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国出土回鹘文《乌兰浩木碑》考释

2018-05-22 08:05吐送江依明白玉冬
敦煌学辑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回鹘乌兰尔巴

吐送江·依明 白玉冬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

留存至今的回鹘文文献大部分是纸质文献,其内容包括佛教、摩尼教、景教、文学作品以及社会经济文书等,主要从吐鲁番、敦煌等地出土。与纸质回鹘文文献相比,回鹘文碑铭文献数量极少。然而回鹘文碑铭文献分布流域比较广泛,主要从新疆、甘肃、内蒙古、云南、北京等地出土。根据耿世民等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回鹘文碑铭文献共有8个。本文将对蒙古国出土的最早的回鹘文碑铭文献乌兰浩木碑进行考释。

一、乌兰浩木碑

回鹘文《乌兰浩木碑》(又称多罗郭德碑)于1955年由蒙古国考古学家道尔吉苏仁(Ts. Dorecisuren)在距离乌兰浩木(Ulaangom)50公里处一个名叫哈尔吾斯(Har Us)的地方发现的。当时道尔吉苏仁教授初步认为该碑铭文献属于鄂尔浑回鹘(公元745年至840年)时期。1956年道尔吉苏仁教授发现了另一个碑铭文献,它出土于蒙古国后杭爱省布古特(Bugut)以西10公里处,后来被名为粟特文布古特碑(Bugut Inscription,577—580年期间立碑)。布古特碑最初被蒙古国学者认为是回鹘文,1968年经前苏联学者克里亚施托尔内(S.G.Klyashtorny)和列夫谢茨(V.A.Livshits)研究,确定碑铭三面刻写的是粟特文,另一面是婆罗米文。因为蒙古国出土的属于突厥时期、鄂尔浑回鹘时期的文献中没有任何回鹘文文献,所以乌兰浩木碑也被认为是粟特文。后来经过前苏联学者谢尔巴克(A. M. Scerbak)等学者对《乌兰浩木碑》的释读研究,该碑铭文献确认为840年以前留存下来的回鹘文碑铭。

回鹘文《乌兰浩木碑》出土后最初由谢尔巴克进行研究,研究成果于1958年由谢尔巴克和番兑(E. Vanduy)在蒙古国出版[注]A. M. Scerbak, E. Vanduy, Uvsin Xar usni gerelt xösöö, Shinzleh uhann, tehnik, Ulaanbaatar 1958, pp.45-57.。本论文的乌兹别克语翻译于1959年在塔什干出版[注]A. M. Scerbak, Mogolistonda Topilgan Kadimgi Bir Tosh Yozma, Ozbek tili we edebiyati masalalari, Toshkent 1959, 3, pp.34-36.,俄文翻译1961年出版[注]A. M. Scerbak, Nadpis na drevneuyurskom yazike iz Mongolii, Epigrafika Vostoka, M. -L, 1961,XIV, pp. 34-36.。我国学者卡哈尔·巴拉提(Kahar Barat)1982年在新疆大学学报第二期中发表了名为《多罗郭德回鹘文碑的初步研究》[注]卡哈尔·巴拉提《多罗郭德回鹘文碑的初步研究》,《新疆大学学报》1982年第2期,第76-77页。的论文,对碑文进行了初步研究。德国回鹘学家茨默(Peter Zieme)1986年发表的名为《对回鹘文碑铭文献的一些看法》[注]Peter Zieme, Uygur yazsyla yazlm Uygur yaztlarna dair baz düünceler, Türk Dili Aratrmalar Yll- Belleten 1982-1983, Ankara 1986, pp. 230-231.一文对谢尔巴克的转写和解读提出了一些建议。谢尔巴克在1996年发表了名为《对回鹘文乌兰浩木碑的一些补充和看法》[注]A. M. SCERBAK, Ulaangoon Yazt Üzerine lave ve Düünceler, Türk Dili Aratrmalar Yll- Belleten 1994, Ankara 1996, pp.131-136.的论文,对部分词条的释读和转写进行了修改,并对茨默的建议提出了自己看法。我国学者李树辉2011年在青海民族研究第三期中发表的论文《回鹘文始用时间考》[注]李树辉《回鹘文始用时间考》,《青海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第119-123页。中对碑文进行了研究,研究内容包括转写、汉文翻译和词汇注释等。

二、语文学释读

原文换写:

1.’r ’’tym p’rys tykyn yyty ykrmy y’smt’ pwr ’wlwq q’

2. swyld-m mynk ywnt ’’l tym twqwz ykrmy ywq///

3. ’wyky swcwtw t’t’r-q’ swyldym ’wnk r’ c’ryk

4.’ydt-m y’kryc t’ ’rtwrw twdym twlwn yylq-y

5.Twypwtyk pwklwk kysr’ twyrk’s pw-lwn ’wwykws

6.’ltym pyr ’wtwz y’sm t’ ’wmwz /’ swy/’tmz

7.twyp’lyw p’rw tnkry t’n ’’lwwky k’///

8.mz? ywry kwn

原文转写:

1.är atïm bars[注]卡哈尔·巴拉提,李树辉转写:Bukan tegin木坎特勤;buγaš布噶士, buqaγ布卡格的可能性。松井太(Matsui Dai)建议读作b’rs bars老虎特勤。tegin, yeti y(e)g(i)rmi yaš(ï)mta Bor Uluγqa[注]松井太建议,可读作beš balïq 别十八里;卡哈尔·巴拉提:bor uluγ;李树辉:borluγta 在葡萄园。

2.sül(ä)d(i)m, mïng yont altïm. toquz y(e)g(i)rmi yoq(ïmta)

4.ïd(t)ïm. y(e)g(i)rminçtä ärtürü todïm tolun yïlqï[注]茨默建议应该读为alqu表示所有,谢尔巴克坚持读为yïlqï表示那年的,我赞同谢尔巴克的读法。

5.Tübütig Büklüg[注]谢尔巴克转写为:tünlüg应该转写:büklüg。Bükli 指朝鲜,在毗伽可汗碑东第5行(公元735年立碑)中出现:kün tuγsïqda bükli çöllig el, tabγaç, tübüt, apar, purum, qïrqïz, üç qurïqan, otuz tatar, qïtan tatabï bunça bodun kelipen sïγtamï yoqlamï.从日出之方,有百济(古朝鲜)荒原人,唐人,吐蕃人,阿瓦尔人,佛林人,黠戛斯人,三姓骨利干人,三十姓塔谈人,契丹人,奚人等前来吊唁。kesrä Türkäš bulun[注]谢尔巴克最早读为:Bolu ögüz(tä) altïm在Bolu(河名)河俘虏了。茨默建议应读为:bulun öküš altïm. 俘虏了很多。我赞同茨默的读法。öküš

7.töpäläyü[注]谢尔巴克转写为:töbälip;卡哈尔·巴拉提:toplayu。baru[注]谢尔巴克转写为:töpälip Biditki;我认为töpäläyü baru 更为合适,意为:经历完或经历了。t(ä)ngri tan[注]谢尔巴克转写为:tegin?;tan身体是早期波斯语借词,最早于突厥碑铭文献和突厥文占卜书中出现。altuqï[注]谢尔巴克转写为iltügi; 卡哈尔·巴拉提转写为 ältökigä;我认为应转写为altuqï 更合适,因为第一个字母由两个alph写成,意为:王子被上天带走以后。ke(srä)

8./// yorï kün[注]谢尔巴克没有转写;卡哈尔·巴拉提、李树辉转写为:azura kün。

汉文译文:

1.我名叫巴尔斯特勤,当我17岁的时候向布尔乌鲁格

2.出兵,获取了一千匹马。当我还没有满19岁的时候

3.奔腾着[马匹]向鞑靼人出兵,把军队派遣到了东方。

4.当我快满20周岁的那年

5.俘虏了很多吐蕃人、高丽人,后来[俘虏了]很多突骑施人。

6.当我21岁的时候向Omuz出兵,

7.经历了这些,王子被上天带走以后

8.……的天。

注释:

1.Bars Tegin:老虎特勤;人名;bars 老虎;tegin 意为王子。

2.Bor Uluγ:地名,确切位置不清。bor :指葡萄酒,中古波斯语借词。uluγ 指伟大。从上下文看指地名。

3.Tatar:鞑靼是蒙古高原东边部族,在回鹘汗国时期的碑铭文献中多次出现。如:toquz tatar九姓鞑靼,塔利亚特碑南第四行。toquz tatar……üç yüz turγak turdï塔利亚特碑北第二行。toquz tatar 塔利亚特碑北第四行。toquz tatar(……) süngüšdüm 与九姓鞑靼打仗,磨延啜碑东第一行。toquz tatar qalmatï kälti九姓鞑靼一个都不留都来了,磨延啜碑东第三行。 tatar birlä qatï toqïdïm 磨延啜碑东第六行。tatarïγ ayïtdïm 磨延啜碑东第八行。

4.Tübüt:指吐蕃, 毗伽可汗碑东第5行中出现。

5.Büklü:或指高丽;Bükli毗伽可汗碑东第5行中出现。

6.Tübütig Büklüg: -ig/-ik/-ïγ/-ïq-/-üg/-ük/-uγ/-uq 突厥碑铭和回鹘文献中表示宾格后缀。

7.Türkäš: 突骑施是中国隋唐时期西域的突厥部落,属于西突厥。699—760年期间在中亚地区建立汗国。

8.Omuz: 或指古代地名或国名。

9.yont: 马;突厥碑铭和回鹘文献多次出现,还有at。

10.sülädim, altïm, sülädimiz: -d-/-t-过去时、一般表示行为动作的完成,-im/-ïm/-um/-üm 第一人称单数,-imiz/-ïmïz/-umuz/-ümüz 第一人称复数。这与蒙古国出土的其他突厥碑名文献中表达方式一致。

11.yeti yegirmi yašïmta: 当我十七岁时。yeti yegirmi突厥碑铭文献和回鹘文献中独有数字表达方式。一般个位数在前,十位数在后。yaš-ïm 第一人称领属后缀-ta 方位格。

12.yegirmi yoqïmta: 当我还没有二十岁的时候。

13.ärtürü: ärt- 度、度过;-ür使动态,-ü 副动词。

14.bulun: 俘虏,碑铭文献和回鹘文献中多次出现。

15.ïd(t)ïm: ïd-派遣,现代维吾尔语äwät>iy-bär>ïd-bär。

17.kesrä: 之后;后置词。在突厥碑铭和回鹘文献还出现ken, kedin等其他形式。

18.todïm tolun: tod-接近,tol-充满;todïm tolun (yïlqï) 对偶词,意思为满二十岁时。

三、余论

当我们研究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历史、文化的时候,先人留下来的文献可以给我们提供非常重要的第一手资料。我们从漠北地区出土的碑铭文献得知,突厥人和回鹘人使用的是突厥鲁尼文,也使用过粟特文和婆罗米文等其他文字。蒙古国出土的大部分鲁尼文碑铭文献解读虽然有120年的历史,但是个别碑文中仍有没能解读的词条,部分碑文还需要重新解读和研究。在2017年,来自不同国家的学者,发表了关于蒙古国出土的属于突厥汗国时期的婆罗米文写胡斯托鲁谷Hüis Tolgoi inscription碑的最新研究成果。研究成果由Dieter Maue[注]Diter Maue, The Khüis Tolgoi inscription-Signs and Sounds, September 16, 2017, academia.edu., Mehmet Ölmez[注]Mehmet Ölmez, Hoüis Tolgoi Inscription: on discovery, the whereabouts, condition of the stone and our expedition, August 31, 2017 at 60th PIAC, Székesfehérvár, HUNGARY, academia.edu., Alexander Vovin[注]Alexander Vovin, Interperetation of the Hüis Tolgoi Inscription, August 31, 2017 at 60th PIAC, Székesfehérvár, HUNGARY, academia.edu., étienne de la Vaissièref[注]étienne de la Vaissière , The Historical context to the Hüis Tolgoi inscription, August 31, 2017 at 60th PIAC, Székesfehérvár, HUNGARY, academia.edu.等学者发表。

阿拉米文为基础衍生的粟特文于3-4世纪在中亚地区普遍使用,突厥汗国时期(552—599年)突厥人已经开始使用粟特文,用粟特文写成的布古特碑可证明古代突厥人早在6世纪开始使用粟特文的。多数学者认为回鹘人在8世纪通过粟特人接受了摩尼教以后才开始使用回鹘文的。840年鄂尔浑回鹘西迁后回鹘文广泛使用,从此在中国西北地区和中亚地区起了非常重要和积极的作用。

关于回鹘文的使用,多数学者认为8世纪以后才开始使用。比如:拉德洛夫(W. Radloff)认为8世纪下半叶开始使用。[注]W. Radloff,Alttürkische Studien VI,Извесмия академий наук СССP,1912,p.319.耿世民认为回鹘文早在回鹘西迁以前已经开始使用。[注]耿世民《维吾尔古代文献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31页;《古代维吾尔文献教程》,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39页。杨富学认为公元763年牟羽可汗(Bügü Qan)把摩尼教作为漠北回鹘汗国国教以后开始使用回鹘文。[注]杨富学《回鹘文源流考》,《西域研究》2003年第3期,第70-77页。张铁山认为回鹘文的使用不晚于8世纪。[注]张铁山《突厥语族文献学》,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70页。谢尔巴克认为回鹘文在8世纪初已经开始使用。[注]A. M. Scerbak,De L’alphabet Ouigou,Acta Orientalia Academiae Scientiarum Hungarica.Tomus XXXVI,1982,pp.469-474.皮特·茨默和萨米·特兹江等认为最早的回鹘文文献在高昌回鹘时期才开始出现,所以回鹘人在9世纪末才开始使用回鹘文。[注]Peter Zieme,Uygur yazsyla yazlm Uygur yaztlarna dair baz düünceler,Türk Dili Aratrmalar Yll- Belleten 1982-1983,Ankara 1986,pp.230-231. Semih Tezcan,Türklerde yaz kültürünün balangc ve geliimi,Harf devriminin 50,Yl symposiumu,1981,pp.41-42.李树辉根据乌兰浩木碑第一行的Buqan tegin木杆特勤一词(应读为Bars Tegin p’rs tykyn 巴尔斯特勤)提出回鹘文至晚在552年已开始使用。除此之外,根据哈喇和卓古墓群发现的“代人木牌”中一枚上的回鹘语kiši(人)一词[注]相关研究请参看新疆博物馆考古队《吐鲁番哈喇和卓古墓群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6期,第1-15页;库尔班·外力《吐鲁番出土公元五世纪的古突厥语木牌》,《文物》1981年第1期,第63-64页。,他提出回鹘文早在482年已开始使用的可能性。[注]李树辉《回鹘文始用时间考》,《青海民族研究》2011年第3期,第119-123页。虽然我们知道回鹘文是回鹘人接触粟特人以后,从粟特文改进而来的文字,但是回鹘人确切使用回鹘文的具体时间我们无法去考证。现存的大部分回鹘文献在敦煌、哈密、吐鲁番以及周围地区出土,大多数属于高昌回鹘、甘州回鹘和蒙元时期。除此之外,也有少量属于14—15世纪中亚出土的金帐汗国、帖木儿时期的回鹘文文献。至今为止,除了蒙古国出土的乌兰浩木碑之外,没有出土属于更早期的比较完整的其他回鹘文文献。

《乌兰浩木碑》上的回鹘文的辨识和解读上仍存在不少问题。关于乌兰浩木碑的年代无法确切考证,多数学者认为是840年鄂尔浑回鹘人西迁以前的遗物。乌兰浩木碑碑铭写作风格与鄂尔浑叶尼塞碑铭文献十分相似,文献中出现的突骑施Türkäš(699—760年)一词可以作为文献于8世纪初写的可能性。谢尔巴克认为乌兰浩木碑写于8世纪前半叶。因乌兰浩木碑中的Türkäš突骑施一词的转写和解读方面部分学者扔持有怀疑态度,如德国学者茨默对碑铭写于8世纪初提出质疑。我国学者李树辉则根据 Buqan Tegin 木杆特勤一词提出碑文写于552年的可能性。 Buqan Tegin 一词的转写应为 Bars Tegin,所以本碑文的年代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和考证。总而言之,回鹘文《乌兰浩木碑》是最早的回鹘文文献,它对回鹘文早在鄂尔浑回鹘西迁以前已经形成并使用提供非常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回鹘文《乌兰浩木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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