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窑瓷上的咏史诗

张海军

以古人、古事、古迹为吟咏对象的咏史诗在我国最早出现于东汉，班固的《咏史》即是以咏史诗名义出现的最早的诗歌，但只限于直陈史事，缺乏兴象。建安时期，有曹植、王粲等开始通过咏怀古人古事来抒情言志，兴象兴寄具备。如果说西晋时，左思创作的《咏史》八首比较好地将“咏史”与“咏怀”结合起来，那么，到了南北朝时，陶潜、谢灵运等人的咏史诗则已经摆脱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束缚，自咏情志，历史只不过是作为诗人咏怀的载体，咏史诗创作渐趋成熟。

咏史诗发展到唐代已臻至成熟而且出现了创作的高潮。以“安史之乱”为界，初盛唐时期的重要诗人王勃、陈子昂、李白、杜甫等都染翰过咏史诗；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更是出现了中国历史上咏史诗的高潮，这一时期的咏史诗无论在题材内容的广度、深度上，还是在艺术表现的创新、完善上都较此前有了新的进展和重大突破，体现出成熟发展的特征，咏史诗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并且用于咏史诗文创作的载体也是多种多样，在瓷器上题写便是其中一例。长沙窑作为一座以市场为导向的窑场，其装饰内容丰富多彩，风行于市的咏史题材更是诗词装饰的来源之一，现介绍一二以供探讨。

青釉褐彩“去去关山远”瓷壶（图1），高23.7、口径10.2、底径11.3厘米。敞口，长颈，圆肩，四瓣瓜棱形腹部，平底假圈足。多棱柱短流下方腹部以褐彩书写“去去关山远，行行湖（胡）地深。早知今日苦，多与画师金。”诗文一首。此诗讲述的是西汉王昭君的故事。回归本诗，应属咏叹之作，出语平易，意到笔随。关山，为山名，以定都陕西的汉唐两个王朝而言，系泛指函谷关和潼关、终南山和骊山，而关山远则指远离家园的意思。“胡地”是指古代中国北方和西方域外之地，诗中是指昭君和番而去的匈奴。“深”表示距离，即深入胡地很远了。第三句则说愁怨之苦，苦是思国恋家之苦，昭君自己的美貌未被君王认识和认识了又无法挽回的苦，还有作为“和亲”那种远嫁异族的苦，这些都是刻骨铭心的。末句把这些苦，一笔化之，归结为昭君自己悔怨当初不该不多给画师一些钱，才招致如此遗恨终身的痛苦。

青釉褐彩“自入长信宫”瓷壶（图2），高17.7、底径10厘米。口颈残，圆肩，四瓣瓜棱形腹部，平底假圈足。多棱柱短流下方腹部以褐彩书写“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闺门镇不开，无从何处入”诗文一首。此诗属于反映宫廷妇女不幸命运的作品，亦可谓之宫怨诗。长信，汉代宫殿名，成帝妃班婕妤贤而有才，美而能文，开始很受宠爱，后由于成帝偏爱赵飞燕姐妹，班婕妤恐怕见害，故而自求到长信宫去伺候太后，并作赋自伤冷落。诗的开头两句，把悲戚的故事和痛切的形象表达出来。后面两句，“闺门”指的是长信宫内上圆下方的小门，此乃入班婕妤居住的内室。“镇不开”是对门而言，“镇”在此作禁制幽禁意，班婕妤入了长信宫就失去了一切自由，由此带来的痛苦不言而喻。末句较为巧妙，指出班婕妤失去的不只是身体的自由、情感的自由，连梦想也被隔离禁锢，可见这首诗感情哀怨至极。

有唐一代，类似于王昭君與班婕妤故事的咏史诗或宫怨诗层出不穷，根据清编《全唐诗》和陈尚君《全唐诗补编》统计，唐代咏史诗共1600首、咏史作者215人，其中《全唐诗》收录的晚唐咏史诗就有1028首、咏史诗人93位。晚唐时期的咏史诗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为这一时期的文坛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其创作之繁盛表现在四个方面。首先，这一时期的咏史诗及咏史诗人大量增加。如前所述，《全唐诗》收录的就有1028首、诗人93位，比如李商隐、杜牧等。在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专力于咏史的诗人，如胡曾、周昙、汪遵、孙元晏等人，他们创作的咏史诗流传至今的都在50首以上，其中周昙、胡曾的咏史诗都独立成卷，开创了专以七言绝句写作咏史诗的诗坛新风。其次，咏史诗作题材广泛。晚唐诗人对历史题材吟咏的广度是前代无法企及的，所以采用历史题材广泛是晚唐咏史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晚唐咏史诗包容了自上古至唐代众多的历史人物与事件。再次，咏史诗作质量有较大提升。晚唐许多优秀的咏史诗无论在历史题材挖掘的深度上，还是在艺术表现形式的开拓创新上都已达到了一个巅峰，许多名诗佳作脍炙人口，传诵至今。最后，咏史诗作风格的多样化，面目各异。晚唐咏史诗在创作风格上呈现出绚丽多姿的整体风貌，充分体现出晚唐诗人丰富的创作个性。如杜牧的咏史诗洒脱俊爽、豪宕超迈，且善作翻案文章，独出机抒、韵味隽永。李商隐的诗则以婉曲深奥、用事繁多、想象丰富见长，其诗形象鲜明生动，表现手法新巧瑰奇。

正是由于晚唐时期政治腐败严重，君昏臣暗，藩镇割据严重，社会动荡不安，故一时之间咏史之作层出不穷，而这也成为一种“潮流”和“时尚”。作为以市场为导向的长沙窑，其采用这一“潮流”作为装饰题材也是理所当然，两者相辅相成，不断促进了对方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