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面目

文 /韩 英

我们时常会看到不同的自己，早晨镜子中睡意惺忪的自己，商场镜子中被新衣服装点的自己，亦或是水中自己的倒影，也可能是X光下的自己，甚至是病床上的自己。到底怎样的自己才是真实的？

现实生活中我有着很多不同身份，丈夫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医院的护士等，而其中护士的身份总是无时无刻让我目睹着生命的无常，也让我体会了它的脆弱。

这一年我患上了慢性咽喉炎，每天都会有清不完的痰；乳房被查出有小肿块；甲状腺瘤也从良性的最后一期转变为了恶性。正是因为这些突如其来，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疾病让我开始思考生命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我的身体一直不好，也经常失眠，但可能是在医院里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病人，生病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似乎没有那么恐怖。我所恐惧的反而是对于自我甚至生命本身的认识不足。从医学上来看死亡只不过是出现不可逆的昏迷或脑死亡，但在我看来一个生命的结束远远不止于如此简单的定义，哪怕是死亡的诸多症状也无法真正表达死亡的意义或是死亡包含着的更深的启示。

二月，我送走了我的姑妈。父亲兄妹七人，姑妈排行老二，因为父亲早逝，所以我和姑妈感情很深。姑妈今年86岁，身体还算不错，30多年前大部分胃被切除了，去年还因股骨颈骨折做了手术，恢复不错，本来已经可以慢慢行走了，但今年一月份突然下消化道出血，CT报告显示有胃部恶性肿瘤的可能，也许是年龄关系，表姐没有给她做胃镜检查，在区中心医院门诊就医后便回家了。

没过几天，大表姐打电话告诉我安排姑妈在自己原来工作的护理医院住院，但因为肿瘤病房没床位，转而住进了老年痴呆病房。姑妈是个很精明的人，又很爱干净，这一回被安排进了老年痴呆病房内心自然会有情绪。当我第一次去看望她时，没想到实际情况更糟糕。那次之后我又去了两次，姑妈的病情每况愈下。她时常用微弱的气息念叨着想回到家中，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子女们都无法满足她的心愿。

最后一次去看望姑妈，她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下半身都是浮肿的，嘴里喃喃的还是那句话：“我想回家，让我安安静静住几天，死在家里。”我当时就哭了，我恨自己无能为力，做了30年的护士，接触了多少病人，见过多少患者的离世，可是却没办法让姑妈好起来。在那一刻我觉得比起在得知病患生命质量已经非常低的情况下用各种医疗的方式来延长生命，尊重病患的意愿和给予病患足够的关怀要重要得多。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姑妈最终还是在医院“走”了。

在那不久之后我父亲的弟弟也走了，他生前也是疾病缠身，临终前瘫痪在床很久，临终时他的儿子也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我突然之间开始意识到，生命的本来面目并不是只有出生和死亡。生命的意义包含着太多的过程，虽然我们都没有办法避免死亡，但我们可以在死亡之前不断地去找寻生命的答案。对于我来说，我学会了如何去面对病痛，如何去理解患者的内心以及濒死者的心理，从而能够以更好的心态去面对自己、面对患者。记得台湾的圣严法师说过，不管遇到任何的问题都要学会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同时要发更大的愿为更多的人奉献自己。虽然我只是一名护士，但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真心去照护每一位患者。而对于患者来说，其实疾病和死亡并不可怕，我们无法掌控它们的来临，但我们可以改变我们自己的心态。与其一直沉寂在失落和失望之中，不如好好地去完成生命中的每一件事情，哪怕是吃饭睡觉。

疾病和死亡从来不是我们的敌人，用一颗宽容和慈悲的心去接受它们或许可以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