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字的敏感性是一种素养

2018-07-26 08:15张然
南方周末 2018-07-26
关键词:文学语言文学类余华

张然

朱天文散文《衣香》:八十块的春天我向贩子买来,晒在冬天暖暖的竹竿上。如果改为客观描述“我把那件80元买的衣服洗了、晾起来了”,就不是散文的语言了,但是现在很多中文系的本科生、研究生,都不能很敏感地区分文学与非文学语言

余华在《文学与现实》中说到小报上一则消息令他难忘:两辆卡车相撞,“巨大的响声将公路两旁树木上的麻雀纷纷震落在地”。他认为前一句是现实中的现实,后一句才是文学中的现实。怎样理解余华的观点?“两车相撞”是真实世界发生的一个事件,是客观描述,而“麻雀落地”只是车祸引发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影响,但是传达了观察者主观的情绪。由此可知文学语言与实用文的语言根本不同,它主观、任性,不受逻辑和伦理的束缚,人命关天的车祸中却要关注麻雀。又如朱天文在散文《衣香》里作的那句“现代诗”:

八十块的春天我向贩子买来,晒在冬天暖暖的竹竿上。

如果改为客观描述“我把那件80元买的衣服洗了、晾起来了”,就不是散文的语言了。但是现在很多中文系的本科生、研究生,都不能很敏感地区分文学与非文学语言。因此《平凡的世界》长年占据各高校图书馆借阅榜首,这部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被当代大学生当作励志读物,不知当年颁奖的评委对此是欣慰还是遗憾。

大学生文学素养低下的问题,还要从高考语文说起。在2015年之前分省命题时,高考语文试卷阅读理解部分的“文学类”与“实用类”文本可以二选一。和我交流过的中学语文教师都说让学生直接选实用类,因为文学类的答案较为发散,文学语言又不够明晰,考生不容易拿到分。有些教师甚至不支持学生阅读文学作品——相对“实用类”文本的高考,文学已被排除在语文考试之外。为了吸引考生阅读文学类文本,在分省命题的最后几年,广东卷的文学类无论素材还是难度,都比以往有明显降低,但学生仍然以实用类备考。从2016年起,广东考生开始考全国一卷,2017年的考纲更是规定文学类与实用类都是必做,取消选做,看来可以引导考生与教师重视文学阅读,但具体到命题环节,仍有种种反文学的限制。

首先是阅读素材不能“撞车”。要避开各种语文教材、中学生课外读物收录的文本,还有以往考试中已经成题的素材也不能使用,即那些最适合中学生阅读的经典的文本,不大可能出现在高考试卷中。为了这条限制,有时命题者不惜采用一些冷门作者的不成熟的散文或小小说。

其次是字数限制。高考阅读理解所用文本,限定在1200-1600字,名家的作品,短小精悍或汪洋恣肆都不合用。如近10年来各地高考卷中出现的宗璞《董师傅游湖》、严歌苓《审丑》、老舍《马裤先生》,一般读者不会关注,近似中文系里所谓的“文学史作品”(即研读文学史的学生才会去读的大家小作)。这对于文学素养较好的考生,名家会因此在他们心目中贬值;对文学素养欠佳的考生,把这类文本当作名家的代表作甚至文学典范,会进一步扭曲他们对文学的认知。

最后是对素材设题的限制:看整个文本里有哪几个出题点,分别命题。为了适应字数限制,很多进入试卷的文学类文本都注明“有删改”,删掉的往往是不适合出题的部分。如之前提到的朱天文《衣香》,在“语文网”的阅读练习里就把原文最后两段几乎删尽,只保留结尾的一句话,其实原文这里引用并评价张爱玲《连环套》,正是点明全文观点:男人不可靠,思想不可靠,衣服(物质)才是女性生命的支撑。删削之后确实适合学生阅读,也更容易设题了,但也完全抹去了原文的深意。

对照余华的观点,可以看出高考语文文学类文本的选材与命题,从来没有强调文学语言的主观性、想象力与洞察力。今年全国一卷的所谓小说《赵一曼女士》甚至连文学的虚构性都消解了。在这样的引导之下,考生会把文学当作实用文的一种,对文学形成浅薄、功利的看法。结合众多中学语文教师的意见,笔者建议高考语文取消文学类文本的考查——一方面是大多数考生今后的专业是理工科,另一方面目前的考查形式也无助于学生想象力、创造力的培养,反而危害今后的文学阅读。

(作者系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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