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特做考古

2018-06-28 02:10赵哲昊
大众考古 2018年12期
关键词:考古遗址沙特

文 图/赵哲昊

中沙塞林港联合考古队

一句“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胜利宣言随着《荒野求生》这款游戏红遍了大江南北,就算不玩游戏的人多半也听过“吃鸡”的行话。但要谈到深刻理解,我们几个在沙特做田野的考古队员多半爽朗一笑,然后摇头晃脑,那体会绝对比电影《决胜21 点》中“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的台词来得真切的多。

在沙特的20多天里,伴随着每天晨礼的邦克声,5名中国人和5名沙特人组成的联合考古队驾驶着两部时而轮流抛锚的沙漠吉普,准时向位于红海海滨的塞林港遗址出发开展田野考古调查。

跨国组队

先说说队伍组成吧,我们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一行5人组风格鲜明。型男学者姜波所长是这次考古行动的领队,他出差总与火药“相伴”,着实增添了独特魅力,个中缘由还要从2016年土耳其的世界遗产大会说起。姜所长乘坐的飞机降落当天,土耳其即发生军事政变,7月16日凌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不得不宣布,暂停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第40届世界遗产大会。两年后的今天,姜所长率队飞沙特,飞机还未停止滑行,就收到手机推送消息,也门胡塞武装的空壳导弹,不偏不倚地打到了利雅得机场,造成了不小的恐慌。事后回想起来,还真是难免不让人担忧。

精益求精关注细节的学术派聂政博士田野考古基本功十分过硬,工地现场建筑遗址的试掘他独挑大梁。建筑遗址出土了铜砝码、中国青花瓷片和串珠,为商品贸易提供了直接证据。时髦墨镜男霁哥(王霁)入乡随俗地蓄起了胡须,每天无惧暴晒屹立在开阔的沙漠中操纵无人机进行摄影记录和测量,让他成为了沙特同事眼中最接地气的中国硬汉。但是要说偶像派,非重量级“拓片天皇”梁国庆老师莫属,他不光在反复实践中摸索出了沙漠环境中高效打制拓片的关键技巧,还手把手带起了沙特徒弟。遗址现场共发现46块铭文墓碑,他为每一块都制作了拓片,一些有年代和姓名的拓片还额外制作了副本。进入工作后期,梁老师身边总是簇拥着一到两名沙特徒弟的画面,着实令人忍俊不禁。剩下我主做墓葬区。穆斯林崇尚速葬、薄葬,墓葬方向与麦加方向垂直,据说是方便逝者面向圣城。出于对死者尊敬的考量,我们并没有进行发掘,只是划定了重点区域,对墓葬轮廓进行了清理。因现场多被沙覆盖,“扫墓”就成了最基础的工作之一。

沙特方面的5名队员也各有所长。他们都来自沙特文化遗产主管部门——沙特旅游及民族遗产总机构(Saudi Commission for Tourism and National Heritage,SCTH)。带队的迈赫迪(Mahdi)是沙特队伍的颜值担当和主心骨,英语口语最好,和外国考古队伍的合作经验显然也最丰富。每每我们有需要,也是他代表团队进行讨论或出面协助。大病初愈的瓦利德(Waleed)刚刚在一年内暴瘦50多斤,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认真工作,作为梁老师的忠实拥趸,一边端茶倒水、一边努力学艺,20天下来,拓片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其他几个沙特队员只能“羡慕嫉妒恨”。卡拉夫(Kalaf)心宽体胖,性格相当稳重,干起活儿来也丝毫不马虎。他还对传播语言文化很上心,每天饶有兴致的给我教授入门阿拉伯语。阿玛尔(Ammar)则是团队里的开心果,也是沙特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位,在车上不是唱歌就是用手机自拍,哪怕是他自己在开车,有时候还会随着音乐摇摆。艾哈迈德(Ahmed)最年长,是临近塞林的孔夫达市(Al-Qunfudhah)当地人,不会英语但是社交技能满分,和当地人打交道他出面准行。

“荒野求生”

塞林港考古工作的外部环境条件确实颇有“荒野求生”的感觉,4月中下旬的红海东岸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夏季,骄阳炙烤下沙漠表面温度可达50℃。即使距海仅1000米之遥,也很难感受到一丝风,氤氲的潮气反而使体感温度再次升高。曾经灌溉塞林港遗址的河流也已经不复存在,干涸的河道只有通过卫星影像才能依稀辨认,植被也完全被沙漠覆盖。好在考古队有备而来,撑起了可以歇脚的行军帐篷,也有充足的饮水。不过即使这样,调查面积1平方公里上下且完全露天的遗址和地势略高的墓葬还是让每个人的前臂和小腿都被阳光镀了一层古铜色的膜。我准备了三双鞋,本想轻装上阵,将旧皮凉鞋和平底帆布鞋换着穿,可没过几天,这两双鞋就光荣下岗了,只有厚重的登山靴扛住了烘烤。但登山靴缺点也很明显,闷热不透气,行走间从脚脖子溜进鞋里的沙也让步子越来越沉。

户外工作难免身体疲惫,吃顿饱饭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回到文章开头提到的吃鸡,晚上的一顿烤鸡就是一整天最幸福的时刻,然而万万没想到,除了前两天在利雅得和吉达以及最后一晚的宴请,我们每天的食谱都是烤鸡手抓饭。一是烤鸡的确在当地饮食中所占比重过半,二是我们驻扎的Al-Lith(利斯)小镇餐厅数量少,每逢祷告(晌礼和晡礼正好是中国北方惯常的午餐和晚餐时间)还要闭门谢客,导致我们的选择十分有限。不论我们怎么折腾,餐桌上的花样总是跳不出烤鸡腿、鸡肉串、炸鸡块的圈圈,全镇最火爆的餐厅竟然也是炸鸡店。带外卖回去,换一种就餐环境也成了调剂的良方,到工作的最后几天霁哥不远万里从北京带来的几包方便装酸辣粉俨然成为了大家的救命稻草,大家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酷暑印记——梁老师“分层”的胳膊和队员咧嘴的凉鞋

其实通过观察和体会(2017年11月作者曾到沙特参加学术会议),以及沙特同事的介绍,我对沙特美食还是略有了解的。沙餐是典型的阿拉伯风味,看似形式简单,以手抓饭配各式咖喱和烧烤为主,实则颇为考究。毕竟200万年前开始从非洲大陆走出的先民、到半岛早期的贝杜因游牧民、再到伊斯兰统治时期的逐渐开化,阿拉比亚这片文化底蕴深厚的土地足以孕育多种多样的美食。

沙餐中手抓饭和馕饼是主要的主食,早餐还有各式面包。可颂之类的西式早餐也很常见。鸡肉、羊肉和海鲜是主菜,黄瓜、番茄、卷心菜等素菜沙拉提供每日维生素。常见的食材还有土豆、茄子、秋葵、各种豆子。最普遍的烹饪方法是烧烤,从中国的新疆到中亚再到阿拉伯地区都以烤物见长,烤肉串(kebab)或许是最常见的食物。随处可见的零食是椰枣,多以蜜糖腌制,在经济发展前椰枣一度是穷苦人果腹充饥的必需品。

沙特美食——各式各样的烤鸡和炸鸡

在沙特,自助餐厅都很火,各式各样颜色鲜艳、香料气息浓郁扑鼻的食物被装盛在大号金属盘里吸引食客去选取。烧烤、米面、各式咖喱和水果必不可少。沙特人还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喝冰饮,炎热的气候又无法饮酒,冰镇沁心地痛饮一口碳酸饮料带来的爽快无疑令人心醉。

用餐时间上,沙特和世界其他次礼拜,4点半就要开始作晨礼,所以早餐往往吃得非常早。白天的工作一直要持续到下午3点,因此午餐的时间基本是下午3点以后。晚餐就比较随性了,天色暗沉之后到晚上睡觉前,都可以是用餐时间。前面也提到过,因为礼拜的关系,包括餐厅在内的几乎所有营业场所在一天中都要暂时歇业4次(刨去晨礼不算),所以在餐厅用餐的时间也常有变化。女性不能单独进入餐厅用餐,必须要有男性陪同,且要入座“家庭区”,和其他男性分隔开。一些小餐厅没有家庭区的,女性也就不能进入用餐了。

双面“土豪”

沙特阿拉伯是中东第一大经济体,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国、第二大已探明油储国,自然资源总价值测算值34.4万亿美元,位列世界第三。计划于2020年完工的吉达塔高达1000米、耗资200亿美元。准第三代领导人穆罕默德王储表示要使沙特回归“温和伊斯兰”,他提出2030愿景,计划投资5000多亿美元建设未来城市NEOM——一个连接沙特、约旦和埃及的经济特区。对于文化遗产保护,政府也是不遗余力。吉达历史城区的历史建筑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主要由政府出资进行修复,直到最近逐渐引入民间资本。所有的这些数字,将沙特的财大气粗凸显无疑。至于沙特老百姓,通过深入接触,在生活点滴上也确实与我们不同。

考古工作一天下来大汗淋漓,所以日常衣物换洗需求很大,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驻地有两台洗衣机,可以及时解决问题。可洗了几次衣服,却注意到从未见过沙特同事使用洗衣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询问Waleed,才知道每天从工地返回后,他们还会再驱车进城。一是带上当天换下的衣服去洗衣店干洗,另外还要抽一阵水烟排解疲劳。这些开销不用说,都是自费的。回想起来,在利雅得,新华社驻沙特记者站的记者曾经给我们讲过沙特人的土豪,说的就是中国企业生产的装石油的油桶使用寿命长达10年,但是沙特人都是当一次性产品“日抛”的。

不过真正难以想象的是,沙特也有缺钱的一面。诸如利雅得、吉达这样的大城市有基数庞大的外国穆斯林人口,尤以南亚人居多,他们在社会中多扮演出租车司机、保安或小商小贩之类的角色,我们竟也遭遇了一次。

沙漠狂飙

不久前北大博士刘拓在《一席》节目中的演讲生动有趣、发人深省,尤其是在军队护送下走访阿富汗贾姆宣礼塔的那段,听起来颇具传奇色彩。但只有真正去过中东开展野外工作的人才知道,军人可能是你能遇到的最靠谱的向导。在沙特遇到过多少次军人已经数不清了,印象比较深的是第一天去考古工地现场,前后遇到3次。先是在沙漠中我们的车被军用吉普逼停搜查,了解清楚我们是以科学考古为目的就主动把我们护送到了遗址现场,后来才知道当地偷猎猛禽比较严重,因此排查比较严格。然后是在遗址现场,现场被沙特文化遗产当局用围栏封锁过,尽管我们早有准备,带好了钥匙,但是却发现锁眼早已锈死。就在我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边防巡查员荷枪实弹就出现了。局势一度十分紧张,还好我们也准备了通关文牒,并且证件、设备齐全。误会解开后,沙特大兵主动带我们进入遗址内部,还要求和我们合影留念。第三次是收工后返回驻地酒店,距离现场30分钟车程,碰到了设卡查车的士兵。因为有外国人在车上,盘问十分仔细,一位沙特同事的眼镜都紧张到不知去向。

和沙特大兵的合影

沙漠夕阳

当然,也有大兵们照顾不到的时候。临近项目收尾,我国驻沙特大使率队前来慰问,并赶赴现场考察工作。本来荒凉的野外一下热闹了起来,大家也就没有太注意时间,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大使一行两辆越野车先走一步,我们收拾好装备也驱车返程,盘上公路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时突然接到了使馆的电话,说大使乘坐的商务车一直没有上公路。我们赶忙打电话询问,得知原来他们的车轮陷在了沙里,困在距遗址不远的沙漠中,根本就没能开上路。我和4位沙特同事乘坐一辆车,没等向他们转达完毕,Ammar猛打一把转向,踩一脚油门,我们就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沙漠里,开启了“救援”之旅。

汽车在起伏绵延的沙丘上攀爬、俯冲、再攀爬的时候,我不免有些担心,沙特同事们的反应也证实了我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已经不用英语和我交流了,开始用阿语激烈争吵。我的手机虽然有信号,但地图一片空白,根本起不上作用,漆黑的夜里只有车灯和天上的星遥相呼应。我们本来计划先回遗址,再顺着平日的返回路线寻找大使,但是发现回到遗址已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是的,我们迷路了。

Ammar从未间断的歌声没有了,看得出来他很沮丧,缓缓的刹车停下来,手在方向盘上不停地摩挲。看出他情绪不稳定,Waleed主动请缨继续开车。Waleed经验似乎稍微丰富一些,数次成功避免车轮陷入沙中,并且他目标清晰,告诉我们要找一个高点便于观察。大概兜兜转转20分钟左右,大使那边传来消息,说碰巧有村民路过,还从清真寺喊来了帮手,顺利帮助他们把吉普拖了出来,并且引导车子上了公路。我们松了口气,现在只要自己能找到出去的路就行了。还好运气不错,又过了20分钟,当盘上一个沙丘的时候,Kalaf隐约看见了远处的灯光,我们兴奋得大呼小叫,跟着灯光的方向最终顺利回到了高速路上,避免了在沙漠里相互取暖的一晚。回去的路上,沙特同事们像打了胜仗一样兴奋地交谈,我在庆幸之余,也知道这次经历可能很久都不会忘记了。

根据计划,今年12月,中沙联合考古队会再次踏上征程,新一阶段的工作内容更为丰富,还包括水下考古调查。项目共持续5年,毫无疑问,一定还会有许许多多精彩的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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