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和野丫头

王妍妍

1

“咣当”一声，篮球在与篮板短暂接触后迅速弹出，林浩几乎是和对方球员同时跳起，凭借身高优势，抢先将球揽入手中，落地后林浩弯下身子双手将球护在侧腰处，眼睛随即望向了我应该出现的位置。

我向他比了个我俩之间常用的手势，林浩默契地冲我一笑，将球在地上拍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运球向前场跑来。

林浩的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一直是我打心眼里佩服的，他很快甩开了对方球員的联防，我也已经从左边跑到右边，拉出空挡，林浩瞅准时机，将球传递到我手中。

我接过球后，开始向篮下突围，队员帮我做挡拆，我面前一片空旷，直杀篮下，纵身跃起后将球轻轻脱手。

观众席一片欢呼，第二节比赛结束，我们以一分优势暂时领先。

林浩从场边拿了瓶水递给我，我接过水拧开就喝，两人并没有过多交谈。

我和林浩是发小，认识已经有十一年了，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起加入校篮球队，到现在已经打了九年的配合。在别人眼中，我们就是默契无间的黄金搭档。

这次邻校未找我们打友谊赛，说是友谊赛，其实完全有报上次全市比赛我们摘冠之仇之嫌。整支球队来势汹汹，战术和球技上都提升了很多，看来最近是加强了训练。

我和林浩正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忽然听到观众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竞有一支穿着漂亮的啦啦队出现在了场上。

带有强烈节奏感的曲子随即响起，十几个姑娘马上跟随曲子跳起舞来。

我们学校的篮球队在全市虽然是数一数二的，但啦啦队却从来没有成立过。这会儿坐在看台上的校长分明脸色有些不好看，心想着虽然我们在技术上略胜一筹，可“装备”上却被对方抢尽了风头。

啦啦队的表演时间不长，最后摆了个高难度的造型就很快退了场。邻校校长面带笑容坐在位置上没有表示，我们校长为表姿态尴尬地起身带领大家鼓掌。一片尴尬又祥和的气氛迅速在场上蔓延开来。

忽然，有个不知名的小丫头从观众席站起身来到了球场中央，鞠躬致意后，她撤到了球场的一角。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干吗来的，一个个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她。

只见她双手高举一个起势，紧接着几个前手翻翻到赛场中央，原地跳起后在空中优美地转了几个圈，落地后一个劈叉，顺势身体前倾，刚趴在地上就翻转过来，两腿在空中画一个圈然后站起身来，快速跑了两步像跳芭蕾一样腾空跃起，优雅得像头漂亮的小鹿。最后她向后慢慢下腰，落地后双手撑地翻转起身，高呼着我们学校的名字说“加油必胜！”

直到这小丫头跑下场回到观众席，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个情况，场上一片安静。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紧接着场上一片掌声，甚至还夹杂着喝彩和口哨声。

我们的校长扳回一城般心旷神怡，起身边鼓掌边对着话筒说道：“我们学校真是人才济济啊，看来我们学校的素质教育推广得非常成功啊！”

2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那个小丫头的鼓舞，那天的篮球赛我们最终以101比73大比分获胜，对方悻悻而归，我们则如同打了胜仗的战士，接受着全校师生的赞扬。那个小丫头没有挤到我们身边，我从人群中望向她坐的位置，人头攒动，根本不见她的踪影。

等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看向观众席去寻找刚才那个小丫头，她竟然还坐在那里，在偌大的看台中央，四周空荡荡的，显得她格外小巧。

我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她，她穿着牛仔裤，白色帽衫，头发短，刘海更短，碎碎的停在眉毛上方，露出光洁又饱满的额头。她眼睛圆圆的，像只外出觅食的小松鼠，一副机警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走吧，出去吃点东西。”林浩换完衣服过来找我，看我正盯着看台发呆，他也循着我的目光望去。

“呦，不是那个野丫头吗！”林浩挺惊奇，边笑边说。然后，他冲那小丫头招招手，示意她下来。她似乎不是很确定地回头望望，去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她试探性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得到林浩确定的回应后，一蹦一跳地从看台上跑了下来。

“你挺厉害的嘛！之前没见过你啊！”林浩率先开口。

“高一的。”她的声音有点小，就在回答的同时，两片红晕飞过脸颊。

这次我看清了，她个子不高，才到我和林浩胸口的位置，瘦瘦小小的，鼻翼两边有星星点点的小雀斑，笑的时候能看到两颗小虎牙，头发乱糟糟的，活脱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但她的脖子很长，帽衫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很漂亮，手指又细又长，仔细看来，又优雅得像只天鹅。

“以后我们的球赛，要记得常来看！中场休息的时候，可以上来翻两圈儿！”林浩用手在场中间示意着，然后回过身来顺势拍了拍她的头。

面前这个野丫头看向地面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跑走了。

林浩想要叫住她，被我拦下了，他一脸不情愿地说：“这野丫头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跑的倒挺快，我还没问她名字呢！”

“人家就是被你吓跑的吧，你还想着问人家名字！”我抱怨他，然后盯着林浩衣服上的胸牌说： “你怎么穿我的衣服？”

“拿错了，你穿我的吧。”

3

那之后我们偶尔会在球队训练的时候看到野丫头，她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站着，像一只小兽般小心翼翼地望着误闯入她地盘的我们。她待的时间总是很短，每次都是我们还未不及叫她过来，她就已经跑开了。

一天清晨，林浩经过载座位的时候，丢到我桌子上一封叠好的信。

“什么东西？”

“信啊，野丫头给你的！”

“给我的？”我满心疑惑地将信拿在手里看，信封一角用漂亮的蝇头小字写了我的名字。

信纸是撒满樱花的粉红色，打开后还飘出淡淡香气，我想起野丫头的模样，觉得这种小女生的东西实在和她有些格格不入。

信纸中间只有一行小字：“一眼喜欢你，满心都是你。”

我忽然觉得心脏莫名地快速跳动起来，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烤着我的脸颊。

“是情书吧？”林浩忽然从背后探过头来，我被吓了一跳，慌忙将信纸胡乱叠起来丢进书包，站起身向班外走去。

“你去哪儿？”

“尿尿。”

“没下早读呢！”

我当然知道还没下早读，但我只想快点去用凉水洗把脸。说实话进入篮球队以来，情书也收到过一些，但从没有像这次这般无措过，胃里像是有颗种子，被春天里的细雨浇过之后，使劲儿地挣破泥土向上长着。

在楼梯的转角，我忽然看到野丫头背着书包跑上来，她应该是迟到了，急急忙忙又蹑手蹑脚，样子十分可爱。她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变得温柔又羞涩起来。她什么都没说，转身接着跑走了。

我在原地站着，耳根一阵阵发热，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是林浩。

“你怎么了！”他走上前来搭我的肩，“又不是没被小姑娘塞过情书，至于吗！……对了，是情书吧？”

我牵动了下嘴角，继续向水池走去。

“其实我挺喜欢那个野丫头的，有意思。只可惜人家看上你了！唉唉，当初我就不应该打大前锋，像你一样打个小前锋多好，小姑娘们还是喜欢进球得分多的……”

林浩在我耳边不停地叨叨，我完全听不进去，只是捧着凉水一把一把的往脸上拍着。

那之后的日子里，用林浩的话说我简直就是“ShowOff”。平时训练的时候，一旦眼角瞄见了野丫头的影子，就一定要来个精准投篮，花式运球哈的。林浩虽然在下面会嘲笑我，但每每这时，他总会夸张的鼓着掌大声喊说：“太棒了，神了神了这个进球！”

很多时候，野丫头会被我们的这种行为逗乐，她笑的时候很可爱，是一种羞涩却又丝毫不带任何掩饰的开心。她的头向后仰着，笑开的嘴巴里露出漂亮的小虎牙。我猜想着，如果距离够近，或许可以看清楚她白皙的脖子上淡青色的血管，里面流淌着的，也一定是快乐的血液。

4

第二次收到野丫头的信，是一次训练开始前。

先换好衣服的林浩在球场上做着热身，等我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野丫头已经离开了。

“你俩就错开了十秒钟。”林浩边压腿边说，然后把信封塞到我手中。

还是撒满樱花的粉红色，信纸中间一行小字：“喜欢你夸张的样子，我一见你就笑。”

“挺文藝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浩凑到了我的身边，我被吓了一跳，叠起信纸说：“谁让你偷看呢！”

“我就说你Show offo吧，别说我了，人家外行都看出来了！”林浩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我有点不好意思，故作冷静地说林浩：“都怪你每次那么夸张地赞扬我，才让人家看穿的。”

日子过得很快，又到了全市篮球比赛的时候。

预选赛定在我们学校，第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林浩才慌忙归队，他站在我身边，塞给我一封信，“野丫头来给你加油了。”

我接过信，心里瞬间像打了鸡血般有活力。我没舍得看信，先把它放在了包里，满心只想着赶快打完比赛，再好好品读。

第一场比赛和我林浩作为首发，首先来到场上，我们按队形站好，我在场中间站着等待跳球，林浩在我的身后。我忍不住望向看台，寻找野丫头的身影，林浩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我背后小声说着，“C区前排。”

野丫头果然在哪儿，红色棒球服外套，反戴了棒球帽，活像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

我信心满满地笑了笑，背过手冲林浩伸出了大拇指。

那场比赛我们毫无悬念的取得了胜利，比赛一结束，野丫头就不见了，我拿了包就往外跑，一边告诉林浩等下到球场外找我。

我一个人坐在球场外的台阶上，趁着林浩还没赶来的空隙，我从包里摸出那封淡粉色的信。摩挲着信封封面，忽然觉得非常安心。

我打开信纸，上面依然只有一句话：“虽然你把进球的机会留给了别人，同时把喝彩和荣誉也留给了别人，但我知道，你们得的每一分里，都有你的努力。”

我忽然有些看不懂里面的意思，思绪开始混乱起来。然后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是林浩。

就在那一瞬间，混乱的思绪忽然全部归位，继而一片空白。

“看着我干吗？”林浩在我身边坐下，拧开水边喝边问我。

“野丫头给你信的时候，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啊，信往我手里一塞就跑了，喊都喊不住……”林浩说完，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说过一句，说什么看一眼你们的比赛，就满心想给你加油。”

“你，给你加油。”林浩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并用手指指了指我，表示强调。

“她说我的名字了？”

“没有，就说你。”

我点点头，把信按原样叠好，放回信封。

“我说你啊，真是个傻瓜。”我望向天空，苦笑着对林浩说。他这会儿正在找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瓶盖，嘴里敷衍地回应着。

我把信递给他：“看看吧，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林浩手里捏着信，一副迷茫的表情。

“不止这一封，之前的也都是给你的。”我笑了笑，看着林浩校服左胸挂着的写有我名字的胸牌问他：“我说，我的衣服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林浩低头看看，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

我背起包，站起身准备离开，林浩在后面叫住了我：“诶，明天的比赛……”

“我们必胜，黄金拍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