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在她的笔下如此“多情”

李白《戏赠杜甫》：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凯瑟翻译为“You were much plumper than you are now.Perhaps you were pregnant with poems?”堪称神来之笔

王冰雅

在美国诗人卡洛琳·凯瑟的诗集里，有一首令中国读者读来倍感亲切的诗，名为《杜甫致李白》（Tu Fu To Li Bai）。诗作开篇，浓烈的感情扑面而来——

My lord, how beautifully you write!

May I sleep with you tonight?

Till I flag, or when thou wilt,

We'll roll up drunken in one quilt.

与其说是翻译，不如说是改写。这首诗是凯瑟根据杜诗《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和《赠李白》的改写之作。开篇由“李侯有佳句……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游”脱胎而来。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凯瑟将李杜二人写成了一对好基友。诗歌以杜甫的口吻展开，感情直白而热烈，诗中融入了现代色彩强烈的“纸巾”（Kleenex）、“酒吧”（the fourteenth bar）等意象，与杜诗原有的“海”“飘蓬”等意象结合，形成一种崭新的感情结合体。诗中，杜甫对李白倾诉衷肠：“I， your meteor（流星），you， my star（恒星）……”

李白和杜甫，文坛最闪耀的双子星，二人交谊向来为后世好事文人津津乐道。

宋人洪迈在《容斋四笔》卷三中记了一段八卦。“李太白、杜子美在布衣时，则游梁、宋，为诗酒会心之友。以杜集考之，其称太白及怀赠之篇甚多，如‘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凡十四五篇。至于太白与子美诗，略不见一句。”

天宝三载，李白与杜甫相识于洛阳，结为莫逆之交，二人同游梁宋，登高怀古、赋诗论文，度过了一段裘马轻狂的浪漫时光。次年又在东鲁相会，寻友访道，秋末冬初于石门作别，此后再也没有见面。

杜甫一生心系李白，他“冬日怀李白”，“春日忆李白”，“不见”李白“梦李白”。杜诗中涉及李白的共有十五首。特别是李白流放夜郎后，山长水远，生死未卜，杜甫忧思入梦，写下“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等诗句，可谓情文兼至。然而李白集中，寄杜诗仅存两首。

这便为后人留下了话柄，以为李白狂傲，文人相轻。据唐代孟棨《本事诗》所载，李白嘲笑杜甫作诗拘泥，遂有“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戏赠杜甫》）。凯瑟也翻译了这首诗，结句堪称神来之笔。

You were much plumper

than you are now.

Perhaps you were

pregnant with poems?

但是《戏赠杜甫》出处存疑，被学界公认为伪作。李白不曾讥讽杜甫。两人别后赠诗的差异，原因在于性格不同，写作兴趣有异。谪仙人天性豪放，名满大唐，身边簇拥无数拥趸，极少有闲回忆旧友，连写给妻子的书信也很罕见。杜甫则不然，梁启超称之为“情圣”，他对于门前的小松树、邻舍偷枣的老妇、无家可归的天下寒士尚且抱有很深的同情，更不用说对朋友了。

严肃地讲，李白就是杜甫“可与细论文”的朋友。

那么凯瑟为什么要将李杜关系处理得如此暧昧呢？翻阅凯瑟的诗集，你会发现如此另类的杜甫并非孤例。

“失去爵位，你孤独/在我们初见的那夜/你就允许我留下/秋夜高爽/微风清凉/但是雾不久掩来/又跟着雨/之后，天明前/乳白色的月/然后雷电大作/然后洪水冲来/然后是你绝然的睡/当我垂泪/你不屑一哭。”

这首诗名为《致被放逐的王孙》，是凯瑟根据戴维斯所著《杜甫传》译杜诗《赠特进汝阳王二十二韵》改写而成。原诗为：“招要恩屡至，崇重力难胜。披雾初欢夕，高秋爽气澄。尊罍临极浦，凫雁宿张灯。”本是杜甫对汝阳王设宴款待的感激，在凯瑟笔下却成为一个现代女性疾风暴雨式的情感独白，惹得读者感慨“杜甫何辜，遭此多情”。

在传统的文本翻译中，译者“只是一个仆人”，模仿、顺从原文、作者，处于被动、从属的地位，这与女性所处的社会语境相似。凯瑟是一位坚定的女性主义者。她所翻译、改写的中国诗违背了“信”的原则，颠覆了传统翻译的忠实观，充分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性。因此，凯瑟的文本呈现了这样一个“多情”的杜甫形象。

（作者系山东大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