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代墓志看《汉语大词典》的例证之不足

易 媛 匡 华 （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210037）

陈寅恪先生指出：“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究问题，则为此时代之新潮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徐时仪先生指出：“大型汉语词典的编纂不仅要探讨推求古今沿用的常用词语的语源，而且要尽可能采用首见例或较早例证。”墓志是近年来研究语言词汇的新材料，加强对墓志词汇的研究有利于大型辞书的编纂。本文以宋代墓志文献——《宋代墓志辑释》1为基础对其中的部分词汇进行研读，发现可以弥补《汉语大词典》例证之不足。在此笔者所选词语均按音序排列。

一、孤证试补

犴狱

《汉语大词典》“犴狱”条义项2释作“指冤狱”。引清刘大櫆 《姚南青五十寿序》：“ 石农先生 ，其曾王父官大司寇，于犴狱多所平反，积阴德于天下。”孤证且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王遹墓志铭2》：“下邽为繁剧，犴狱凶讼无日，无之操刃，行于盘根错节间，所过立断。”《东轩笔录卷之十四》：“变乱货币，崇长犴狱，使天下重足而立。”《列朝诗集•丙集第六•哀文宗儒》：“犴狱满冤囚，亲手为破械。”

成立

《汉语大词典》“成立”条义项2释作“成人；成长自立”。引元刘祁《归潜志》卷八：“屏山在世，一时才士皆趋向之。至于赵 所成立者甚少。”为例，孤证且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杨畏妻王氏墓志铭》：“至成立，为择名家娶妇，以侍郎公遗表官之。”《宋代墓志辑释•王汲妻胡氏墓志铭》：“虽疏屈之子孙，亦为绸恤教养之，至于嫁娶成立者众矣，岂妇正之贤，母慈之德，终始有裕者乎。”《北齐书卷三一 列传第二三》：“吾弟成立，不负义方，卿禄位常亚吾弟。”《东轩笔录卷之三》：“今汝成立，当以还汝。”《韩愈全集•文集卷五 哀辞 祭文 祭十二兄文》：“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 《太平广记•卷一五九 琴台子》：“希仲家贫时危，方为远适，女况成立，遂许成亲。”

恩除

《汉语大词典》“恩除”条释作“指朝廷除授官职”。引唐李洞《送卢少府之任巩洛》诗“从知 东甸 尉，铨注似恩除。”为例，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石谔墓志铭》：“叔夜，大观四年秋，恩除尚书库部员外郎。”《北齐书卷四四•列传第三六》：“世祖即位，以旧恩除通直散骑侍郎。”《建炎笔录•卷一》：“十三日，某奉恩除司勋员外郎。”《禅真后史•第三十五回 瞿氏子放雷逐怪 车云甫挺斧劈邪》：“曾斩苗酋、擒番寇，颇建微勋，蒙圣恩除授东都司理。”《日知录卷二十四》：“中书舍人卫洙奏状，称蒙恩除授滑州刺史，官号内一字，与臣家讳音同，请改授间官。”

翻书

《汉语大词典》“翻书”条释作“翻阅书籍”。引宋范成大 《再韵答子文》：“肩耸已高犹索句，眼明无用且翻书。”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赵令湝妻田氏墓志铭》：“夫人幼沉静喜学，虽志女工，而翻书不倦，不以姿色自矜，其母独怪之。”《芦浦笔记叙》：“兀坐篝灯，惟翻书以自娱。”《元诗选初集•辛集 铁崖先生杨维桢》：“池绕溜春冰满，尘榻翻书夕照收。”

明远

《汉语大词典》“明远”条义项1释作“透彻而深刻”。引《晋书•贾充传》：“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王安墓志铭》：“公天资忠厚，事亲以孝闻，而器识明远。”《北史卷四一•列传第二九》：“志度恢弘，机鉴明远，怀佐时之略，包经国之才。”《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东魏》：“教同训□，义等成轲，故长□□志业清尚，才鉴明远。”《欧阳修集•附录一•欧阳修年谱》：“识鉴明远，才猷通劭，议论贯前儒之学，文章擅独步之名。”

能称

《汉语大词典》“能称”条释作“谓因有才干而被称誉”。引《陈书•孝行传•殷不佞》：“好读书，尤长吏术，仕梁起家为尚书中兵郎，甚有能称。”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贾公述墓志铭》：“丁母广平郡太君李氏忧，服除，知常州晋陵县，所至吏畏民爱，有能称。”《淮南子•卷九 主术训》：“力胜其任，则举之者不重也；能称其事，则为之者不难也。”《太平广记•姜诩已下》：“子少季，亦有能称。”《元史卷一九二•列传第七九》：“淮东宣慰司辟为令史，以廉能称。”

器服

《汉语大词典》“器服”条义项2释作“推重钦服”。引《晋书•索靖传》：“﹝索靖﹞与 襄阳罗尚、河南潘岳、吴郡顾荣同官，咸器服焉。”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任拱之妻楚氏墓志铭》：“夫人性重寡言，约己厚人，治内事无巨细，有规法，亲宾无不器服。”《弘明集卷第四》：“丝纻玄黄供其器服。”

庆恤

《汉语大词典》“庆恤”条释作“庆贺与吊恤”。引宋张方平《复天下州县官职田敕》：“冠婚丧祭有所举，庆恤馈问有所施。”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王蘧妻张氏墓志铭》“勤俭率下，庆恤馈饟。”《宋大诏令集卷第一百七十八》：“冠婚丧祭有所奉。庆恤馈问有所资。”《皇朝经世文统编卷一百二通论部三》：“岂无父母妻子之养，冠婚丧祭之用，庆恤馈向之施。”

取讥

《汉语大词典》“取讥”条释作“招致讥讽”。引明唐顺之《吴氏墓记》：“自子贡取讥于 孔子，而儒生遂不敢言治产。”孤证且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刘奕妻张夫人墓志铭》：“世多以是取讥，吾尚忍为此，上累先人哉？”《抱朴子•内篇卷之六》：“高谈陶朱之术，自同猗顿之策，取讥论者，其理必也。”《晋书娟一〇九•载记第九》：“谷永、张禹依违不对，故容身苟免，取讥于世。”

宿蠹

《汉语大词典》“宿蠹”条义项2释作“喻指积久的弊政”。引宋陆游《送曾学士赴行在》诗：“诏书已屡下，宿蠹或未革。”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贾公述墓志铭》：“宿蠹隐弊剔抉无所遗，治效着闻，部使者更荐之。”《陆游诗全集•送曾学士赴行在》：“诏书已屡下，宿蠹或未革；期公作医和，汤剂穷络脉。”《王阳明集•卷十八 别录十》：“与凡积弊宿蠹之宜改于目前，远虑深谋之可行于久远者，备写揭帖，各另呈来，以凭采择。”《清史稿卷二七○列传第五七》：“十六年，命巡视两淮盐政，严剔宿蠹，增课六十余万。”

讨檄3

《汉语大词典》“讨檄”条释作“声讨罪行的檄文”。引清曾羽王 《乙酉笔记》：“郡城诸生，遍出讨檄，举国若狂。”孤证且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吕大球墓志铭》：“属朝廷问罪西夏，五路进讨檄。”《东周列国志•第七回 公孙阏争车射考叔 公子翚献谄贼隐公》：“约定来日庚辰，协力攻城，先遣人将讨檄射进城去。”《南天痕卷十四》：“城崩，杀戮甚惨，以报讨檄之恨。”

形证

《汉语大词典》“形证”条释作“征兆”。引宋叶适 《法度总论二》：“盖国之将亡，则其形证固已若此矣。”孤证，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陈宽之妻王夫人墓志》：“先妣婴疾，医者言形证甚恶，不发药而未易，数医皆同。”《全唐诗补编•全唐诗续拾•卷五十一蜀上 生死歌诀》：“涩脉喻外有形证，未可断他殂大命。”《伤寒论•下编 辨脉法第一》：“假令人病，脉得太阳，与形证相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九十九》：“然而傍侧之人，窃观形证，岂得为安宁复旧，如医官所言哉！”

二、提前例证

里闬

《汉语大词典》“里闬”条义项2释作“代指乡里”。引元辛文房 《唐才子传•徐凝》：“﹝凝﹞与施肩吾同里闬，日亲声调。”清钱谦益《雷孝子传》：“﹝其父﹞强饭徐步，优游里闬者一年而卒。”章炳麟 《訄书•官统下》：“夫豪俊虽超轶于里闬之士，其材性则大氐不出其里闬。”例证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刘伯通妻梁珣墓志铭》：“杜门诵佛书，虽亲戚见者有敷，里闬称之。”《陆游诗全集•甲申雨》：“新年遂七十，推敬媿里闬。”《陆游诗全集•秋夜读书》：“不然老空山，亦足化里闬。”

廷试

《汉语大词典》“廷试”条释作“科举制度会试中式后，由皇帝亲自策问，在殿廷上举行的考试。通常称殿试。”引《宋史•选举志一》：“凡廷试，帝亲阅卷累日，宰相屡请宜归有司，始诏岁命官知举。”《明史•选举志二》：“以举人试之京师，曰会试。中式者，天子亲策于廷，曰廷试，亦曰殿试。”《宋代墓志辑释•许咸亨墓志铭》：“公幼习骑射，廷试入异等，授成忠郎。”《宋代墓志辑释•王宗孟墓志铭》：“至元佑六年，公受特恩，廷试中选，受文学，避讳改州助教。”《宋代墓志辑释•王宗孟墓志铭》：“其子衮预正奏名，前公一日廷试中进士高第。”《全晋文•卷七十八》：“除尚书郎，复廷试，对策第一，转中书郎，迁平原相。”

行实

《汉语大词典》“行实”条义项4释作“犹行状。记述死者生平事迹的文章。”引清方苞 《书直隶新安张烈妇荆氏行实后》：“往年，或以烈妇荆氏行实视余。”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论讽刺》：“人大抵愿意有名，活的时候做自传，死了想有人分讣文，做行实，甚而至于还‘宣付国史馆立传’。”例证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范季文墓志》：“大椿不才，既不能丐闻人铭，又不敢没先考平日之行实，敬泣血序其大概。”《宋代墓志辑释•韩恬墓志》：“恬既并罹酷罚，夙夜号躃，几以殂絶，犹能手疏母之行实，请余为其墓铭。”《宋代墓志辑释•朱景墓志》：“中师与君同牓，今又同府，迁窆有日，复得同年王尚恭诔叙行实，忍不副君之托。”《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北魏•朱公之墓志铭》：“行实时宗，言为世范。”《辽代石刻文编•道宗编上•张绩墓志》：“盖士君子生而有行实，身后不可以弗显；死而有寿数，葬前不可以弗纪。”

隐德

《汉语大词典》“隐德”条义项2释作“立志”。引宋王禹偁 《殿中丞赠户部员外郎孙府君墓志铭》：“高祖简 ，徙居于蔡 ，曾祖中 ，祖真 ，皆隐德不仕。” 元无名氏 《醉写赤壁赋》第二折：“祖讳德新 ，父讳古 ，皆隐德不仕。”首例为宋代，但在唐代已有用例，可补如下释例：《广异记•韦参军》：“唐润州参军幼有隐德，虽兄弟不能知也。”《晋书卷七五 列传第四五》：“初有隐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为痴，其父昶独异焉。”祗候

《汉语大词典》“祗候”条义项2释作“职官名。宋代祗候分置于东、西上阁门，与阁门宣赞舍人并称阁职，祗候分佐舍人。元代各省、路、州、县分别设祗候若干名，为供奔走驱使的衙役。元明亦指官府衙役，势家仆从头目。”引元马致远《荐福碑》第一折：“不敢久停久住，祗候将马来。”元关汉卿《鲁斋郎》楔子：“见一簇人闹，祗候，你看是甚么人？”（参阅《宋史•职官志六》）例证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守诚墓志铭》：“君即故如京使昭矩之曾孙，内殿崇班、合门祗候承训之孙，东头供奉官、累赠左千牛卫大将军惟熙之子。”《宋代墓志辑释•赵兖墓志铭》：“翰林书艺御书院祗候4臣武世静奉圣旨书”。《宋代墓志辑释•华氏墓志铭》：“其子长曰思齐，内殿崇班、合门祗候；次曰思明，文□□□侯。其历官所至，各有能名。”《北梦琐言•卷九》：“书云‘谨祗候起居郎某官’，即是起居在前，某官在后。”《宋史卷四七•本纪第四七》：“知安淮军高福阁门祗候，知泗州谭兴阁宣赞舍人。”《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六》：“与其弟礼宾副使怀信潜召客省使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吉、合门祗候杨怀玉议其事，期以二十五日窃发。”

资荐

《汉语大词典》“资荐”条释作“祭献”。引明无名氏《再生缘》第二出：“叫内侍，传语外廷，有得道的方士，寻一个来，启建追亡大醮七昼夜，与李夫人资荐者。”例证晚出，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陈宽之妻王夫人墓志铭》：“有老比丘尼言释氏，资荐功德，惟生天经第一。”《历代崇道记》：“睿宗舍东京宅为‘景云观’，又舍太原宅为‘唐隆观’，为资荐天皇天后也。”《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七十六 左司谏王岩叟言》：“而未尝分一缣以及丧者之房，又未尝出一缣为亡者享祠资荐之用。”《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卷之三东西塔院》：“自内廷出其经。舍在相国寺西塔以资荐。”

另外，还有一些是可以填补中间环节的，如“废疾”，《汉语大词典》释作“谓有残疾而不能作事。”引《礼记•礼运》：“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康有为 《大同书》绪言：“或老夫无衣，扶杖于树底，夕卧于灶眉；或废疾，持钵行乞，呼号而无归。”前一例为西汉时期，后一例是清代，两例之间年代相距甚远，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冯贻孙墓志铭》：“君之卒也，藁葬者几三十年。陈氏先君得废疾，而心计有余，能干葺生事，几于家肥。”《北史卷二六 列传第一四》：“夫虽废疾无子，妇犹以嫡为名。”《韩愈全集•文集卷一 赋 杂着》 ：“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惧”，《汉语大词典》义项1释作“恐惧；害怕。”引《诗•小雅•谷风》：“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孟子•滕文公下》：“ 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水浒传》第三十回：“ 武松点头道：‘不须分咐，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郭小川 《长江组歌•大风大浪》：“ 长江虽大，我们无所惧！”前两例为先秦时期作品，后两期是清代以及近代作品，四例之间相距甚远，可补如下释例：《宋代墓志辑释•吕大球墓志铭》：“既调清远，而母夫人春秋高，惧涉岭，表乃求监东明酒税，以便亲养。”《张载集•经学理窟•周礼》：“至如言四句偈等，其先必曰人所恐惧，不可思议，及在后则亦是小人所共知者事。”

王云路十分重视发掘汉语研究的新语料，指出碑刻文献数量丰富、时代明确、可靠性强，具有不可替代的语言价值5。《宋代墓志辑释》中贮存了大量的词语，后代辞书编纂者由于材料限制，未能加以利用，对这部分词语的研究有助于辞书编纂以及汉语词汇史的研究。文章以宋代墓志为主要研究语料，同时参照其他传世文献，力争对《汉语大词典》部分词条的例证缺失进行有益的商补。《汉语大词典》卷帙浩繁，内容广博，涉及社会生活、古今习俗、中外文化、宗教教义等生活的各个方面。《汉语大词典》在提升汉语辞书编纂水准、推进汉语词汇史研究方面功不可没。但是，限于当时历史条件，《汉语大词典》也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希望我们的研究有助于《汉语大词典》等大型辞书的编纂和修订，同时为汉语史的研究提供有益的第一手参考资料。

注释：

1.本文所引录文均为郭茂育、刘继保所著.《宋代墓志辑释》.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

2.本文所引墓志铭名称格式均为《宋代墓志辑释•某某墓志铭》.3.原书作“讨傲”，误，实为“讨檄”.

4.原书作“祗侯”，误，实为“祗候”.

5.王云路，黄沚青.本世纪以来（2000-2011）中古汉语词汇研究综论[J].浙江社会科学，2012（10）：113-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