初心的人,才可以在长达半个世纪的跨度里,坚持饱含那创作的热情。他对“作曲家”曾给出过自己的理解:“一个作曲家,如果没有悟性,没有理想,没有追求,没有生活的积累和对生活的热情,那么,即便在课堂和书本上学习到了一脑袋的知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想必也难有所作为的。”是五十年如一日的严格要求,才可造就的今日精湛技艺。前面已提到,杨少毅的处女作《红霞——就义》是为大管而作的,是他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时尝试创作的第一首作品。这部作品的创作灵感源于歌剧《红霞》,作曲家为故事中红霞姑娘的善良、勇敢、机智而拍手叫好,又为她的壮烈牺牲而产生敬仰与惋惜之情,深情至此,萌发了创作的冲动。全曲以大管为主奏乐器,以钢琴为伴奏。旋律线条较为简洁,和弦的连接、伴奏织体的写法也并不复杂,但只要把它放置在当时所处的大环境下略加思考,不难发现当时的西洋管乐作品多为漂洋过海而来,民族风格的原创作品更是少之又少,加之民族调式的编配问题尚在模索的过程之中,远没有现在成熟的体系辅助可言,这些问题,也都是专业作曲家所要面对的。然而,对于真正持有大毅力的人来说,所谓的问题也都会克服。富有艺术价值的作品是经得起时间推敲的,无论是舞台上的演奏还是教学上的实践,都得到了演奏家与听众的认可。仅仅三年之后,这首作品被中央音乐学院编进《大管教学曲选》教程并出版发行,这无疑是对杨少毅大大的肯定。对于一个毫无作曲经验、非专业作曲的学生来说,第一首作品就取得了如此成绩,说明杨少毅迈出了对自己超越的第一步。

1971年杨少毅创作了双簧管独奏曲《天山牧歌》。笔者认为这首作品是对他前十年创作经历的一个艺术总结。这首作品,1979年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而后又移植为大管独奏曲,1982年又同他的另一首双簧管独奏曲《春之恋》一道,被选入《双簧管独奏曲选》(共13首)由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首极富有画面感的作品。从它的名称《天山牧歌》就可以感受到,这是一部汇集特定地域和少数民族风格的音乐作品。天山坐落在我国的新疆地区,是世界七大山脉之一,雄奇巍峨,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等国。新疆的三条母亲河——锡尔河、楚河、伊犁河皆发源于此地。新疆游牧人民历来把天山敬为“神山”,他们依山生活,驯马放歌。也正是这山与人的共生关系,使作曲家有了创作的冲动。果不其然,初听时便可感受到浓郁的新疆风情扑面而来。那热情奔放,充满神韵的旋律,那风格显著的节拍与节奏,在作曲家的匠心雕琢下充分地发挥着乐器的性能,犹如一幅幅绚丽夺目的画卷缓缓展开,那动人心魄的、连绵不断的天山,随着音符鲜活的生命力,跃然出画面。

乐曲首先由钢琴奏出7小节的引子,情绪激昂高亢。也正是这短短的7小节,使得天山壮丽、巍峨高耸的形象在眼前拔地而起。当引子如歌般广阔、清新的旋律奏出时,听者似已置身于天山之巅,望那群山环绕如众星捧月。加之音乐节奏的自由布局,却又是散落的贴合自然,而丝毫感受不到刻意之感,这显然是作曲家经过深思考量的呈现;可见匠心之处的更见于双簧管、大管奏出的牧歌主题——一个含有增二度特征音程的调式四音列,如1 2 b3#4、5 b6 7 1、2 b3#4 5、7#6 5 4、#6 5#4 3…等等,这些充满神韵的调式四音列,乘载着那热情奔放、高亢嘹亮的旋律脱颖而出,她——是牧歌之魂。曲中那些载歌载舞的旋律进行,调式音列变化丰富多彩,描绘出新疆牧民的生活气息与巍峨天山相共荣的欣欣画面。其中部为快板所在段落,与之前的抒情段落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此时的音乐欢快热烈,跳跃的音符轻盈的落在听者心上。再加上这一音乐体系的另一个最具特色的哒卜(手鼓)的音型化节奏类型,这无疑是全曲点睛之笔,它把新疆人民热情豪放、追求美好生活的寓意表现的酣畅淋漓。之后是牧歌主题的再次出现,把听者也再一次带进了音乐所营造出的吟唱语境里。此时音乐渐行渐远,留下了无限的回味与遐想。生活在新疆天山地区的、在中国传统音乐中属于中国音乐体系与欧洲音乐体系之间的阿拉伯——波斯音乐休系的维吾尔、塔吉克、乌孜别克等我国新疆三个少数民族音乐风格的鲜明特点,亦可在这首作品中显其精髓。

《天山牧歌》作为双簧管、大管独奏曲,在中国的管乐作品里享有其独特的地位,这一点,从作曲家的思维前瞻性便已体现出来了。在2001年杨少毅的作品音乐会上,双簧管演奏家、杨少毅的老战友牛占英先生专程从北京赶来,并登台演奏了《天山牧歌》,要知道此时的牛占英先生已年近七旬了,且曾患过脑血栓而离开舞台20多年,眼前的情景,多么令人动容!现实中的“伯牙子期”音乐知音,更是一位音乐家的专业素养与高尚品德。2006年出版的、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大管演奏家刘昭陆在他编注的大管选集中,对入编的《天山牧歌》作了这样的评介:“毫无疑问,《天山牧歌》应被视为到目前为止中国大管音乐作品中最为成功的作品。无论是曲式结构,还是音乐性都是有相当高的造诣。不仅如此,在如何把大管的演奏特点与新疆维吾尔族的音乐风格相结合方面,这首作品也是值得称道的……”。近几年,在日本大阪举行的第一、二届以及在国内举行的第三届中国音乐国际比赛中,《天山牧歌》均被列为大管成年专业组复、决赛的必选演奏曲目之一。这个作品已经历了将近半个世纪了,如果可以拿时间来作为一部作品的测量尺,考验《天山牧歌》会不会随波逐流的话,人们会发现,这首作品倒如同美酒一般,愈发香醇醉人了。仅从这点看,《天山牧歌》无论从专业实践、艺术价值与学术价值上,都是一部经得起时间淬炼的优秀作品。写到此,不妨回顾一下,25年前中国大管演奏家朱垣平在他的独奏音乐会上演奏的一首中国作品是《天山牧歌》,日本双簧管演奏家岩崎勇教授来华举行的独奏音乐会所选的中国作品是《天山牧歌》,近两年中国青年双簧管演奏家张甫强录制了他的一张独奏专集,其中的一首中国作品也是《天山牧歌》,等等。由此可见它的生命力之强大。

三、血脉相连的民族情

虽说不同的地域,会孕育出迥异的音乐风格,但在中华大地上,音乐中的“民族性”问题,都始终是每一位作曲家都要考量的一个核心课题。我们不妨回首,那些让我们印象深刻的音乐作品,必然有著“民族性”的意味蕴含其中。这虽与时代的进程不无关系,但更多的是血脉中对民族文化的归属感与使命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广西这片土地上,作曲家杨少毅便是深深扎根于这片沃土之中的一个。回顾他的音乐作品,无论是题材与内容,都深深体现出壮族儿女对自己民族的高度认同感,油然而生的自豪之情在他的作品里表现的淋漓尽致。对于这些中华民族传统音乐的态度,在他的《杨少毅音乐作品选集》一书中表达的清清楚楚,他说:“从长期的切身体验中证明,中国音乐的灵魂在哪里?它,蕴含在深厚的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土壤里,倘若不去体验与吸收它,我们的母语则变成为乌有。然而,吸收也只是学习的一个过程,不能忽视的是要实际运用,因为历史是发展的,时代的脉搏在跳动着。”这是一位音乐家肩负的使命感与应有的不凡气度。

他于1999年创作的管弦乐组曲《风雨左右江》,是为纪念邓小平同志亲自领导的“百色起义”70周年而作的,藉以缅怀百色、龙州起义光荣牺牲的革命先烈。全曲由“右江情”“激战龙州城”“东兰魁星楼”与“风展红旗”等四个乐章一气呵成,其中,他浓墨大笔地刻画了激烈的战斗场面,更以深沉的、史诗般的情调去加深凝重的时代氛围感,以表达对在艰苦环境中坚持斗争的战士和牺牲的革命烈士的崇敬与缅怀之情。《布洛陀谣》是一部以古筝为主奏乐器的民族管弦乐合奏作品,它犹如一群后生晚辈在那村头古榕树下,倾听一位“布佬”在叙述这条红水河的故事。作曲家对“布洛陀”曾做过这祥的解释:“布洛陀是由壮语音译而来,布是对老人的尊称,洛是知道的意思,陀是很多很多的意思,因此是无事不通的山里老人,进而化身为壮族人所认同的始祖。”乐曲本身,不是对红水河畔发生的故事的具体描绘,而是源于个人情感的由心而发。乐曲中时而用筝的自由刮奏或是扫弦,来表现江水波涛翻滚、气势汹汹,于是筝的演奏尤为令人瞩目,初次听时,甚至感觉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但回过头来细细品味,实则是作曲家的独到运笔。作曲家想要营造出一种“均衡互通”的效果,是不仅仅顾及古筝单个乐器的自我回归,更是要把握单个乐器与乐队之间的平衡,还要注意横向的旋律与纵向的和声织体的坐标式沟通,这些点完美的“均衡互通”,就有所谓的“意境”淡淡的露出。另一个以红水河为主题的是男中音独唱歌曲《一个古老的故事》。这首歌曲的歌词源自红水河的另一个传说。从题目中“古老的故事”可看出,这里要强调的是音乐的叙述,所以他选用音色深沉、浑厚、充满力量的男中音,来表现出故事的古老时代气息。乐曲一开始,首先是由钢琴弹奏出强力度的冲击力,然后以左右手交替,犹如水银泻地一般,紧接着以更强的力度一跃而下,经过起起伏伏之后引出歌唱主题。这首歌的独到之处在于其主题动机。作曲家借鉴了壮族古老的民歌“红水河有三十三道湾”中的音乐元素,这里并不是原封照搬,而是以此为基础的加工再创作,使得原有民歌注入了新生的活力,在令听者耳目一新之际,又感受到那浓厚的血脉之情。

作曲家杨少毅的许多音乐作品,无论是《布洛陀谣》和《风雨左右江》抑或歌曲《一个古老的故事》,还有前面已谈到的《红水河畔的歌舞》等等,这些作品的创作主题,均与贯穿广西这片红土地的、浩浩荡荡的大江大河相关联着,一条是在壮民族心中享有至高地位的、常用山歌来歌颂,甚至用仪式祭拜的壮族人民的母亲河——红水河;一条是历来与民生休戚与共的、负载着革命历史传统的左右江。为什么?归结起来这都是他以音乐作品直抒民族情怀的胸臆。在他的影视音乐作品中,有关民族情结的还有许多,例如1995年他为壮族民间传说的电视连续剧《窍哥》作曲,在十四集的连续剧里,除了使用大量的民族器乐外,其中写有50个歌唱段落,十足的壮族风味,多少人听起来都还以为是原本的民歌呢!其实,也只是他从壮族民歌元素中提炼出來,融合到自己的创作之中而已。这部电视连续剧已过去20多年了,竟然近几年还有许多当年看过的观众,在网上苦苦寻找,其中有的还说想听听里面的“民歌”呢。

四、结语

行文至此,纵看杨少毅老师的艺术生涯,静心品味他沉甸甸的音乐作品,细数他对广西艺术事业所做的一些工作,不禁为这样一位低调而埋头耕耘的艺术家肃然起敬。更回想起与杨老师交流的点点滴滴,从他身上深深感受到了一位艺术家应有的风骨与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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