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民间教师的阵容与贡献

2018-05-14 15:06程民生
河北大学学报·社科版 2018年6期
关键词:宋代

摘要:宋人改变了前代长期师道颓废状况,尊师重教蔚然成风,带动了教育、学术复兴和士风的整肃。越来越多士人将教师当作终生的乃至世袭的职业,普遍职业化的教师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阶层和民间知识分子的代表。民间教师既是宋代基础教育的基本队伍,也是高等教育的主要队伍和官学的母体以及后备军,是宋代文化普及的主力军。其学术研究生机勃勃,是推动宋代学术变革发展的主要动力,历史影响极为深远,且以追求道德、安贫乐道等精神,树立了宋代知识分子的榜样,为后代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关键词:宋代;民间教师;文化水平

中图分类号:K24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6378(2018)06000112

DOI:10.3969/j.issn.10056378.2018.06.001

自陳寅恪先生提出华夏民族文化“造极”于宋代以来,宋文化的繁荣昌盛已广为人知。史学界列其表现、究其原因、彰其影响,论述颇详,成果甚多。但对于民间教师的广泛存在及其巨大作用,关注的似嫌不够。教育史学界倒是研究很多,搜罗了很多史料,提出不少新见①,终因角度旨趣不同,结论指向及价值与史学有异,且对于民间教师及其文化水平均无专门论述。

宋代教育大发展是宋文化发达的基础和表现。其中的基础教育,在前代基础上扩大完善,形式多样,分布广泛,迅速达到历史新高度。古代的基础教育,除了皇家和民间个别家长、个别时期的个别州县外,基本都由民间教师承担,地方县学中的小学也基本都由民间教师任教。从事基础教育的教师,主要指教儿童识字、读书的职业人士,起着民间初级文化的启蒙作用,故有蒙师之称。民间教师也称私学教师,宋代一般由落第士子、不事科举者和离任、致仕官员组成,本文仅论述前两者,包括入仕前的教师生涯,不包括已为进士及曾入仕者,以体现民间性。

一、宋代尊师重教风气的形成

(一)师道的振兴

自从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以来,产生了长期的不良影响,很少有人乐意做教师,师道颓然。所

谓“三代以还,乡党皆有庠塾;两汉而下,公卿多自教授”[1]卷六《南康军建昌县义居洪氏雷塘书院记》。这一极简教育史表达的是,民间教育先秦发达,此后衰落,秦代乃至官师合一,“以吏为师”。“秦汉以来,学绝道丧,世不复有师,以至于唐,曰师、曰弟子云者,反以为笑,韩退之、柳子厚犹为之屡叹”[2]卷一《与李省干》,第14页。延至千年以后的唐代,此风犹盛。如韩愈云:“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3]卷一《师说》柳宗元在有士子写信请教时,颇感惶恐,回信道:“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4]即便是大儒韩愈力图改变流俗陋习,招生授业,为教师正名,仍被斥之为狂妄,遭到围攻,讪讪败退。尽管唐代有着发达的官学教育,但除此之外的教师成为士大夫的嘲笑对象,民间教育自然萧条。唐代前期甚至禁止私学发展,到了唐玄宗时才放开私学禁令:开元二十一年(733年),“许百姓任立私学,欲其寄州县学受业者,亦听”[5]卷三五《学校》。至唐后期儒学和官学衰微,民间教育才发展起来。

入宋以来,随着儒学的振兴和理学的兴起,在科举制的推动下,这一状况得到彻底改变。如陆九渊所说:“惟本朝理学,远过汉唐,始复有师道。”[2]卷一《与李省干》,第14页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宋初三先生:“师道废久矣,自明道、景祐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胡瑗)曁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6]卷二五《胡先生墓表》如孙明复即孙复科举失利后退居泰山,专心讲学授徒近20年,无论是教学成就还是学术成就都很显著,在“当时代表着师道的尊严”[7]。从而开启带动了教育、学术复兴和士风的整肃,如陈傅良所言:“国初士风之厚,本之师道尊”[8]卷三九《潭州建岳麓书院记》,第499页。而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具有标志性的典故,就是“程门立雪”:杨时“调官不赴,以师礼见颢于颍昌,相得甚欢。其归也,颢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四年而颢死,时闻之,设位哭寝门,而以书赴告同学者。至是,又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9]卷四二八《杨时传》,第12478页这是宋代师道重振的象征,也是中国尊师的典范,遂成千古美谈。具体到民间家家户户,生动事例更多。如丰城县聂家母亲陈氏就常说:“隆师教子,吾家法也。”[10]把尊师重教上升到了家法的高度。另一母亲有着同样理念,“人有子孙,不问富贫贵贱,皆不可以不教也”。出身官宦人家的临江吴氏,“能崇义方,用诗礼导其子。尝谓其夫邹国俊曰:家虽贫不可不择师,得师不可不加敬”[11]卷上《教子孙》。穷人也要让孩子读书,也要选择并敬重优秀教师。例如鄱阳书生王安家庭人口众多,生计比较艰难,“度伏腊堇堇耳”,勉强温饱而已。但其母“缩衣节食,聘士教子。塾师姜君庆贫甚,独与二女居。吾母亲为拊养,已而皆资遣之。姜君有消渴疾,每讲罢,索巨觥引满,如奉漏瓮沃焦釡,少辽缓,则殆不济。阅数年,吾母终无倦色”[12]卷一三《鄱阳王安母程氏墓志铭》,第206页。不仅数年如一日地奉侍家庭教师饮水,还抚养其两个女儿并资助出嫁。在福建浦城县,“人目教授生童者为学士”[13]卷一○《鬼呼学士》,第88页,当地全民对从事初级教育的教师尊称为学士,显然已形成风气。每年开学之前,通常都要聘请教师并举行拜师礼,如北宋时福州各乡校既是:“凡乡里各有书社,岁前一二月,父兄相与议,求众所誉学识髙行、艺全可以师表后进者某人,即一二有力者自号为纠首,以学生姓名若干人,具关子敬以谒请,曰:‘敢屈某人先生,来岁为子弟矜式,幸甚!既肯可,乃以是日备礼,延致诸子弟迎谒,再拜惟恐后。”[14]卷四○《土俗类·岁时》,第1642页出自北宋的蒙学课本《三字经》中,“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便是尊师重教的一个反映。

师道尊严,本质是知识自身的尊严,是师道重振的主要形式之一。具体表现之一是教师的自尊,也是维持教学的保障,反映着教师职业道德。北宋中期焦伯强在颍州担任通判吕公著家的私塾先生,“其在家塾,师道甚严,律诸生事事皆如节度”[12]卷七《书焦伯强殿丞帖后》,第117页。四川黄济叔在大户人家担任私塾教师,“以师道自处,诲诸生有法,毎讲诵过夜分。未尝假以词色,诸生一笑语稍哗,一步趋稍异,一容止稍慢,先生辄厉声呵责之”[15]卷二四《黄提幹行狀》,第1188册,第209页。严格要求学生的一言一行,是对其进行包括养成在内的全面教育。教学是神圣的职责,是良心工作,不能沾染铜臭:“今教子弟,乃以主人厚薄为隆杀,亦可笑矣!”[16]卷五,第203页按待遇付出是被耻笑的。张载曾总结蒙童教师的益处道:“人教小童,亦可取益。绊已不出入,一益也。取益,谓有益于已。绊,牵系也。授人数数,已亦了此文义,二益也。数数,犹频数也。了,晓徹也。对之必正衣冠,尊瞻视,三益也。常以因已而坏人之才为忧,则不敢堕,四益也。”[17]卷一○《政事》,第268页即一是牵挂着学生守在教室不能外出,二是反复讲解强化了教师的理解,三是为人师表必须衣冠整齐保持尊严,四是怕误人子弟不得不加强学习。概括而言就是责任心、教学相长、师道尊严、终身学习。所有这些,都是民间教师自身素质的加强。

推行崇文政策的宋政府积极地因势利导,对民间教师予以大力表彰。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年),“以江州白鹿洞主明起为蔡州褒信县主薄,赐陈裕三传出身。起、裕并以讲学为业,太宗闻之,故有是命,以劝儒业,荣乡校”;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四川永康军进士李畋“明经术,聚徒教授,仕行可称”,宋真宗“诏发谴赴阕,授试秘书省校书郎,仍赐装钱三十千,还归乡校讲说”[18]崇儒二之四一。陕西人刘巽“治《三传》,年老博学,躬耕不仕,以讲授为业,真宗亦以一绝赐之”[19]卷四《高逸》,第52页。上行下效,地方官積极响应。如陕西名师张载未及第前,受到前宰相、判永兴军即长安文彦博的特别优待:“方未第时,文潞公以故相判长安,闻先生名行之美,聘以束帛,延之学官,异其礼际,士子矜式焉。”[20]卷六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第993页良好的社会风气愈演愈浓。

(二)教师热及职业的专门化

民间和官方如此尊师重教,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教师热”现象,“一是教育的发展与普及对师资需求的增加;二是宋人思想意识的重视,并改变了前人耻为人师、怯为人师观念”[21]。为了改变人生,宋人高度重视读书,所谓“农工商各教子读书”[22]卷三三《永福辛卯劝农》,第74页“人生至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23]卷六家颐《教子语》。洪迈说其家乡饶州:“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24]卷五《饶州风俗》,第683页即便是穷人,也会千方百计地挤出学费供孩子上学:“负担之夫,微乎微者也,日求升合之粟,以活妻儿,尚日那一二钱,令厥子入学,谓之学课。亦欲奖励厥子读书识字,有所进益。”[25]卷一五○,第3646页巨大的社会教育需求,促使民间办学如雨后春笋。如宋初泾县由于庙学久废,便因陋就简,“总角之幼者,分徒裂居,或假馆于佛宫,或开户于委巷”[26]卷一三九《泾阳县重修孔子庙记》,第7页。在佛寺道观或者街头巷尾,都有少儿学堂。永丰黄惟直创办义塾性质的龙山书院,自言“聚英材而教育之,以乐吾志”[27]卷二六《龙山书院记》,第1174册,第395页。以办学育人为人生乐事,践行着“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不亦乐乎”。作为人类社会最古老职业之一的民间教师队伍由此迅速扩大,普遍职业化并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阶层。

在士大夫心目中,将读书做官致富贵视为人生首选,而教师则是第二理想职业。如苏舜钦从大理评事官位上被贬后声言:“廪禄所入,不足充衣食。性复不能与凶邪之人相就,近今得脱去仕籍,非不幸也。自以所学教后生,作商贾于世,必未至饿死。”[28]后来的袁采告诫子孙道:“士大夫之子弟,苟无世禄可守,无常产可依,而欲为仰事俯育之计,莫如为儒。其才质之美,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取科第致富贵,次可以开门教授,以受束修之奉。其不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事笔札,代笺简之役,次可以习点读,为童蒙之师。”[29]卷二《子弟当习儒业》,第105页不能科举入仕,那就当教授举业的教师,最次也可以当教儿童识字的蒙师。黄幹也认为:培养儒生“不惟使之识义理,不为小人之归,亦望之使之多闻傅识。进可以应举,退可以为书会,以不失其衣食之计”[30]卷一《与胡伯量书》,第14页。“为书会”就是在城乡学校做教师。观念的转变,促使广大士人投身于教育事业,“宋代士人与以前士人的一个显著区别是他们的教师身份和意识得到了空前的凸显”[21],是一个时代特色。

职业化的教师阶层形成,首先表现在教师成为一个行业。宋代城市工商业者加入应付官方事务的行会者,称行户。陈亮曾对朱熹言:“世途日狭,亮又一身不着行户,宜其宛转陷于榛莽而无已时也。今年不免聚二三十小秀才,以教书为行户。”[31]卷二八《又乙巳春书》,第342页所谓“行户”就是合法的行业、职业之意[ZW(][宋]王銍《杂纂续》:“恶行户:暑月仵作,世代劫墓,行法侩子。”[元]陶宗仪《说郛》(一二○卷本)卷七六,《说郛三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6册,第3550页。[ZW)],自己申报了一个谋生的职业身份。教书就是诸色行户中的一个行业。其次是越来越多士人将教师当作安身立命、终生的乃至世袭的职业。例如汴京的民间教师冯道贯,终生以教师为业,孜孜不倦:“我训童子逾三十年矣,口不辍声,手不定笔,穷日之力,以脩吾职,至勤苦也。”[32]卷四○《冯贯道传》,第1121册,第530页福州老儒林君,“自少力学,而终身不偶,以教授生徒为业”[13]卷六《林学正》,第757页。临川艾氏则为教师世家:艾叔可,咸淳年间曾“奏策入三等,以诗文名,所著有《文江集》”。其弟宪可,“累举不第,以诗文自娱,著有《蕙愁吟》三卷”。其姪性,“阖门教授,执经者盈门。尤工于诗,著有《弧山诗集》。世称三艾先生”[33]卷八○《人物·抚州府》,第515册,第759页。

代际传承意味着他们热爱教书育人,更意味着这一职业的光荣以及吸引力,反映了社会地位的提高。

[BT2]二、宋代民间教师阶层的壮大

[BT3](一)民间教师的众多类别

宋代民间办学,在不同地区、不同时代、不同作用和不同经济实力的情况下,形式多种多样,五花八门。

根据培养对象不同,按教学内容和難度划分,层次类可简单地分为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基础教育包括小学、乡校、冬学、蒙馆、家塾、私塾等教师,主要职能是文化启蒙,教授儿童识字、写字、读书、算术和基本知识;高等教育包括专攻科举考试或专习经书的经舍、精舍、书会、书馆、书院等教师,另有实用专科教师。

1.乡里小学教师。

此类学校是全国一乡村、一街巷的公共小学,名称繁多,分布广泛,数量很多,主要从事以少年儿童为对象的启蒙教育。在农村,这类教师一般称村学究、村夫子。宋仁宗时枢密使王曙,洛阳人,“其父本以教授村童为业,过三十生即不受”[ZW(][宋]李昌龄《太上感应篇集释》卷二○《恚怒师傅》,郑清之注,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年版第155页。原标点作“过三十,生即不受”,不通。[ZW)]。可见这个村庄很大,或招生不限本村,也可见这位教师本分自觉,怕学生多了精力不足降低教学质量。在陕府农村,“有村学究教授二三小儿”[34],规模更小。城市蒙学,遍布街巷。开封的李秀才“聚闾巷小童为学”[35]前集·卷七《孙氏记》,第70页。开封城内某“巷口有王震臣聚小童为学”[35]后集·卷四,第140141页。洛阳士人张起宗“以教小童为生,居于会节园侧,年四十余”[36]卷五《瞽卜张起宗与文枢密并案而食》,第65页。南宋杭州城中不少有文化的闲人,“闲人本食客人。……姑以今时府第宅舍言之,食客者:有训导童蒙子弟者,谓之‘馆客”[37]卷一九《闲人》,第182页。雅称馆客。宋仁宗朝,京师麻家巷“有聚小学者李道”[38]卷二八,第221页。扬州城南“村巷中”的“茅檐荆扉”,有人“教授村童十数人[39]卷五,第128页。昏聩的知泽州鲍亚之,“纵手分拆诸县村学,要盖州学”[6]河东奉使奏草:卷下《论不才官吏状》,第1768页。各县都有不少村学。此类蒙学教师,社会上也称之为“句读师”。如李绅“幼从邻师学书,过目辄成诵。师以其敏,而惧已之轧其进也,谢曰:吾句读师耳,不足以成子。吾友顾公应文,乡先生也,子其从之”[40]卷三四《李通直行述》,第1170册,第760页。黄岩一女童,“六岁从句读师,授《内则》《女诫》《列女传》,及韩、柳、欧、苏诸诗文,历耳辄成诵”[40]卷三○《故孺人项氏墓志铭》,第1170册,第704页。这类教师是蒙学教师的主体,他们所教一般是最基础的识字,水平有限。

2.冬学教师。

冬学,又称三冬学,是宋代农村在冬季三个月农闲时开办的季节性公共小校。陆游记载:“农家十月乃遣子入学。谓之冬学。所读《杂字》《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因有诗云:“儿童冬学闹比邻。据案愚儒却自珍。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不着面看人。”[41]卷二五《秋日郊居·又》,第691页面向的是农家子弟,确切地讲是缺乏村学、请不起塾师的底层农家子弟,全靠冬学开蒙。从“白袍不倦三冬学”[42]卷一三《漳州》,第227页“喜就三冬学,仍开橘蒜韲”[43]卷八《次朱少章韵》,第24页“俚儒朱墨开冬学。庙史牲牢祝岁穰”等诗句看[41]二二《北窗》,第633页,冬学教师一年四季中只有一季工作,属于打短工形式,不能作为正式职业,应多属兼职。

3.私塾教师。

私塾教师就是家庭教师。宋代以前并无此词,唐代称“家塾”[44]。检查有关数据库,最早使用“私塾”的正是宋末民间教师欧阳守道,而且是两次:“有友生数辈栖于私塾”,“予私塾之友,出幽迁乔,得列于太学生者恒有之”[ZW(][宋]欧阳守道《巽斋文集》卷三《通萧宰书》;卷二四《陈惟月字说》,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3册第526、708页。另有宋末陈仁子《牧莱脞语》卷七《送张才之全州学官序》:“仲舒下帷,学者争师之,斯道授受,尽出私塾间”,清初景元抄本;何梦桂《潜斋集》卷九《百丈溪书院》:“书院吾私塾也”。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8册第496页。[ZW)]。可知“私塾”正式出现于宋代。私塾是最广泛的家庭学堂,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多有私塾。一般都是微型的,也有大型的。潞州张氏,“尽买国子监书,筑学馆,延四方名士,与子孙讲学”[45]卷一六,第176页。有专门的学舍和图书室。规模更大的是北宋末剡县人周瑜的家塾:“喜儒学,尝辟家塾数十楹,延四方名士以淑诸孙,又制夫子暨十哲坐象,尽七十二子于一堂,俾崇奉之,大书其侧曰:‘尔其亲师友之渊源,就功名之烜赫。浃日必设具以集之,亲究其能否,有励业者,喜见颜间,面加奖谕,冀其成就;稍怠墯,则谆谆戒敕,俾之自勉。由是咸自力于学。”绍兴时其孙通过了乡试[46]卷一五《周府君行状》,第815页,初见成效。塾师都是聘请而来。居住在华亭的士人王克己,“以教学为生。淳熙初,有宗室赵通判在乌程,约之为馆客……后数日,赵方遣仆马持书来迎”[47]卷八《书廿七》,第1444页。聘期长短不一,有长达10年者:“张庄张氏赀高一方,筠州高安尉稹实主家,事人以利,故多为其窃笑。独君居其馆,训诲其子弟,十年未尝干一毫。高安畏服,待之礼有加焉。”[32]卷三五《张唐英墓志铭》,第1121册,第480页恪守职业道德,得到敬重。

4.义塾教师。

宋代以家族为单位设置的族塾义学,是民间学校的一大形式。随着“敬宗收族”宗族制度的发展而出现兴盛局面,达到前所未有的普及程度,不仅对于儿童启蒙教育作出主要贡献,还成为地方的教育、文化和学术中心[48]。一般是大家族中的大户人家操办,如衡山赵氏“立义学,中祠忠肃,旁辟四斋。岁延二师,厚其饩廪,子弟六岁以上入小学,十二岁以上入大学。课试中前列者有旌,发荐擢第、铨集补入者有赆”[49]卷九二《赵氏义学庄》,第2393页。聘请两位教师,待遇优厚。退休官员李仲永,在家乡“自立义学,且建孔子庙,塑像严事,工制精华,至用沉香为舌。以春秋致祀,招延师儒,召聚宗党,凡预受业者踰三十人,捐良田二百亩以赡其用”[50]卷一○《界田义学》,第13821383页。义塾规模一般比私塾大,办学条件比乡里公共小学优良。

5.专科教师。

民间实用专科学校,以江西的法律诉讼学校为最典型:“江西人好讼,是以有簪笔之讥。往往有开讼学以教人者,如金科之法,出甲乙对答及哗讦之语,盖专门于此。从之者常数百人,此亦可怪。又闻括之松阳有所谓业觜社者,亦专以辨捷给利口为能,如昔日张槐应,亦社中之琤琤者焉。”[51]卷上《讼学业觜社》,第159160页这些人数多达数百的“讼学”“业觜社”,就是掌握法律知识和诉讼技巧、辩论技能,类似于“律师”培训班。由于需求人数多,办学市场大,有专门教师和教材:“江西州县有号为教书夫子者,聚集儿童,授以非圣之书,有如四言杂字,名类非一,方言埋鄙,皆词诉语。”[52]二之一五○,第8378页适应大众需要,教材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专科以外,当地普通学校也加开一门诉讼课程:“世传江西人好讼,有一书名《邓思贤》,皆讼牒法也。……盖‘思贤,人名也,人传其术,遂以之名书。村校中往往以授生徒。”[53]528-528从而最大限度地普及了法律诉讼知识,也培养了一批讼棍,给更多人钻法律空子、诬陷、狡辩的机会,败坏司法制度。

6.举业教师。

读书做官是士子的终极目标,在掌握基础知识后,就要转向实用的考试文化和技能,此类教师的教学目标是为科举服务的,功利性很强。如宋初宋州的戚同文办应天书院,“其徒不远千里而至,教诲无倦,登科者题名于舍,凡孙何而下,七榜五十六人”[54]卷一,第8页。历城乡先生田诰,“好著述,聚学徒数百人,举进士至显达者接踵,以故闻名于朝,宋惟翰、许衮皆其弟子也”[9]卷四五七《万迈传附田诰传》,第13428页。南宋林光朝“学通六经,旁贯百氏,蚤游上庠,已而思亲还里,开门教授,四方之士,抠衣从学者岁率数百人,其取巍科登显仕甚众”[55]卷一○,第685页。由于进士科除了考试经学外,还要考诗赋等,所以还有专门教授诗赋的老师。如“吕文穆蒙正少时,尝与张文定齐贤、王章惠随、钱宣靖若水、刘龙图烨同学赋于洛人郭延卿。延卿,洛中乡先生”[56]卷中,第32页。广大举人、进士、士大夫,大多是这类教师培养的,一般称乡先生。私塾、义塾、乡校的高年级和一些书院,也属于举业教育。

7.书院教师。

宋代出现许多不求科举、只求学问的高等民间学校,以适应儒学复兴、文化发展的需要。始于唐朝、兴盛于宋朝的书院,作为新型的文化教育形式,是民间文化普及与提高的一个标志。类型多样,有研究型、教学型,有民办、官办,整体上以民办教育为主。宋代最早最著名的应天书院就是教学机构。此类教师属于学术研究型。如北宋后期林石在温州创办塘奥书院:“以《春秋》教于乡,屏去进士声律之学,及王氏行新经废《春秋》,游其门者遂不应举。”[57]卷一《学校》,第14页专门教授一部经书,显然不能应付进士科举。台州临海隐士徐中行,“晚年教授學者,自洒扫应对、格物致知达于治国平天下,不失其性,不越其序而后已”[9]卷四五九《徐中行传》,第13457页。所讲授显然不是举业。一般而言,相比民间公共学校、义学,书院更正规,规模也更大。而且发展势头强劲,如马端临指出,民间学校“后来所至,书院尤多,而其田土之赐,教养之规,往往过于州县学,盖皆欲仿四书院云”[58]卷四六《学校考七》,第1340页。非但如此,北宋末年以来,教学师资的重心也转移到书院:“崇宁以后,舍法加密,虽里闾句读童子之师,不关白州学者皆有禁。诏令诚甚美,然由是文具胜而利禄之意多,老师宿儒尽向之书院。”[59]卷三九《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第499页由于条件优良,高水平的教师纷纷涌向书院。这些以提升学问为宗旨的研究性学校,官方是没有的,也即宋代儒学的研究人才以及宋学的发展,基本上是民间教师的功劳。

(二)民间教师的阵容

以上情况说明了宋代民间教师的普遍性和多样性,意味着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分布的密度按照人口数量和文化素质而有较大的差别。

检“村学”一词,初见于唐后期,不过数次,至宋猛增;而“市学”则初见于宋代。那些遍布乡村、街巷,在自家住房、村庄祠堂所办的村学、市学教师很多,大约多数村庄会有一所村学,每座城市总会有数所市学,而每间村学、市学都会有一个老师。南方地区文风昌盛,民间教育最发达。如南宋杭州除了官学以外,民间的“乡校、家塾、舍馆、书会,每一里巷须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60]16。福建也不逊色,福州“凡乡里各有书社”[14]1642,兴化军有“三家两书堂”之誉[61],南剑州“家乐教子,五步一塾,十步一庠,朝诵暮弦,洋洋盈耳”[62]卷一三三《南剑州·风俗形胜》,第4201页。邵武军“颇好儒,所至村落皆聚徒教授”[62]卷一三四《邵武军·风俗形胜》,第4228页。至少每村一所学堂。四川也是“庠塾聚学者众”[9]卷八九《地理志五》,第2230页。淮南路泰州“虽穷巷茅茨之下,往往闻弦诵声”,“俗务儒雅”[42]卷四五,第814页。北方尤其是多有战乱的西北三路,相对较少。但北宋前期,最早的乡校发端于北方:庆历以前,“而问其乡校,惟兖、颍二州有之,余无闻焉”[63]卷一〇《四明教授厅续壁记》,第1157册,第121页。宋仁宗嘉祐年间,晋城县令程颢开办乡校:“乡必有校,暇时亲至,召父老与之语。儿童所读书,亲为正句读,教者不善,则为易置。择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9]卷四二七《程颢传》,第1271412715页这一河东山区小县的官办小学,官方不可能派出教师,应是出自民间。北宋中期,泽州长官曾“纵手分拆诸县村学,要盖州学”,遭到弹劾[6]《河东奉使奏草》卷下《论不才官吏状》,第1768页,则是各县都有不少村学。全国以平均一县30村学、一县城5市学共35小学(包括冬学)计,加上举业、专科、义塾、书院等教师,一县按5人计,北宋末的1 234县共约49万教师。

私塾,一般称家塾之师数量更多,水平更高。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大多要聘请一师,有的一家不止一人。如姚祐,“湖州安吉寒儒也,偕其兄依富室馆第”[64]卷一〇《姚尚书》,第957页。弟兄二人同在一家。北宋胡寅十六七岁时,“见先君书案上有《河南语录》、上蔡谢公、龟山杨公《论语解》。间窃窥之,乃异乎塾之业。一日,请诸塾师”[65]卷一九《鲁语详说序》,第403页。所谓“诸塾师”云云,足见其家不少于两人。宣和六年(1124年)“合文武官旧有九千余员,今三万五千余员”[66]卷一三二《讲议司》,第4151页,加上离职致仕者,官户约5万,北宋末年全国富室、有文化的人家不少于5万户(北宋后期仅开封的商家总数就约3万户[67]388),共约10万户。以三分之二户有私塾、每户1人计,塾师估之为7万人,当不为过。

北宋末年,全国民间教师大约有119万人。

[BT2]三、宋代民间教师的文化水平及历史贡献

[BT3](一)民间教师的文化水平

教师职业的特殊性,决定其文化水平的客观因素,是根据所教学生的层次高低而参差不齐,也多自身文化程度和素质、理念等主观因素。其间差距很大。

水平高者,不亚于或超过士大夫。此类例子甚多。

学问渊博最常见。如四川井研人黄济叔,“性静专,于书无所不读,一再过则终身不忘。尤粹于经,格言要义,往往皆成诵。……其于象数、制度、名物,口讲手画,粲然可观,以至训诂义疏一语之疑,一字之讹,人所不经意者,先生言之甚精。伦类博通,本末赅贯,世之号为儒者未之能及也”[68]卷二四《黄提干行状》,第1188册,第211页。福建教师林光朝,“学通六经,旁贯百氏”[55]第1142册,第658页。优秀教师总是博学的教师。

更多的表现是教学之余,多有著述。如宋初开封酸枣县“常聚徒教授以自给”的王昭素,“博通《九经》,兼究《庄》《老》,尤精《诗》《易》,以为王、韩注《易》及孔、马疏义或未尽是,乃著《易论》二十三篇”[9]卷四三一《王昭素传》,第12808页。宋太宗时历城乡先生田诰,“好著述,聚学徒数百人……诰著作百余篇传于世,大率迂阔”[9]卷四五七《万迈传附田诰传》,第13428页。宋代最著名的河南隐士种放,在终南山“以讲习为业,从学有众,得束修以养母。……所著《蒙书》十卷及《嗣禹说》《表孟子上下篇》《太一祠录》,人颇称之。多为歌诗”[9]卷四五七《种放传》,第13422页。永康人李畋“博通经史,以著述为志。性静退,不乐仕进,士大夫多称之。……隐居永康军白沙山,后生从之学者甚众。……撰《道德经疏》二十卷、《张乖崖语录》二卷、《谷子》三十卷、歌诗杂文七十卷”[19]卷六,第73页。南康人冯椅,“家居授徒,所注《易》《书》《诗》《语》《孟》《太极图》《西铭辑说》《孝经章句》《丧礼小学》《孔子弟子传》《读史记》及诗文、志录,合二百余卷”[9]卷四二五《冯去非传》,第12677页。他们同时也是成果丰富的民间学者。

文学创作更有成就。扬州青年才子王令,不事科举,以教学为生,才华深受王安石的赞誉:“少年有盛名,王介甫尤重之”,惜年仅二十八[69]卷一七《广陵集二十卷》,第501页。他长于诗歌,流传至今的《王令集》中,构思奇特,造语精辟,气势磅礴,意境奥衍。晁说之有诗赞云:“高邮少年有王令,豪气雄才海内无。当日谈兵今可用,只愁遗像是癯儒。”[43]卷九《髙邮人物绝句二首》,第11页是历史上著名的诗人。在学术上成就同样很大,著有《王氏论语解》十卷,《孟子解》五卷,因英年早逝,“所讲《孟子》,才尽二篇,其第三篇尽二章而止。王荆公志其墓,不言其所著书。而晁氏《读书志》云:令于《尧曰篇》解曰:‘四海不困穷,则天禄不永终矣。王氏《新经书义》取之”[69]卷三《王氏论语解十卷孟子解五卷》,第74页。学术创新成果为王安石所采纳。北宋后期新淦人谢民师,“博学工词章,远近从之者尝数百人。民师于其家置讲席,每日登座讲书,一通既毕,诸生各以所疑来问,民师随问应答,未尝少倦。日办时果两盘,讲罢,诸生啜茶食果而退。东坡自岭南归,民师袖书及旧作遮谒,东坡览之,大加称赏,留语终日。……著述极多”[70]卷一,第7页。其诗作深受苏轼的赞赏,可见水平之高。最大的民间学问家、教师邵雍著述甚多,理论著作有《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先天图》《渔樵问对》等。其诗集《伊川击壤集》,不仅在国内、还在东亚流传至今。

至于广大的乡村教师,多是蹉跎沉淀的底层读书人,一般而言文化水平有限。典型如北宋时的陕西首府永兴军乡间,“有村学究教授二三小儿,间与之语,言皆无伦次。忽见案间有小儿书卷,其背乃蔡襄写《洛神赋》,已截为两段,其一涂污,已不可识。问其何所自得,曰:‘吾家败笼中物也。问更有别纸可见否,乃从壁间书夹中取二三十纸,大半是襄书简,亦有李西台川笺所写诗数纸,因以随行白纸百余幅易之,欣然见授。问其家世,曰:‘吾家祖亦尝为大官,吾父罢官归死于此。吾时年幼,养于近村学究家,今从而李姓,然吾祖官称姓名皆不可得而知。顷时如此纸甚多,皆与小儿作书卷及糊窗用矣”[34]105。该村出身于官宦人家的学究继承了养父的职业,但水平仅限于读写而已,毫无文化素质。更有典型事例如:“世传俚语,谓假儒不识字者,以《论语》授徒,读‘郁郁乎文哉作‘都都平丈我。《诗选》载元宠《题梁仲叙所藏陈坦画村教学》诗云:“此老方扪虱,众雏亦附火,。想见文字间,都都平丈我。”[71]卷六,第77页按“郁郁乎文哉”五字,出自《论语·八佾》,是儒家熟语,即便多听也应该知道,但村学究全部读成白字,实在浅陋荒谬。

故而,村学究常遭士大夫的嘲笑。如苏轼看到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批评道:“此至陋语,盖村学中体也。”[72]卷七《东坡论石曼卿红梅诗》,第207页所谓“陋语”就是“村学体”即村学究体。宋代民间有“少道理”的五种典型:“不会禅和尚问答,村学堂讲书,初学读书人策论,田夫论朝政,无证见论讼。”[73]意思是村学究讲书的特点,就是缺乏道理,不懂装懂,蒙骗村民和儿童。因而,士大夫常将乡村教师嘲之为“愚儒”“俚儒”“陋儒”“假儒”等等。市学先生的情况会稍好些,但总体质量不高。

必须指出的还有两点。一是这些记载者多属士大夫等成功人士,底层寒儒的文化、地位与其相比自是云壤之别,难免有“段子化”的笑料夸张,不必真信。二是相当一部分乡村教师也喜欢写作著述。朱弁载道:“世传《珞琭三命赋》,不知何人所作,序而释之者,以为周世子晋……今其赋气质卑弱,辞语儇浅,去古人远甚,殆近世村夫子所为也。”[74]卷八《珞琭三命赋非周灵王太子晋作》,第201页福建麻沙是宋代最大的出版基地,印书最多,印刷和图书质量也最差,“其时麻沙书坊,刊本最多,大抵出自乡塾陋儒,剿袭陈因,多无足取”[75]卷一三五《源流至论前集十卷后集十卷续集十卷别集十卷》,第1151页。乡村教师是编撰“麻沙本”书籍的主力,所撰应是发行量大的基础教科书、通俗读物和应付科举的類书之类,通俗实用,自然无关学术、文学水平的高低。由此也可以说他们也是宋代图书出版大发展的主力。

底层民间教师水平虽低,但人数最多,仍属于有文化的民间知识分子,至少可以扫盲,如同文化开蒙的星星之火,贡献最大。

[BT3](二)民间教师的历史贡献

1.普及文化,传播文明。

民间私学的特点是上学就近方便,受教成本低廉,没有身份门槛,只要支付学费就可以接受教育,即身份低贱的普通农民、市民、佣工,也得以受教育,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如“田父龙钟雪色髯,送儿来学尚腰鎌。”[ZW(][宋]陈思编,[元]陈世隆补《两宋名贤小集》卷三三一,陈鉴之《东斋小集·题村学图》,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64册第605页。“腰镰”,表明该学不是冬学,而是收割农忙季节照样上课的公共小学。家长护送上学则说明这个孩子年龄很小。[ZW)]谢显道对一酒保说:“读书人人有分”,动员他去投拜程颢:“先生之门,无贵贱高下,但有志于学者,即受之耳。”[76]卷上,第181页也没有年龄限制。有少儿,如张子宽“以小学教授,虽童稚胜衣者亦登其门,皆以蓍数教授之”[77]卷一五《支興道墓志铭》,第1149册,第698页。有中年人:如福州乡校“书社”的学生中,“间有年四五十,不以老为耻”[14]卷四○《土俗类·岁时》,第1642页。教育重心大幅度下移,身份多样,极大促使了教育的普及。普及化的教育就是平民化,其巨大的作用就是教会了大量草根百姓识字,普及了文化。民间学校还体现着教育平等,“在中国教育史上始终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蒙养阶段的教育和教学主要由私学来承担。……宋代私学一直受朝廷重视与支持,担当起比官学大得多的教育任务”[78]。以《诗经》教学为例,乡村教师将《诗经》传递给下层的普通民众,是宋代平民《诗经》学观念形成的主要推动者。“宋代《诗经》学发生、发展的新的文化生态,因而就思想的渗透力和对民众的影响而言,私学中的《诗经》教学比起国子监太学等官学要大得多,从文化延续的角度论,也当如此”[79]。民间学校的学生受到平等教育对待,为以后有平等的成就机会打下基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教育史学者将民间教师称为“民间士人教育群体”[80],职业化的“乡先生是知识群体中的重要成员”[81]。民间教师的职业化、普及化,是儒学扎根于百姓的开端,至于所培育的人才之多、成就之大,史有公论。

南宋以来,国家始终在国防压力下挣扎,官学教育整体上趋于衰落。以崇安县学为例,由于没有学田,经费毫无保障。据朱熹说:“遭大夫之贤而有意于教事者,乃能综取他费之赢以供养士之费。其或有故而不能继,则诸生无所仰食而往往散去。以是殿堂倾圮,斋馆芜废,率常更十数年乃一闻弦诵之声。然又不一二岁辄复罢去。”[82]卷七九《建宁府崇安县学田记》,第41104111页主要是经费缺乏,难以为继。虞俦进一步言:“窃怪夫近年州郡之学,往往多就废坏。士子游学,非图餔啜以给朝夕,则假衣冠以诳流俗,而乡里之自好者,过其门而不入。为教授者,则自以为冷官,而不事事。”[83]卷六《论郡县学札子》,第1154册,第138页学生与教师都无心学习与教学。但民间学校尤其是书院却持续发展,基本上取代了官学教育。

2.学术、理论的提高与更新。

宋代民间教师同时也是学者,他们站在民间角度,不受或少受官方意识形态的约束,从而极大地促进了儒学等学术理论的发展。“宋初三先生”之一的孙复,“举进士不中,退居泰山,学《春秋》,著《尊王发微》十二篇,大约本于陆淳,而增新意”[25]卷一三八,庆历二年十一月甲申,第3325页。他专注经学,是经学变古创新的代表人物之一,所阐发的六经义理之说影响很大,是经学理论先驱,开了后世宋学敢于突破前人旧说的先例,在古代思想史、理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四川民间异端思想家龙昌期又是一个典型,在家乡很有影响,许多名士“皆师事之,其徒甚众”,撰注有《周易》《论语》《孝经》《道德》《阴符经》等经义。他以“议论怪僻”而著名,甚至“以周公为周之贼”[84]卷下,第863册,第232233页。邵雍学问“高明英迈,迥出千古”[9]卷四二七《邵雍传》,第12728页,对宋学影响很大,与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并称“北宋五子”,也是理学的创始人之一,其先天象数学等学说博大整齐,史所罕见,无论在学术界还是民间社会,均一直影响到当代。

儒学自汉代确立为封建统治思想之后,长期保持着官方一元化。宋朝儒学摆脱了官方的一统,主要由分散在地方的民间学者教师自由阐发,以不同的地域界限形成各自的学说。清代学者全祖望指出:

庆历之际,学统四起。齐、鲁则有士建中、刘颜夹辅泰山(孙复)而兴。浙东则有明州杨(适)、杜(醇)五子(另有王致、王说、楼郁——引者按,下同),永嘉之儒志(王开祖)、经行(丁昌期)二子,浙西则有杭之吴存仁,皆与安定(胡瑗)湖学相应。闽中又有章望之、黄晞,亦古灵(陈襄)一辈人也。关中之申(颜)、侯(可)二子,实开横渠(张载)之先。蜀有宇文止止(之邵),实开范正献公(祖禹)之先。[85]卷六《士刘诸儒学案》,第251252页

这些在京东、两浙、福建、陕西、四川兴起的儒家新学派,代表人物几乎全是或当时、曾是民间教师,他们使儒学形成了地域性的多元化。自秦汉以来,儒学历史上唯有宋朝呈现如此盛况,是宋朝儒学发展的一大特色。各学派绝大多数都是各地学者自然形成的,都以地域命名:如“濂学”“湖学”“关学”“洛学”“闽学”“永康学”“永嘉学”“蜀学”“象山学(江西学)”“湖湘学”等等。二程的理学正是脱离官方影响的民间私学产物,程颢“自十五六时,与弟颐闻汝南周敦颐论学,遂厌科举之习,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秦、汉以来,未有臻斯理者”[9]卷四二七《程颢传》,第1271612717页。最终在南宋后期被确立为官方哲学的“程朱理学”,就是长期不被官方垂青的“洛学”与“闽学”的结合物。这场儒家内部的百家争鸣,只能由众多高水平民间学者促成参与,极大地丰富发展了儒家思想,是宋儒、主要是民间教师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大贡献[86]312315。这与春秋战国时期私学兴起、由此诞生儒学并出现百家争鸣的历史颇为相似。

结语

宋人改变了前代长期师道颓废状况,尊师重教蔚然成风,带动了教育、学术复兴和士风的整肃。越来越多的士人将教师当作终生的乃至世袭的职业,普遍职业化的民间教师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阶层。他们对教育、学问的执著,由职业责任而衷心热爱,是精神上的进取。

民间教师既是宋代基础教育的基本队伍,也是高等教育的主要队伍,还是官学的母体以及后备军。民间教师的职业化、普及化,是儒学扎根于百姓的开端,其巨大的作用就是教会了诸多草根百姓识字,是宋代扫盲和文化普及的主力军。他们大多如同原野上的灌木,长不成高大的乔木,却顽强地改善着周边的环境植被。所培育的人才之多、成就之大,在古代前所未有,后所难及。他们同时也是民间学者,不受或少受官方意识形态约束,学术研究生机勃勃,作为推动宋代学术变革发展的主要动力,极大地促进了儒学等学术理论的发展。宋代儒家新学派的代表人物几乎全是民间教师,使儒学形成了地域性的多元化,是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最大贡献,历史影响极为深远。他们内强素质,外树形象,以追求道德、安贫乐道等精神,为后代知识分子树立了一个的榜样,当时在一方春风化雨,并为后代留下了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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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卢春艳】

Abstract: The people of Song Dynasty changed the longterm decadence of respect for teachers in the previous dynasties, respected the teachers and their teaching and became a social trend, which led to the education, academic rejuvenation and the purge of the scholars. More and more scholars regarded teachers as a lifelong and even hereditary professions. Universally professional teachers became an important social class and representatives of folk intellectuals. The folk teachers were not only the basic team of the basic education in the Song Dynasty, but also the main team of higher education and the mother of the official school and the reserve forces. They were the main force of cultural popularization. The vigorous academic studies were the main driving force for the academic reform and development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had a farreaching historical impact. And the spirit of pursuing morality, poverty and happiness, set an example for the intellectuals of the Song Dynasty, leaving a huge spiritual wealth for future generations.

Key words: Song Dynasty; folk teachers; educational le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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