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腥风时

2018-06-09 11:08吴青
大自然探索 2018年6期
关键词:罗塞塔穆斯托勒密

吴青

罗塞塔石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古代遗迹之一。1799年,法国拿破仑的军队在埃及发现了它。之后,它被英国人夺走并送往大英博物馆。过去200年来,它一直是大英博物馆里最受瞩目的展品之一。罗塞塔石是一面经过雕刻、十分精致的花岗闪长岩石碑,但它的美学价值应该说是次要的,它的真正意义更多在于碑上的三重铭文。这面石碑上的三段并置的文字内容相同,但分別以埃及象形文字、埃及民间文字和古希腊文雕刻。正因为如此,罗塞塔石为后人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之谜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考古爱好者或许已了解一些有关罗塞塔石的基本事实,但很少有人知道罗塞塔石的铭文内容和促成这些内容的一系列事件。事实上,罗塞塔石是一连串雕刻石碑之一。在“大暴动”(公元前206~公元前186)时期,这些石碑被竖立在埃及各地,碑上雕刻的是“孟菲斯第三法令”。该法令由孟菲斯城的埃及祭司发布,目的是庆祝托勒密五世法老(国王)的功绩和确保人们对这个年轻国王的顶礼膜拜。

托勒密时期的埃及国王,其实都是希腊人。托勒密四世死后,年仅6岁的托勒密五世登基。当“孟菲斯第三法令”颁布时,托勒密五世不超过14岁。然而,该法令记述了他在尼罗河三角洲对反抗希腊统治的埃及原住民的成功镇压。虽然考古学家至今对当时埃及人反抗外来统治的细节了解不多,但是通过对包括罗塞塔石在内的一些古文字和古铭文的研究,他们对当时的情况还是有所认识。直到最近在埃及古城塞穆斯(罗塞塔石时期的一些动荡事件就发生在该城及其附近区域)进行的发掘,才提供了当时血雨腥风的确凿证据。在塞穆斯,考古学家发现了表明罗塞塔石时期的毁灭和死亡的一系列迹象。这些发现还导致了对罗塞塔石的一种更新、更微妙的解读——罗塞塔石不仅是罕见的多种文字并列的石碑(因此具有很高的文字研究价值),而且更是在风云变幻时期要让所有人看到的一种宣传工具。

托勒密五世肖像。

恰逢其时

遗址区考察阻止了一个新的建筑项目,从而拯救了一座几乎完整的希腊时期的埃及古城。

塞穆斯城如今被埋在位于埃及北部尼罗河三角洲的提麦土墩下面,这里距离地中海海岸大约65千米。这里说的土墩是由泥土和废墟构成的人造土墩,它们在近东地区常见,形成于对同一地址的长时间占据和遗弃。塞穆斯城曾经沿着尼罗河的门提西亚支流(如今已不复存在)分布。原本是作为重要河口城市门提西亚的一座附属居住区而建立的塞穆斯城,位于门提西亚以北还不到1千米。门提西亚是一座历史超过5000年的古城,具有重要的宗教和政治意义。文字意思为“新土地”的塞穆斯,于公元前1世纪中期作为产业及居住区而建立。门提西亚一塞穆斯地区沿着连接地中海与上埃及地区的一条重要的运输和贸易通道分布。该地区还是古代著名的香水产地。香水生产过程中的大部分环节,从把香花香草加入橄榄油中到生产陶瓷香水瓶,都集中于塞穆斯。

后来,到了托勒密时期(公元前323~公元前30),塞穆斯更加繁荣,取代门提西亚而成为该地区主导城市,甚至最终取代了门提西亚而成为这一行政区的首府。塞穆斯还继续繁荣到了罗马时期及之后。对考古学家来说,提麦土墩下面保存状况很好的废墟构成了留存至今的希腊一罗马时期埃及城市的一个最佳范例。这座废墟不仅有助于我们一瞥数千年前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让我们了解一个尤其著名的大事件:大暴动。令考古学家惊奇的是,废墟中包含的大量信息差点就被损毁殆尽。

在提麦土墩发现的古镶嵌画。

提麦土墩的考古发掘现场一景。

到了2007年,提麦土墩附近村庄的现代化开发迅速侵入这片遗址。过去几百年中,该遗址的一些部分已被在泥砖和建筑物遗存中寻找建筑材料的人严重破坏。当包括一座体育场在内的新建筑项目让这座古代遗址面临完全损毁的巨大风险之际,来自美国夏威夷大学的考古学家在得到埃及政府许可后进入遗址区域考察。这一考察令考古学家不得不大为惊叹:这里竟然埋藏着一座几乎完整的希腊时期的埃及古城!拯救古城遗址,可谓恰逢其时。

幸运的是,这一调查的初始结果就足以让埃及政府改变原来的计划。过去10年中,参与提麦土墩项目的考古学家持续发掘和保存古塞穆斯的遗存。在20世纪60年代的一个短时期,美国纽约大学考古学家曾调查过该遗址。但除了调查该遗址之外,正在进行中的提麦土墩项目还首次致力于对该遗址进行有组织的系统性发掘和保护。塞穆斯让我们能极为难得地一瞥希腊时期的埃及,而这一时期常常被考古学界忽略。埃及拥有相当久远和非常丰富的历史,但不管是考古学家还是普通民众常常都更关注那些“华丽绽放的”时期,例如法老、金字塔时期,或者恺撒和艳后克娄巴特拉时期。

在埃及古城塞穆斯,考古学家发掘到的证据首次把“大暴动”时期的事件与啰塞塔石联系起来。在一个广泛破坏层中,一系列瓷至(上图)被刻意损毁,后来又在瓷窑上重建,在乱石间发现的一具未被埋葬的男性骨架(下图)上,有明显的暴力特征。

发现保存完好的塞穆斯城核心,其意义不可小觑。考古学家立即看出,塞穆斯是一个繁荣、复杂的居住点,道路网交错,泥砖建筑成群,有些建筑高达两三层。但在这些城市基础设施下面,考古学家也发现了这座古城早期历史上一场血腥事件的迹象——一个由被损毁的建筑、燃烧过的材料、古炮甚至人骨架组成的广泛毁灭层。这些遗存很可能与托勒密和希腊时期埃及历史上最狂乱的篇章之一——“大暴动”有关。考古学家说,考古证据和文字证据在塞穆斯重叠,向我们描绘了这样一个场景:埃及原住民乡间起义,希腊统治者残酷镇压,城市被毁。自此以后,埃及政治和宗教被重塑。

“大暴动”

罗塞塔石铭文是外来统治者的自我宣传。埃及人对外来统治者的武装反抗在罗塞塔石上被说成是“破坏”。

“大暴动”的酝酿超过100年,它也将永久改变希腊和埃及的关系。考古学家说,“大暴动”是埃及历史上被遗忘的惊人篇章,它让我们了解埃及民族、埃及希腊时期及其影响。除了公元前402年~公元前343年这个短时期外,到公元前3世纪埃及一直被外国入侵者占领,占领时间超过300年。从亚历山大大帝在公元前332年占领埃及,将埃及人从波斯帝国手中“解放”开始,希腊人(确切说是马其顿人)一直统治埃及。在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23年死后,他信任的将军托勒密一世继承王位,由此带来的埃及希腊时期(托勒密王朝统治)一直持续到克娄巴特拉在公元前30年死亡。

一开始,希腊托勒密统治者与埃及大众之间还算相安无事。然而,到公元前3世纪之初,埃及人和希腊人之间开始交恶——经济状况的恶化让埃及人不再待见希腊人。草根国民主义运动开始扎根,部分原因是公元前217年在拉菲亚战役(也称加沙战役,发生在公元前217年6月22日。交战地点是在今天的拉法赫附近,交战双方是埃及国王托勒密四世的军队和塞琉西王国安条克三世的军队)中为托勒密四世的军队效力的埃及士兵。他们在托勒密军队中获得了信心和经验,但许多老兵回家后不愿当二等公民,而是大力争取埃及主权。公元前206年,埃及人对希腊统治者的武装起义爆发了。

这场暴动主要集中于底比斯城周围的上埃及地区,一位埃及法老在此被确立,但暴动也蔓延到了尼罗河三角洲。罗塞塔石的一部分记录了托勒密五世的军队在塞穆斯以西一个城镇残酷镇压起义者的情况:“他(指托勒密五世)挺进被叛民用各种工事加强的堡垒。堡垒中的叛民已经对埃及造成重大破坏,拒绝服从国王命令。国王闪电攻击,拿下了这个堡垒。叛民被国王震慑,叛民被全部处死。”

虽然从包括罗塞塔石在内的一些留存至今的古代文献中能够提取到这场为期20年的大暴动的一些细节,但直到最近对塞穆斯遗址的发掘之前,幾乎没有这方面的考古证据。考古学家说,罗塞塔石无疑是我们了解“大暴动”的最佳来源之一,但如果没有考古证据,并且没有意识到罗塞塔石背后的动机是外来统治者在自我宣传的话,就可能对这块石碑上的铭文进行错误解读。

在塞穆斯遗址,这样的抛石机石弹随处可见。下边的铁箭头为“大暴动”期间的战斗强度提供了证据。

考古证据

发现于乱石间的一具骨骸,被认为属于参加过拉菲亚战役、回家后参与了起义的一位埃及老兵。

通过对塞穆斯的考古发掘,考古学家由此开始将罗塞塔石碑置于2200年前的历史背景中来准确解读。很显然,这个背景是血腥对抗。当考古学家对塞穆斯北部遗址进行发掘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瓷窑区。这些瓷窑曾被用来烧制装香水的小罐。他们还发现,这些瓷窑全都被刻意损毁,在一只火炉顶部还躺着一名年轻男性的骨架。由于骨骸保存状况不佳,又缺乏相关的发现,因此不可能确定这名男性的死因,但这一发现激起了考古学家更多的好奇。随着发掘规模的扩大,突然而又惨烈的灾难性事件的迹象变得更明显。由灰烬和燃烧过的陶器组成的一个广泛毁灭层,覆盖着这座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了一间有一组高品质陶器的房屋,房屋地面下埋有一些硬币。在古代,人们在面临危险时习惯隐藏值钱的东西。这些陶器和硬币的年代被测定在公元前2世纪初期,这与“大暴动”的年代相符。

其他残骸层中包含用作古炮炮弹或箭头的重石,甚至还有一具人头骨的一部分,这些都是令人信服的反抗证据。但要说在尼罗河三角洲其他地方发生的反叛最终蔓延到了塞穆斯,或许最好的证据是被发现躺在乱石间的另一具骨骸。这具骨架属于一名50多岁的男性。骨架上有很多伤痕,伤痕中有一些来自于死亡之时,有一些则来自于他相对年轻的时候。检测表明,该男子的腭、脊、臂、腿和肋骨都受了伤。法医考古学家认为,这确凿地表明该男子死于暴力,很可能是面朝敌人而死。此外,他的尸体没有被埋葬,而是躺在废墟里,这也是有力证据。

对这具骨架的进一步检测,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理论:他死于“大暴动”。他左臂上已复原的一处遮挡伤表明,他很可能在好些年前也在战斗中受过重伤。考古学家相信,考虑到所有这些证据,有可能该男子正是参加过拉菲亚战役、回家后又参与了起义的埃及老兵之一。

对塞穆斯遗址的发掘仍在进行中。虽然考古学家认为自己只算是发掘了该遗址的“皮毛”,但已经得到了对“大暴动”时期最具有说服力的考古证据。尽管罗塞塔石上并未具体说到塞穆斯以及在那里发生的事件,塞穆斯的故事却通过考古发掘逐渐显现出来,或许由此可以管窥在“大暴动”中尼罗河三角洲所有定居点的情况。就算罗塞塔石已经提供了有关“大暴动”的线索,在塞穆斯的发现却依然有助于塑造考古学家对罗塞塔石的新的理解。现在,罗塞塔石开始不仅被看成是一件博物馆展品,而且被视为与人类事件交织在一起的古文物。这件文物创制于两千年前,创制于被真实的人居住的世界,创制于暴力恐怖时期。罗塞塔石上的三重铭文是由托勒密政权设计来确保古埃及不同民族都能读懂的宣传文字,是吹嘘、歌颂希腊法老在埃及合法性的美文。考古学家说,罗塞塔石转变了他们对古埃及的理解,而在塞穆斯遗址的发现则转变了他们对罗塞塔石的理解。

在一间屋子的遗存中,毁于“大暴动”期间的一系列瓷碗、瓷罐和瓷壶等瓷器被发现,还发现了居民秘密埋藏的硬币(左图)。这些瓷器和硬币(上图)的风格(比如描绘的是托勒密四世)有助于考古学家确定塞穆斯被毁的年代一—公元前2世纪。

在“大暴動”中被官方军队杀害者之一的左臂上,有死前受伤痕迹。但同一位置也有已经愈合的严重的遮挡伤,很可能是死者在生前比较年轻时受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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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译罗塞塔密码

几乎就在罗塞塔石于1799年被发现之后,它就被视为破译埃及象形文字和失传已久的古埃及民间语言的潜在密钥。罗塞塔石上的铭文——“孟菲斯第三法令”以三种不同文字(古埃及官方象形文字、古埃及民间文字和古希腊文)分别雕刻。当时,学者无法解读前两种文字,但古希腊文不成问题,因此罗塞塔石上的古希腊文成为线索,帮助学者破译其他两种文字。此前几百年来,欧洲学者一直尝试解读古埃及象形文字,但没有成功。当发现罗塞塔石的消息传来后,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的竞赛立即加速。

虽然多位知名学者在尝试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但进入“决赛”的最终只有托杨和让桑。托杨是英国物理学家、博学全才和当时最聪明的人之一。法国人让桑则是语言天才。当时他俩都面临的困难之一,是确定古埃及象形文字是否构成了一种口头语言。即那些图形是否代表着字母、音节或单词,或者只是代表一种理念或动作的象征符号(就像今天的禁止吸烟符号或表情符号)?

受竞争激励,他俩在解读古埃及象形文字方面都取得了进展,尤其是确定了:当某些象形文字符号在一个椭圆符号内成组时,它们代表的是姓名或头衔。因为罗塞塔石上频泛出现“托勒密”这个词,所以有可能辨认出在罗塞塔石上的古埃及文中拼出古希腊文“托勒密”的椭圆符号及其内部符号。这成为惊人的突破:单个的象形文字符号可能代表字母或声音。可是,虽然字母能被识别,但是托杨和让桑都对古埃及文本身一无所知。接着,让桑开始追寻另一条途径。他把目光转向一种鲜为人知但传承至今的埃及礼拜仪式用语言——柯璞语,因为他相信柯璞语和古埃及语言有关。他猜对了。1822年,让桑终于破解了古埃及象形文字。据传说,当时他冲进自己亲弟弟的办公室惊呼:“我搞懂了!”然后,他因为太过激动而瘫倒在地。让桑发现,古埃及象形文字有时候是表意文字,例如代表狮子的符号意思实际上就是“狮子”,但古埃及象形文字也有语音学价值。例如,古埃及象形文字中的狮子符号也可以代表字母L,蛇符号可以代表字母J,手摊开这个符号可以代表字母D。让桑在自己的著作中有一个令人伤感的旁注,那就是他本人从未见过罗塞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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