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国新发现毗伽啜莫贺达干碑文释读

2018-05-22 08:05白玉冬吐送江依明
敦煌学辑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汗国突厥碑文

白玉冬 吐送江·依明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毗伽啜莫贺达干碑文位于蒙古中西部巴彦洪戈尔省境内的柯尔格色音敖包(Hirgisin Oboo)地方。我们考察团一行在2018年8月16日10∶45-14∶00,对其进行了调查。蒙古语Hirgis是柯尔克孜之义,Hirgisin Oboo直译是柯尔克孜的敖包之义。不过,我们咨询蒙古学者,此地名Hirgisin Oboo与柯尔克孜并无关系。为避免引起误解,关于该地名,我们音译作柯尔格色音敖包。碑文所在的巴彦洪戈尔省,北部属于杭爱山区,中部是戈壁阿尔泰山脉,南端与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接壤。碑文位于该省中部巴查干(Baatsagaan)苏木,地处自杭爱山南流的拜德拉格河(Baidrag Gol)西岸台地上,四面草原环绕,东距河谷不足1公里,西南方数十公里外可见到连绵的山岭。碑文为今人立于敖包之上,海拔1505米,地理坐标为北纬46°03′35″06,东经99°16′59″29。此碑是蒙古国立大学考古系师生2016年5月考古实习时发现,相关介绍参见发现者刊登在蒙古科学院考古所编《考古研究》上的专文。[注]T. Iderkhangai, Ts. Battulga, B. Bayar, “Newly found Runic Inscriptions in Mongolia(preliminary study) ”, Архелогийн Судлал, vol. 36, 2017, p. 236; 蒙古文介绍见Т. Идэрхангай, Ц. Баттулга, Б. Баяр, “Монгол нутгаас шинээр илрYYлсэн Руни бичгийн дурсгалууд”, Архелогийн Судлал, vol. 36, p. 231.我们首先各自按竖立状态下四面拍摄照片,之后5人合力从敖包上搬下碑石,按abcd四面测量解读(参见文末图版)。a面宽21/22cm、长84/85/70cm,b面宽34/36/37cm、长91/96cm,c面宽17/18cm、长70/85cm, d面宽34cm、长65cm。a面有突厥汗国可汗家族阿史那氏公山羊印记,其下方另有一小型印记,惜模糊不清。b面和d面各镌刻3行鲁尼文,c面镌刻2行鲁尼文。其中,b面第1-2行右侧起始处第1-6(7)字向下方倾斜,保持有一定弧度。按上述b面第1-2行文字行进方向推断,碑文右侧大概缺失约3-5字。碑文字体与后突厥汗国大型碑文,以及九姓回鹘可汗碑除外的回鹘汗国碑文字体相同。碑石北面约10米处有2个高约1米和80厘米的祭祀用石板。鉴于暾欲谷碑遗址、阙特勤碑遗址和毗伽可汗碑遗址均存在祭祀用石板,看得出该遗址是为纪念后突厥汗国某位重要人物而设立的,碑文是这一人物的纪念碑文。

接下来,我们将依据现场释读案和彩色图版,逐一给出上述bcd三面铭文的换写(transliteration)、转写(transcription)、中译文和必要词注。引文范例如下:

换写:元音:a>ä/a,e>e,i>i/ï,W>o/u,ü>ö/ü;辅音:小写字母代表拼写前舌音文字与前后舌双舌音的文字,大写字母代表拼写后舌音文字。符号:( )内文字表示能够见到残余笔划文字,[ ]表示推测复原的欠缺文字,[/]表示欠缺文字,:表示碑文所刻停顿符号。

转写:/ 表示不能复原的破损之处,[ ]表示推测复原部分。

译文:[ ]相当于推测复原部分。

a面(东?):印记

b面(北?)

1赐予[叶护]和设的称号后,三位汗与以前一样掌控[了]国家。2[三位汗?],是这七十万突厥民众推举的。3[毗伽啜]莫贺达干、十二姓突厥没有违背[心愿]。

c面(西?)

1.[ /// ]T W Q z W G z B W D W N G T W L G Q N a T [ D i]

/// toquz oγuz bodunïγ tuluγ qan ata[dï]

d面(南?)

/// tört bulungïγ itmiš t ///

1……毗伽啜莫贺达[干] 2……他整顿了四方……3他[因公务]出使了唐朝……

词注:

b-1:S (D) >šad(设):巴图图拉噶第1字未读,第2字读作R。现场解读时,感到第1字为双舌音字š或后舌音字S,第2字难以辨别。依据竖立状态下的图片,巴图图拉噶读作R的文字,右下部分可见伸向右下方的线条,可以读作z。不过,依据平放状态下的局部图片,与现场释读感受相同,发现读作z文字的左上方竖线(即巴图图拉噶读作R文字的左上方竖线)实际为石板的自然线条,读作z文字的右上方竖线几乎不见。相反,除了读作z文字的核心竖线外,还在其右上方可见一竖线。而且,确认到第1字是左上方斜线上带有伸向右下方斜线的S。由于之后的第3字T>at是称号之义,此处第1、2字读作S (D) >šad(设)于理可通。后突厥汗国时期,古代突厥语tölis指的是左翼,即其国土东部,tarduš指的是右翼,即其国土西部,[注][日]小野川秀美《突厥碑文译注》,《満蒙史論叢》第4辑,1943年,第350-351页。而yabγu 和 šad 为授给左右翼君长的称号。[注][日] 護雅夫《古代トルコ民族史研究》第1册,东京,山川出版社,1967年,第37-38页。具体举例而言,记录后突厥汗国勃兴期的骨咄禄,即颉跌利施可汗(682—691年在位)即位的汉文史料言骨咄禄以其弟默啜为设,以咄悉匐为叶护。[注][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194上《突厥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167页。与此对应的后突厥汗国毗伽可汗碑东面第12行则有tölis tarduš bodunuγ anta etmiš yabγuγ šaduγ anta bermiš(他(指骨咄禄)组织了突利斯部和达头部人民,他授予了叶护和设的称号)一文。[注][日]小野川秀美《突厥碑文译注》,第292页;T. Tekin, A Grammar of Orkhon Turkic,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1968, pp. 233, 265.由于紧后面提到三汗与以前一样掌控了国家,此处应该是叙述建立突厥国家的左右翼体制。

b-1:T T p>at atap-(给予名号):名词at(姓名)及其后缀动词构词词缀-a构成的动词ata-(给予名号)的副动词形式。巴图图拉噶读作R T T p,并把紧前面缺损部分复原作l n t ü r ü s n,转写作älin törüsin artatïp,译作“摧毁他们的国家和法制”。按arta-为“腐烂,发酵,变质”之义,[注]G. Clauson, An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Pre-Thirteenth Century Turkish, Oxford University, 1972, p. 208.其使役动词artat-解释做“摧毁,消灭”未尝不可。不过,如前注S (D) >šad(设)所介绍,巴图图拉噶读作R的文字,实为D。

b-2:y t m s t ü m n>yitmiš tümän(70万):据文义,推举可汗的70万代指后面出现的突厥人民。此处第2行构成倒装句,用于强调。暾欲谷第1碑西面第4行记录骨咄禄起事时最初人马为7百人,[注]T. Tekin, A Grammar of Orkhon Turkic, p. 249;耿世民《古代突厥文碑铭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95页。阙特勤碑东面第11-13行记录从17人经由70人,发展到7百人。[注]T. Tekin, A Grammar of Orkhon Turkic, p. 233;耿世民《古代突厥文碑铭研究》,第123-124页。此处的70万,与上述17、70和7百大概具有同样的文化人类学背景。[注]相关数字“七”的研究介绍,主要参见钟焓《中古时期蒙古人的另一种祖先蒙难叙事——“七位幸免于难的脱险者”传说解析》,《历史研究》2016年第3期,第69-71页。

b-3:(k)i y g r m i t ü r k>iki yägirmi türük(十二姓突厥):迄今为止,记录十二姓突厥的史料,集中出现在汉文与藏文文献中,尚未在其他古代突厥语文献(此处指鲁尼文文献与回鹘文文献)中获得发现。其中,前者包括(1)《唐故三十姓可汗贵女贤力毗伽公主云中郡夫人阿那氏之墓志并序》(开元十一年,723年立碑)、(2)《唐故薛突利施匐阿施夫人墓志铭并序》(肃宗元年,762年立碑)、(3)《康公神道碑铭》(《康阿义屈达干碑》)(约广德二年,765年立碑)等5条史料,后者是记录8世纪中期内陆亚洲民族分布状况的敦煌出土藏文P.T1283文书。陈恳最新的考察,[注]关于汉文和藏文史料记录的十二姓突厥的详细考察,见陈恳《突厥十二姓考》,氏著《突厥铁勒史探微》,台北:花木兰出版社,2017年,第99-170页。使得我们对上述十二姓突厥有了一个较为详细的了解。兹略述一二。

第(1)条史料的墓主贤力毗伽公主为后突厥汗国第二代可汗默啜之女。默啜死后,她为了躲避阙特勤发动的政变而逃亡至唐朝。碑文相关部分言:

驸马都尉故特进兼左卫大将军云中郡开国公踏没施达干阿史德觅觅。漠北大国有三十姓可汗爱女建冉贤力毗伽公主,比汉主公(公主)焉。自入汉,封云中郡夫人。父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默啜大可汗。天授奇姿,灵降英德。君临右地,九姓畏其神明,霸居左衽,十二部忻承美化。……[注]关于此碑,国外有沙婉(E. Chavannes)、伯希和(P. Pelliot)、羽田亨、鈴木宏節的研究。相关介绍参见[日]鈴木宏節《三十姓突厥の出現——突厥第二可汗国をめぐる北アジア情勢——》,《史学雑誌》第115编第10号, 2006年,第27页注释3。国内主要有岑仲勉(《突厥集史》,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809页)、陈恳(《突厥铁勒史探微》,第99页)的研究。其中,鈴木宏節(第3-4页)依据《隋唐五代墓志汇编》(第1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40页)录文和羽田亨所刊出的京都大学所藏拓片进行了重新训读。引文中,()内文字为前文之补正。

上引碑文中出现的三十姓可汗,即暾欲谷碑记录的三十姓突厥(Otuz Türük)的可汗,据后文此处是指默啜可汗。关于构成三十姓突厥的部族名称、数量等,学术界尚未达成共识。[注]相关问题的介绍与考察,主要参见[日]鈴木宏節《三十姓突厥の出現》,第12-24页;陈恳《三十姓突厥考》,载氏著《突厥铁勒史探微》,第49-58页。如前注S (D) >šad(设)所介绍,骨咄禄执政时,默啜充当右翼首领设(šad),这与上引史料末尾介绍默啜“君临右地”相合。接下来“畏其神明”的九姓和“忻承美化”的十二部分别代指九姓铁勒和十二姓突厥。

第(2)条史料《唐故薛突利施匐阿施夫人墓志铭并序》载“十二姓阿史那叶护可寒顺化王男左羽林军上下左金吾卫大将军阿史那从政,番名药贺特勤。夫人薛突利施匐阿施,元年(762年)建卯月(2月)十八日,染疾终于布政里之私第,春秋卅有八”。[注]图版见《隋唐五代墓志汇编》陕西卷第1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90页;录文主要参见吴钢《全唐文补遗》第2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5年,第565页;陈恳《突厥十二姓考(一)》,载氏著《突厥铁勒史探微》,第101页。此处,突厥可汗家族姓氏阿史那被冠以十二姓,据此可以推知十二姓突厥是构成三十姓突厥的核心部分。[注]见[日]鈴木宏節《三十姓突厥の出現》,第6-7页。

第3条史料《康公神道碑铭》主人是具有粟特人姓康姓的康阿义屈达干,他在突厥内乱亡国之际率领大批阿史那、阿史德及阿布思等部落南下投附唐朝。其中言“其先世为北蕃十二姓之贵种。”[注]《颜鲁公文集》卷6,《四部丛刊初编》,上海:商务印书馆景印本,1928年,第35页;《康阿义屈达干碑》,《全唐文》卷342,录文另主要参见岑仲勉《突厥集史》,第853页;荣新江《安史之乱后粟特胡人的动向》,载纪宗安、汤开建主编《暨南史学》第2辑,收入氏著《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北京:三联书店,2014年,第101页;陈恳《突厥十二姓考(一)》,第103页。康阿义屈达干以突厥人自居,自谓出于“北蕃十二姓之贵种”可以视作一种抬高血统、夸耀门阀之举。[注]钟焓《安禄山等杂胡的内亚文化背景——兼论粟特人的“内亚化”问题》,《中国史研究》2005年第1期;陈恳《突厥十二姓考(一)》,第103-104页。

c-4 y g n>yägän:人名要素。原意为外甥。[注]G. Clauson, An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Pre-Thirteenth Century Turkish, pp. 912-913.亦可复原做yigän(灯芯草)。[注]G. Clauson, An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Pre-Thirteenth Century Turkish, p. 913.据哈密顿(J. R. Hamilton)介绍,人名yigän汉文作“易言”。[注]耿昇、穆根来译《五代回鹘史料》,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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