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无音讯,我性空山

2018-08-09 03:33甜腻老干妈
课堂内外(初中版) 2018年6期
关键词:听闻乌黑空山

甜腻老干妈

在我少不更事的年纪,曾听闻,祖母年轻时极美:眉眼如画,肤若凝脂,乌黑的长发贴着侧脸一泻而下,窈窕的身段笼上斜襟盘扣的棉布袍子,腰肢一扭便让男孩子们的心抖三抖。

祖母性情温和,我和她相伴的时间不长,印象中她从未像那些粗鄙村妇般口无遮拦,却也从未袒露心迹地开怀大笑过,只是偶尔站在阁楼上侧目南望,回神的时候眼底有盈盈湿意。

时光漫长,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在她眼神里了。

一九三七,中华大地上最波谲云诡的一年。君可听闻,亿万同胞流离失所,干门万户在战火中化为灰烬。然而时代动荡的血雨腥风似乎并没有吹进这个鲁西南的僻静村落,黄河上随处可见的是羊皮筏子,还有那被生活压弯了背的纤夫,贫苦像一把粗粝的美工刀,一刀刀在人们脸上留下纵深的沟壑。

若不是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村子里所有人大概还是过着靠水吃水的生活,裹着漏出脏棉花的破棉袄,将大烟卷里半裸的烟灰弹进墙缝的龃龉里。织布机轰隆着排列出经纬分明的鲁锦,又轰隆着伴人们入睡。

祖母将牛羊赶回圈里的时候,头项是紫药水颜色的天。感觉到热浪袭来,回头看时却看到熊熊大火贪婪地舔舐着土墙,映得天空都热烈起来。

直到烈火吐着信子逼近,直到突然被身后窜出的人扑倒,直到和那躯体一起蜷缩着滚出火海,直到那人告诉祖母,鬼子未了,快逃命吧,祖母才恍惚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命运的齿轮在此时已悄悄转动。

那年祖母二十歲,头发乌黑油亮,绕着后颈拽过来绑成麻花辫,垂下。未经开化的俗世女子,也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只是在不知温饱的流亡岁月里,对身边陪伴的少年郎暗生情愫。

那少年便是我爷爷。他们的婚姻无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凤冠霞帔三尺红绫都不曾有。一个草编的指环,一记庙堂里的叩拜,这是就算定下未了。爷爷说,佛祖面前不骗人的。

爷爷决定去参军的那天,硝烟混杂着浓雾穿梭在密密匝匝的电线杆中,风沙扬起时,黄河也开始咆哮。祖母送他直至平川变成峻岭,惜别之际给爷爷递上双绣着鸳鸯的鞋垫,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纳进密密的针脚里了。

只是,他这一走,便隔着千万条铁路和千万里河山。战场上军号如何呜咽,闪着寒光的刀剑如何收割生命,祖母一无所知,只是一头扎进等待中,从殷切到失望。

直到食不知味、寝食难安,祖母才发现自己早已怀有身孕。那些年她孤身一人,顶着市井冷眼,含辛茹苦地将父亲抚养长大,从没抱怨过一句。只是偶尔,看到新闻上播报抗日老兵的消息,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多年后,我听了一首歌——《性空山》,一直不明白“杳无音讯我性空山”这句的含义。直到看到歌词评论里有那么一句:等你等到音讯全无,只能用爱你的心爱世间万物。

窗外,风雪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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