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古代竹雕题材

杜以志 （上海市嘉定博物馆 200000）

竹雕又称竹刻，或称刻竹。自古以来，竹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就有着特殊的地位。竹子质地坚韧，挺拔长青，中空而外刚，在传统文化中一直被视为具有纯洁、正直人格的“君子”，更被赋予了不畏风寒、虚怀直节、坚贞不移的品德，又有如“竹林七贤”的隐逸象征。因此历来被文人雅士所赞颂，正所谓“不可一日无此君”。

竹雕虽不是我国独有的一门艺术，但我们是最早认识并最善用竹的民族。中国是产竹大国，更是竹文化大国。据考古发现，距今一万年前在长江中下游和珠江流域的原始人类已经开始栽培和使用竹子。由于竹材易朽，史前竹类实物如鳞毛凤角，目前发现最早成形的竹制品是江苏常州新时期时代早期的矛形竹器。在《礼记.玉藻》中记载：“笏，天子以球玉，诸侯以象，大夫以鱼须文竹，士竹本，象可也。”可知在周秦时期，竹材的加工使用已经与玉石象牙的工艺并列，成为官方的匠作。竹刻工艺到战国时期已经相当成熟，实物有湖北江陵拍马山十九号墓出土的髹漆三兽足卮，工艺水平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准。汉代实物有出土于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墓的两件彩漆竹勺，其采用了浮雕和透雕的工艺，技法更为进步。到南北朝时期，竹雕有了新的发展，竹制品开始进入知识阶层的视野。晋代王韶《南雍州记》载辛宣仲“截竹为罂以酌酒”，辛宣仲是刘宋时代有名的隐士，他宣称制作竹罂是因“吾性甚爱竹”。《南史明·僧绍传》记齐高帝尝赐明氏“竹根如意”，北周文学家庾信所作《奉报赵王惠酒》诗中有“山杯捧竹根”之句，均表明此时竹制品已为社会上层所欣赏，但是这一时期的竹制品尚缺乏实物佐证。唐代竹雕已作为艺术品被记载和称颂，竹筒雕与竹根雕都已相当发达。实物有日本正仓院所藏的竹雕尺八，其使用了今天称之为“留青”的工艺，全器满布花草、树木、仕女、禽蝶等纹饰，运用阴线细刻，纹饰之外去青筠，现出竹肉为地，但此时的留青尚未使用现在分层退晕的留青雕刻技法。而到了宋代，据元代陶宗仪所著《南村辍耕录》载：“詹成者，宋高宗朝匠人，雕刻精妙无比。尝见所造鸟笼，四面花版，皆于竹片上刻成宫室、人物、山水、花木、禽鸟，纤悉俱备。其细若缕，而且玲珑活动，求之二百余年，无复此一人矣。”詹成是第一位载名典籍的竹工匠人，此时期现存实物有宁夏银川西夏陵区八号陵出土的一件竹雕人物残片。它集浮雕、浅刻、深刻技法于一体，生动形象的展现了庭院、松树、假山及人物等景致。元代杨瑀有“家藏竹龟，手尾四足，皆他竹外来者。窍小，两头倍大，可转动而不可出，故用纵横之竹”的记载。通过上述实物与文献例证不难发现，竹雕艺术发展到此时已经初具规模，技法大致完备且运用熟练，纹饰题材方面则有宫室、人物、山水、花木、禽鸟等，只是此时尚未形成一门独立的艺术类别。

竹雕作为独立的艺术门类，要从明正德嘉靖年间嘉定竹人朱鹤开始，经过朱鹤、朱缨、朱稚征祖孙三代的努力，无论在雕刻技法、竹材处理工艺，还是社会对竹雕的认识与接纳上，都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竹雕艺术经过发展并逐渐形成了以朱氏为代表的以“深雕”为特色、“窪隆浅深可五六层”的嘉定派和以濮仲谦为代表的以“水磨”、“浅刻”为擅长的金陵派。

竹雕雕刻技法主要有圆雕、透雕、浮雕、薄地阳文、陷地深刻、阴刻等；刀法有刮刀、冲刀、切刀、挖刀、割刀、凿刀、铲刀等；器形有笔筒、香筒、诗筒、臂搁、扇骨、山子、水丞、笔洗、如意、摆件等，竹刻艺术自此趋臻完善。据《竹人录》《竹人续录》以及其他相关典籍载名的明清竹刻家达几百人，他们大都工书善画，能文能诗，既吸取前代人的雕刻技艺，又融会了其他艺术元素，创造出了适宜表现文人情怀、阐释自由精神、抒发美好愿景的诸多竹雕作品。

就竹雕题材而言，可谓丰富多样，涉及广泛且名目繁多，通常提及竹雕题材，大多以人物、仙佛、珍禽异兽、折枝花果等简略总结，一笔带过。再为详尽者多为例举式解释为人像多为童叟仕女、历史人物、仙佛道释；鸟兽多为鸾凤鸳鸯，鸠鹑凫雁、辟邪狮象、猿马牛羊；花木常见有松竹灵芝，梅花水仙；蔬果有菘瓜菱豆、佛手葡萄。笔者通过对现有竹雕作品及结合相关文献资料中所载的竹雕作品的整理，对竹雕题材加以梳理，分类后总结如下：

不论是竹筒雕还是竹根雕，人物是在竹刻作品中出现最多的题材。竹筒上多以配合山水场景出现的人物故事居多，其中人物多刻画精细生动，表现故事场景明显。而在竹根雕中，多以圆雕人物的个体出现，其中体量较大、表现群体阵势宏大场景的群仙祝寿山子和仙人乘槎摆件等大型根雕是例外。民间历史人物故事是竹人经常雕刻的题材，其中表现古代文人名士题材的有：高山流水（伯牙鼓琴）、虎溪三笑、商山四皓，睢阳五老（五老观图或文会图）、竹林七贤、饮中八仙，香山九老、西园雅集、米颠拜石、采药老人（韩康）、林逋唤鹤（孤山放鹤、梅林归鹤）、东山赏月，韩愈至蓝关、陶渊明赏菊、太白醉酒、指日高升等。还有一部分为表现古代贤臣良将，如文王问贤、苏武牧羊（苏武持节）、东山报捷、谢安折屐、文姬归汉、胡服骑射、丁山射雁、昭君出塞、四妃十六子、郭子仪免胄等。还有许多人物典故多出自文学作品，所以被人熟知，如王羲之的《兰亭序》，在竹刻中不仅有表现兰亭雅集场景的兰亭修禊、兰亭群贤聚会、曲水流觞、辩才守兰亭等，也有纯文字内容的书法笔筒。除此之外，还有赤壁夜游（赤壁泛舟 夜游赤壁）、羲之题扇（蕺山写扇）、三顾茅庐，归去来辞、承天待月、二乔并读、月下焚香、采芝老人、张骞泛槎、春夜宴桃李园等。其中元代古典戏剧《西厢记》中人物及故事情节也经常出现在竹雕题材中，如明代《朱三松窥简图笔筒》就是名作。另有莺莺拜月、长亭告别等。

仙佛道释在许多雕刻工艺的题材中都占有及其重要的位置，在竹雕艺术中亦是如此。其中佛教中经常出现的有达摩、观音、弥勒（五子戏弥勒）、布袋和尚、十八罗汉、十八尊者、济公（南屏初祖）等。道教主要有：东方朔摘（东方朔偷桃）、八仙（八仙贺寿、八仙过海、群仙祝寿）、麻姑献寿（麻姑进酌）、瑶池归宴、天官赐福、紫气东来（老子出关、老子骑牛）、三老观太极、关公、张仙、钟馗等。民间传说中的神仙有刘海戏金蟾、和合二仙（二仙渡海、和合献福）、寒山拾得、载鹿浮槎、寿星（南极仙翁）、五子献寿、神农氏等。神话故事有子乔凫舄（王乔凫舄、王乔迎鸿、王乔飞凫、松荫迎鸿、王乔凫屣）、刘阮入天台、吹箫引凤、箫史弄箫、烂柯观棋（王质遇仙）、洛神等。

自然风景和生活场景也常常出现在竹雕题材中，其中大部分表现的是高雅清正的古代士人，他们崇尚自然隐逸悠闲的生活场景或追求恬适宁静的生活理想，如：溪山渔隐、秋溪钓艇、溪船纳凉、风雨归舟、秋山行旅、松石人物、松下两鹤、松下对弈、松荫浴马、松溪赏月、松荫高士、松荫论道、煮茗题诗、桐荫煮茗、山溪抚琴、松溪放牧、松山论艺、松荫教子、松下读书、携琴访友、踏雪寻梅、驴背寻诗、牧童卧牛、牛背戏儿、荷塘清趣、石壁题诗、秋郊涉猎、林荫逸兴、求仙隐居、秋庭听韵、庭院授徒、三老对弈、三老赏月、月下三老、林泉高士、高士听泉等。还有如庭院读书、蕉荫读书、文人雅集、渔樵问答、渔家乐、耕织图、狩猎图、教子图、乐坊仕女、庭园美人等生活场景。

鸟兽麟虫、花木蔬果这些动植物题材在竹雕中均有出现，其中很多为相互映衬组合，形成吉祥寓意，如鹤鹿同寿、玉堂富贵、金玉满堂、太平有象、三阳开泰、华封三祝、喜上眉梢、松鹤延年、晋升如意、马上封侯、二甲传胪、松鼠葡萄、纳福迎祥、瓜瓞绵绵、卧虎衔灵芝、喜鹊登梅、多子多福，子孙万代、翠竹络纬、禾蟹、荷蟹等。总结下来，其中鸟兽麟虫有鸾凤、仙鹤、鸳鸯、喜鹊、麻雀、鸠鹑、凫雁、辟邪、狮、象、鹿、猿、猴、马、牛、羊、狮、象、虎、猫、虬龙、麒麟、松鼠、蜻蜓、螳螂、蝙蝠、蝴蝶、蜘蛛、鱼、虾、蟹、蟾蜍、青蛙等。花木有松、柏、竹、椿、梧桐、芭蕉、梅花、荷花、兰花、灵芝、桃花、水仙、玉兰、海棠、牡丹、茶花、杨柳、桂花等。蔬果有菘（白菜）、瓜、菱、豆、佛手、石榴、蟠桃、葫芦等。

从清代中期开始，在竹材上刻小字成为风尚，字体也以行楷多见。 其中代表人物有嘉定竹人邓渭，清代考据学家张廷济就认为“嘉定竹器刻字，乾隆朝云樵山人邓渭为最”，邓渭之后出现了一批因刻字而闻名的竹人，如王永芳、马国珍、王玘、王梅邻等人。其中书法题材大多选取我国古代文学诗文歌赋中的名篇，内容主要有《秋声赋》、《爱莲说》、《陋室铭》、《养竹记》、《赤壁赋》、《洛神赋》、《牡丹赋》、《吾斋铭》、《岳阳楼记》、《桃花源记》、《醉翁亭记》、《阿房宫赋》、《归去来兮辞》、《春夜宴桃李园序》等。

金石铭文及古币鼎彝石刻也是竹刻作品的重要的表现题材。清代金石学大盛，其中碑、帖之争，亦为学界焦点之一，影响所及竹雕领域，也多以此为饰，可见当时之风气。以竹根雕刻仿古鼎彝器物，盛行于清乾隆、嘉庆年间。另外在竹筒上用留青、浅浮雕或者浅刻等技法刻画纹饰，摹镌金石铭文，不失金石趣味。竹人缩摹纹饰主要有：鼎彝、古玉、泉玺、砖瓦、符牌、造像、历代法帖以及岁朝清供等。其中韩潮是清代竹人中援金石之风入竹刻的大家，吴昌硕推崇他为嘉道时“善刻竹者第一人”。另外还有杨澥，精于金石考据之学，其作品具金石之气而无妩媚之习，为嘉道间一代名家，竹刻施以篆印刀法，圆厚古劲，别具一格，时称“江南第一名手”。另有孙韡，黄濬、蔡照、任远、陈春熙、周之礼等竹人。

竹雕题材中除以上所提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直接源自于书画作品。竹刻与书画着有密切联系且渊源深厚，明清以至近代竹刻名家大多兼能书画，如朱稚征、吴之璠、周芷岩都留有画名。或是本身就是书画名家而偶作竹事，如李流芳，钱大昕，瞿中溶，程庭鹭等不以竹刻名，或竹雕盛名被其他成就所掩盖。他们竹刻创作不仅在题材、造型、构图等层面上直接汲取着书画艺术的营养，更在气氛、节奏、韵味和意境等深层次上与书画之道相师相通，从而能在雕刻本体之外，别具一种文雅隽永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