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麦积山第127窟宋代造像的几点思考

2018-05-22 08:05孙晓峰
敦煌学辑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麦积山秦州吐蕃

孙晓峰

(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甘肃 天水 741020)

麦积山石窟的开凿与营建主要集中于北朝时期,止于唐初。后世的修缮和重修工作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者当属两宋之际。据统计,这一时期重塑、重绘或改造的窟龛共计54个,其中东崖18外,西崖30个,中区6个。[注]屈涛《麦积山石窟10世纪—13世纪的营造》,敦煌研究院编《2000年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纪念敦煌藏经洞发现暨敦煌学百年·石窟考古卷》,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407页。这种现象不仅与麦积山当时窟龛开凿条件有关,也和当时秦州地区宗教、民族等因素有密切联系。这一特征在第127等窟龛内宋塑造像中表现尤为突出,对于全面认识和理解两宋时期麦积山石窟的功德主群体,以及佛教造像思想方面的变化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一、第127窟宋塑造像的年代问题

麦积山第127窟开凿于西魏初年,系西魏文帝皇后乙弗氏功德窟。但窟内左、右壁龛内主尊坐佛及正中造像均为宋代重塑,关于这几组造像的年代,学界普遍认为左、右壁龛内改塑造像是宋代作品,但未明确为北宋或南宋。而对于正中的一佛二菩萨看法不同,有元明之际重塑[注]阎文儒主编《麦积山石窟》,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90页。,佛为宋塑、胁侍菩萨为元塑[注]李西民、蒋毅明《麦积山石窟内容总录》,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编《中国石窟·天水麦积山》,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286页。,金代造像[注]屈涛《麦积山石窟10世纪—13世纪的营造》,第409页。等多种意见。笔者综合研究后认为:窟内左、右壁龛内坐佛改塑时间为北宋初年,正中一坐佛二菩萨为北宋中后期,功德主系当时世居秦州的吐蕃人。现略论如下:

(一)第127窟历代题记分析

第127窟位于西崖最上层,栈道险峻,在年久失修情况下,后代香客、游人等不易登临。据统计窟内现存宋代年号题记11条,按书写位置如下:

a.正壁龛内石雕坐佛右侧背光处阴刻:

山西平定州高罕,至正十二年(1352)四月初八日上香。

正统四年(1439)囗月初一日。

b.正壁龛内左侧石雕菩萨头光处阴刻:

雍熙三年(986)二月。

凤翔押衙买囗木赵仁蕴、雷司马同游圣境,此时开宝四年(971)五月十三日记之。

李敬能游此,天成四年(926)。

c.左壁龛内左侧刻划:

赵囗囗天复二年(902)十月三日到此囗囗。

绍熙八年(1197)囗囗囗。

d.左壁龛内右侧刻划:

咸通三年(862)囗囗囗。

e.右壁左侧刻划:

嘉定二年(1209)三月二十日。

f.前壁右侧刻划:

乾宁元年(894)二月二十三日凉州山客人囗囗囗

天复囗年(901-904)正月囗囗囗。

从题记落款时间分析,游人登临时间主要集中在唐朝末年至北宋初年。表明这一时期栈道较为通畅,故有较多香客、游人等进入此窟。而此后近两百年时间里,并未发现任何题记。南宋后期、元初和明代中期偶有香客登临,可知历史上进入这个洞窟的人并不多,相对稳定的时间段当属唐末五代至北宋初年。因此,第127窟内重修和新塑造像极有可能完成于这一时期,其造像风格、艺术特点等也颇具时代共性。

(二)第127窟左、右壁龛内宋塑佛像技法与特点

两宋时期,麦积山石窟整个崖面包括东西崖大佛在内,进行了大规模修缮和重塑。其窟龛内塑像修缮技法和方式很值得重视,对于确定第127窟宋塑造像年代问题非常重要。

综观这一时期宋代造像塑作技法,基本上采取将原塑像整体覆盖方式,仅从裙裾等部位能看到原塑痕迹,如第90、91、93窟内宋塑造像等(图1)。小型龛窟中则采用全部重塑或覆盖方式,如第116、117等窟内坐佛(图2)。而第127窟左、右壁龛内主尊重塑方式与麦积山典型宋代造像处理方法明显不同,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两身造像整体上依然保持着西魏造像风韵和服饰特征。造像头及上半身宋塑特征明显,双膝以下服饰依然保持西魏时期厚重的八字形下摆,衣裾作多层垂叠于座前,并不象绝大多数窟龛内宋代重塑造像那样,将原作彻底覆盖。而是充分利用原造像佛装下摆衣纹线,将其与改塑后的上身佛装自然地融为一体(图3)。这与麦积山典型宋代佛像有很大区别,后者多采用块面塑作技法,衣纹线转折简洁而硬朗,完全没有西魏佛装那种繁缛流畅、层层重叠的特点。类似处理技法还见于佛头像的改塑。通过观察发现,第127窟左、右壁龛内西魏佛头肉髻部分被完整保留,原来流行的波折纹样式清晰可见,它与宋代佛像盛行的桃形肉髻或螺纹发髻有本质差别(图4)。佛头改塑部分只涉及佛面部以及前额发髻。

图1第91窟正壁宋塑坐佛(作者拍摄)

图2 第116窟龛内宋塑坐佛(作者拍摄)

图3 第127窟右壁龛内坐佛(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提供)

图4 第127窟左右壁龛内宋塑佛像发髻(作者拍摄)

综上所述,第127窟左、右壁龛内造像与麦积山典型宋塑造像在技法上差异明显,主要表现在对待原造像处理方式上。改塑过程中,工匠们采取了尽量利用原作造像,使两者之间自然融为一体,而非彻底覆盖后重塑。这表明当时尚未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宋代塑像风格,反之也证明了这两身佛像改塑时间可能在北宋初期。

(三)第127窟内一佛二菩萨像的时代考证

相比之下,麦积山第127窟内正中一佛二胁菩萨像年代问题争议更大。这组造像中佛像宋塑特点鲜明(图5);而左、右侧胁侍菩萨面部特征及服饰装束较为特殊(图6-1、图6-2),以往讨论中更多地与将其与佛教密宗造像联系在一起,故而元代之说颇为盛行。

笔者通过对麦积山现存元代造像考察,认为这是一种误解。实际上,麦积山石窟元代造像并不多,仅第35、48窟,以及第133窟内有少量遗存,无论是造像特点、题材内容,还是组合形式、塑作技法,与第127窟这组造像显然并非同一时期作品。金代说更占不住脚,当时麦积山所在的秦岭偏南一线为南宋所控制,从文献记载和民族情感来看,秦州民众仍以南宋为正朔,这与陕北、华北一带为金朝实际控制区的情况有很大差别。如绍兴二十七年(1157)修缮东崖摩崖大佛功德主为秦州甘谷城高振同等人,当时甘谷城为金人控制,但高氏墨书题记落款仍为南宋年号,仍以南宋臣民自居,这种现象并非个例,表明了当时人们一种普遍性心态。发迹于东北的女真人主要信奉萨满教,入主中国北方后,虽然不排斥佛教,并鼓励儒释合一,但其族群中却鲜有信奉佛教例证。在金政权统治区内信奉佛教者多为原住居民,而非女真人。而这组菩萨是否以女真人为原形本身就很难确定,故不会是金代作品。

图5 第127窟内宋塑坐佛

图6-1第127窟左胁侍菩萨

图6-2 第127窟右胁侍菩萨(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提供)

那么,这两身明显带有异域装束的菩萨像源于那里呢?笔者结合天水武山水帘洞石窟群保存的宋代藏传佛教壁画中菩萨形象,并通过对这组造像本身特点的分析,认为其塑作于北宋中期前后,功德主为世居秦州一带的吐蕃贵族。

如图所示,这两身菩萨发髻于额前后拢,冠巾截面呈三角形突起,表明其发髻为尖椎状或尖桃形。宝缯于耳后垂至双肩,并装饰有卷云状冠饰。菩萨面容上方下圆,五官紧凑,双目下视,眼角细长,直鼻小口,面部原敷一层浓重的朱红色,双手于胸前做法印,颇具一丝神秘味道。在武山水帘洞石窟拉梢寺摩崖彩绘中,有许多宋元时期佛教密宗佛或菩萨形象,其中胁侍菩萨既梳尖椎形发髻,面部、胸、手足等采用重彩平涂方式,双手于胸前做说法状,脸形亦为上方下圆,跣足立于圆莲台上。[注]甘肃省文物考古所等编著《水帘洞石窟群》,北京:科学出版社,2009年,彩版一五:4。神态气韵等与第127窟这组菩萨像极为相似,呈现出类似时代特征。实际上,这种反映佛教密宗思想的造像内容并非个例,麦积山第100窟正壁宋塑主尊坐佛所施智拳印就是密宗大日如来佛手印之一。[注]魏文斌、张铭《麦积山第100窟调查与年代研究》,《中原文物》2011年第1期,第38页。东崖第11窟内宋代重塑的八大菩萨也是依据唐代不空译《八大菩萨曼茶罗经》和宋代法贤译《佛说八大菩萨经》等密宗经典创作而成。[注]魏文斌、蒲小珊《麦积山第11窟造像题材考释》,《考古与文物》2006年第4期,第86-92页。但其属于汉地密教,与藏密佛教并非同一系统。

第127窟正中主尊坐佛表现出成熟的宋代造像艺术特征,与其类似螺纹发髻佛像也见于第91、133等窟内的宋塑佛像。它与麦积山宋代早期佛像头部多采用后拢式或中分式发髻样式有很大差别,塑作技法也更加细腻而成熟。这表明第127窟内宋塑造像并非一次性完成,其中左、右壁龛内宋塑造像改塑时间较早,窟内正中一佛二菩萨像改塑时间略晚,初步判定为北宋中后期。

二、麦积山石窟宋代营建的社会历史背景

两宋时期是麦积山石窟修缮史上的一个高峰,第127窟内相继完成的宋塑造像既是其中的缩影之一,同时也有助于我们认识和审视当时人们从事宗教活动的社会历史背景。

(一)麦积山当时的情况决定了宋代造像主要以重塑为主

首先,始建于北魏的麦积山石窟整个东、西崖在北朝到隋唐之际已是栈道纵横、窟龛密布,甚至隋代开凿东崖大佛时,已经部分破坏了毗邻的北周摩崖千佛造像。因此,宋代时崖面上已基本没有空间进行开窟造像,故营建活动只能利用原有窟龛,而无法另辟蹊径。

其次,麦积山石窟历史上地震频发,其中隋唐时期的地震对麦积山石窟影响巨大,寺院僧侣纷纷逃亡,唐乾元二年(759)杜甫游览麦积山石窟看到的已是“野寺残僧少”的景象,吐蕃的入侵更加剧了麦积山的沉寂。直到唐朝后期,随着唐宣宗对遭受“会昌法难”重创的佛教扶持政策推行后,麦积山石窟佛事活动才得以陆续恢复。

可以想见,宋代时麦积山窟龛以及造像残损情况非常严重。对这些窟龛、栈道和造像的修复也非常重要,客观上也影响到宋代秦州佛教信徒在麦积山石窟的宗教实践活动。

第三,对历代残损造像、经卷等进行修缮或瘗藏也是佛教信仰的组成部分。

在古代佛教信徒观念中,对残损造像修缮也是一件累积功德的善举,如《地藏菩萨本愿经》称:

若未来世中有善男子、善女人,遇佛塔寺大乘经典,新者布施供养瞻礼赞叹恭敬合掌。若遇故者,或毁坏者修补营理,或独发心,或劝多人同共发心。如是等辈三十生中,常为诸小国王檀越之人,常为轮王还以善法教化诸小国王。……于佛法中所种善根。或布施供养,或修补塔寺,或装理经典,乃至一毛一尘一沙一渧。如是善事但能迴向法界。是人功德百千生中受上妙乐。[注]《大正藏》,第13册,第787页。

在具体实践中,范围当然也不仅限于寺塔修缮,也包括各类佛教造像,第127窟左、右壁龛内主尊造像的修补,就是这种行为的具体反映。而且在补塑过程中十分注意与龛内两侧原有菩萨像之间的协调。佛像背后墙皮部分也进行了相应补塑,并重新绘制背光图案,表明功德主主要目的在于对这两尊当时已残损佛像进行修缮。可见,这种修缮活动也是一种重要布施和供养。麦积山宋代诸多类似第127窟那种修缮方式造像的出现,与当时这种供养观念亦有一定关系。

(二)北宋是麦积山石窟修缮的重要阶段

据统计,麦积山窟龛现存宋代题记50条,其中北宋31条,南宋19条(附表)。从分布位置和书写时间分析,北宋题记遍布整个窟区,持续时间相对均匀。而南宋题记集中分布于窟区东、西崖中下部,时间上则主要集中在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议和之后的60年时间里,嘉泰元年(1201)以后的题记仅有7处,表明此后窟龛修缮和佛教活动趋于停止,这一特征与相关史料文献记载高度一致。两宋之际麦积山石窟修缮活动主要发生在北宋时期,如从第59窟景祐二年(1035)《麦积山应乾寺重妆东西两阁佛像施主舍钱记》一文可知,当时以麦积山寺赐紫沙门惠珍及会首太原王秀等众多信士捐钱捐物对东、西崖大佛进行了重新修缮,并妆修了佛阁,工程浩大。大观元年(1107),麦积山顶发现灵芝三十八本,后由秦州经略陶节夫进上,北宋政府谓之祥瑞,敕寺名为瑞应寺,专一置祝延圣寿道场。[注]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藏[宋]《四川制置使司给田公据碑》,张锦秀《麦积山石窟志》,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69-171页。

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收藏的《秦州雄武军陇城县第六堡瑞应寺再葬佛舍利记》碑比较详细地记述了麦积山瑞应寺及山顶舍利塔的兴废过程,碑文里涉及北宋年号9处,其中有元符元年(1098)讼火毁坏麦积山寺宇、建中靖国元年(1101)寺主僧智誗等再建舍利塔、进献灵芝改称瑞应寺等发生在麦积山的重要事件,也从另一侧反映出北宋时麦积山佛事活动非常活跃,并得到北宋官方认可。

这一时期秦州作为抵御西夏的战略后方,军事地位十分突出。庆历元年(1041),北宋政府将秦、陇、凤、阶、成州、凤翔府等统一设为秦凤路,并将秦凤路转运使司设置在秦州,它和陇东、陕北所属的泾原、环庆、鄜延等三路共同成为与西夏对峙的前沿地带,这一时期虽然秦州没有成为战争核心区,但也不时受到西夏军队侵扰。据统计,从大中祥符三年(1010)到熙宁六年(1073)的60多年里,西夏军队不时侵入秦州北部的秦安、甘谷一带,使当时已归附北宋的吐蕃各部深受其害。但这些部队基本为小股之敌,在宋军打击下,并未对秦州地区造成太大影响。因此,秦州也成为中原地区与西北各政权、部族等从事贸易活动的重要地点。

从社会经济情况看,当时秦州至陇西一带由于战乱,抛荒耕地很多,同时,它又是北宋与西域贸易的咽喉要道。有鉴于此,时任秦凤路经略使王韶在熙宁三年(1070)上疏朝廷请求在秦州一带垦荒和开设易市:“渭源城下至秦州,沿河五六百里良田不耕者万顷,每顷约用钱三万,岁收不下三百石,以一百石为人、牛粮种外,尚存二百石也。秦凤一路接西夏,诸蕃货物岁百千万尽为商贾之利。欲开本路置易司,借官钱为本,即一岁之入亦不下一二十万缗。”[注][宋]陈均《九朝编年备要》,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28册,第492页。后来,朝廷同意了王韶的建议,在秦、岷、洮一带设立了多家互市,并广募兵民开垦荒地,不仅大大增加了北宋政府的财政收入,也促进了秦州地区人口迅速增加和当地经济贸易繁荣。这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北宋时期麦积山石窟的修缮。宋仁宗时,麦积山寺院主持惠珍被赐紫衣,这是北宋朝廷对得道高僧的一种重要褒奖,该制度始于开宝二年(969):“长春节,诏天下沙门上表入殿,庭试经、律、论十条,全通者赐紫衣,号称‘手表僧’。”[注]童玮《北宋佛教史年表(960—1127)》,《佛学研究》1997年第6期,第323页。宋神宗时,曾在麦积山出家修行的高僧秀铁壁被诏入宫廷,讲演宗乘,赐号圆通禅师。并赐田三百余顷,供瞻僧众。圆通禅师本人与宋神宗弟弟荆王、神宗女儿冀国长公主、宰相司马光等北宋达官显贵都有来往,[注][宋]释惠洪《禅林僧宝传》卷26《法云圆通秀禅师条》,《大正藏》,第79册,第543页。可以说为包括麦积山石窟佛教兴盛创造了许多有利条件。

此外,榜书题记里涉及的王韶、李师中、蒋之奇、游师雄、仇伯玉等《宋史》中记载的人物游历时间多集中在北宋仁宗至哲宗时期(1023—1098)。表明这一时期麦积山佛事活动频繁,影响很大,才能吸引到如此众多地方行政大员前来参佛游览。而南宋时却不是这样,建炎二年(1128),金军由山西渡黄河,经陕西一路西犯,首次攻掠秦陇,迫使宋军向陇南、汉中一带退却。此后,双方在今天宝鸡、陇南、天水一带激战,互有胜负,呈胶着状态,秦州城也反复易手,当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绍兴十一年(1141),宋金议和,双方对峙进入一个相对平稳时期,位于秦岭主脊北侧的麦积山一线仍由南宋政权控制,这点从窟龛中的游人题记和馆藏的宋代碑刻中都能得到证实。但由于北宋末年以来的战乱,导致人口流离加剧,秦州地方经济也受到严重破坏,麦积山石窟的营建和修缮在这一时期也势必大受影响,尽管也有类似对东崖摩崖大佛进行修缮这种大的工程,但总体上与北宋时期是无法相比的。

三、宋代秦州地区吐蕃部众与佛教

麦积山第11、100、127等窟造像特点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唐代以来密宗在秦州地区的传播与流行情况,关于其具体来源尚需做进一步研究和讨论,除受长安影响外,无疑与宋代世居秦州渭河沿岸的吐蕃诸部有密切关系。

松赞干布统治时期,佛教始从尼泊尔、长安和锡兰等地传入西藏。在与西藏王权结合与分裂的斗争中,佛教逐渐与西藏本地具有自然崇拜特色的苯教相结合,最终形成了具有藏区特色的,以释迦和观音崇拜为核心,以大乘佛教的“中观正见”为建树,以弘扬“大圆满法”思想为中心的藏传佛教体系,即我们常说的喇嘛教。[注]李尚全《吐蕃佛教史论》,《西藏研究》1993年第3期,第125-129页。唐“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军队乘机大举进犯,先后攻占了陇右及河西走廊,吐蕃人也纷纷迁入上述地区。秦凤路是北宋时期吐蕃部族众多的地区之一。据《宋史·兵志五》统计,秦凤十三寨共有部族632,其中大部族123,小部族509。秦州遂成为吐蕃重要聚集区,“吐蕃族帐四路,惟秦号最盛”。[注][宋]韩琦《韩魏公集》卷11《家传》,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573页。主要聚居于渭河北岸及其支流所在的麦积、清水、秦安、甘谷、武山一线。建隆二年(961)九月,吐蕃首领尚波于慑于北宋守军威力,并感谢宋廷释放俘虏,遂将渭河以南伏羌地归还于宋。宋朝在伏羌设寨,派军屯守,成为陇右第一块由北宋政权管辖的地方。

此后,北宋利用吐蕃不堪西夏骚扰,纷纷外撤或内附的机会,采用安抚与打压结合政策,又先后设寨建堡,收复和巩固了今天的武山、甘谷、秦安、静宁、庄浪等地,最终使秦州全境归入宋的版图,境内吐蕃各部“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矣”。[注][元]脱脱等撰《宋史》卷492《吐蕃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4151页。其习俗渐与汉民相近,改牧猎为农耕,开始过起定居生活,史书称之为“熟户”。在熟户聚居区,由宋朝委部落头领为官,加以统治。除采取赐物、封官授爵等方式对蕃部进行笼络外,北宋还从文化心理上对其加以羁縻。针对吐蕃人笃信佛教这一特点,宋朝统治者也用佛事予以怀柔,借助宗教来征服笃信佛教的吐蕃民众,缓和民族矛盾。如天圣三年(1025)十月:“陕西转运司言:秦州蕃官军主策拉等请于来远寨兴置佛寺,以馆往来市马之人,从之。”[注][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03仁宗天圣三年十月庚申,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390页。此外,北宋王朝还尽量满足秦州吐蕃僧侣的欲望和要求,多次给佛教僧侣赐予紫衣和师号,以表彰僧侣功德,并借此为皇帝或太后祈福,后来逐渐成为一种为政治、军事目的服务的手段。如天禧三年(1019)正月:“赐秦州永宁寨蕃僧策凌班珠尔、伊朗颇斡二人紫衣”[注][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3真宗天禧三年已未,第2135页。,天禧四年(1020)十二月:“赐故秦州蕃僧努卜诺尔弟子莽布玛喇幹紫衣,以‘本州钤辖言其幹事’故也”。[注][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6真宗天禧四年已丑,第2229页。准确抓住了吐蕃民众“敬重佛法”的文化心理,效果显著。可见当时秦州境内吐蕃部落不但数量众多,而且非常笃信佛教。

关于宋代秦州地区吐蕃部落建寺造像例证主要见于武山县境内,规模最大者当属武山县水帘洞石窟群,其中拉梢寺单元在宋元之际经历过大规模开龛造像和重绘崖面壁画,无论是重绘的佛说法图(图7),还是雕凿的覆钵塔,均带有密宗造像特点(图8);另一处重要佛寺遗址是武山县滩歌乡万花寺,当时是一所著名的藏传佛教寺院,据记载始建于晚唐,北宋时期达到鼎盛。2002年2月,滩歌镇卢坪村出土一合北宋墓志,全文10行,116字:

图7武山水帘洞拉梢寺壁画佛说法图(作者拍摄)

图8武山水帘洞覆钵塔龛(作者拍摄)

维大宋国巩州下滩哥镇古积梵宫也。哀栽!亲教师德俊掩化于古会慈胜禅院,依法汝徒众楚唱……净将白骨迁葬于此,上石塔为记,政和壬辰(1112)四月初二日,行香院小师道义、道能,师孙法启、法净、……重孙法颙、法春二百余,不到不书名。

文中的“滩哥”系藏语译音,意为“山下平川”。“滩哥”亦作“滩歌”或“滩阁”,原称威远寨,始建于五代,旧称枭篦寨,汉人贬称为鸱枭寨,为吐蕃族枭波部所筑。该部族信奉佛教,定居威远地区后,受汉文化影响,将唐末以来毁于战火的万花寺(分上下两寺)依山进行了重建。北宋曹玮出任秦州知州时,为彰显赵宋王朝皇权恩威浩荡,将滩哥镇改称威远寨。

上述记载表明,当时这一地区吐蕃人口占有相当比例,藏传佛教也拥有很大势力,宋元时期水帘洞石窟群的兴盛并非偶然现象,其信众主要为当地汉藏民众以及驻屯官兵。那么,在距此不远的麦积山石窟出现带有密宗风格的造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唯一不同点则在于,作为传统汉地的密宗造像,其受汉文化影响的因素要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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