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直面尬与惑

被遗忘

“节目组来找我聊这一期的‘女性力量’，说我是‘独立、自信、坚韧、成功’的女性代表，我被如此正能量的赞美冲昏了头脑，愉悦地答应了。冷静下来后发现，我好像不是他们想要找的那个人。此后的一个月里，我绞尽脑汁，拼命回忆自己‘独立、自信、坚韧、成功’的时刻，但蹦出来的全是‘彷徨、沮丧、无力、失败’的画面，我感到惴惴不安。”

这是一个成名越来越快，被遗忘也越来越快的时代。12年前，因为饰演《武林外传》里的郭芙蓉，成为一线流量明星的姚晨，在今年7月底登上了梁文道主持的“星空演讲”，演讲的题目却是“中年女演员的尬与惑”。笔者作为《武林外传》和《潜伏》的重度爱好者，看完她的演讲，忽然觉得在这个每时每刻都发生剧烈变化的世界里，其实没有人可以活得很容易。

姚晨真的不那么“红”了。2014年的《离婚律师》、2015年的《九层妖塔》之后，她几乎没有什么主演的知名度高的作品。关于她的八卦传闻五花八门，却很少有人像过去一样谈起她的作品。去年姚晨作为联合国难民署中国亲善大使的一系列言论被猛烈批评后，她的微博很久没有更新了。如今，距离姚晨被封为“微博女王”已经过去了9年。

姚晨出生于1979年10月，这是个有些尴尬的时间节点，80后的末班车没赶上，说自己是70后她又觉得不甘心。明年就将40岁的“大姚”，按理说应该不再困惑，但她发现自己的人生困惑却越来越多了，明明到了一个演员最成熟的状态，但市场上适合她这个年龄段演员的戏却越来越少。姚晨回忆起“糊掉”的5年 在资源最好、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发现自己与经纪人同时怀孕，全公司只能跟着她们一起休产假。好不容易老大3岁，摩拳擦掌再次准备大干一场，她和经纪人又同时怀孕了。5年生了两个孩子后，姚晨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甩开手脚干事业了，她和经纪人租下了宁浩公司隔壁的办公室，是个漂亮的小别墅，准备撸起袖子加油干。然而就在新办公室乔迁当天，公司最后一位员工也收拾好东西离职了，年近40岁的女演员望着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和婆婆妈妈的狗血剧本，才明白生育的这5年，她错过了什么。

“活到这岁数，我算明白了一点：成功只是偶发事件，失败才是人生常态。生活就像是一场科学实验，需要在不断试错中调整方向。”这场演讲是今年姚晨唯一发在社交网络上的状态，但她中途许多次打起了退堂鼓，改了8次演讲稿，在从悉尼回北京的飞机上她决心要勇敢，勇敢地站在曾经因为舆论伤害过她的大众面前，真实地面对自己，就像对抗当年刚生育完浮肿变形的身材那般。

多重身份的女性

聚光灯下的姚晨，虽然当年誓要“瘦成一道光”的愿望已经差不多完成，但光亮的绿丝绸礼服裙还是没能完全掩盖生育的痕迹，早年令人生爱的嘭嘭苹果肌似乎已经“离家出走”了。在别人带着欷歔，甚至可怜的目光里，姚晨自己至少是坦然的，她大抵已经熬过了那些最困惑、最自我怀疑的夜晚，她对所有人说，“生娃是我当时的人生选择。每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都会有不同的人生选择。选择你能承担的，承担你所选择的。”

由姚晨引发的关于女演员们的困境的探讨愈演愈烈，这更是所有不再年轻的女性需要面对的难题。去年，姚晨拍了一部电影，名字叫《找到你》。她饰演的是一名律师，也是一名丢了孩子的单身母亲。电影里有一段台词：“这个时代，对女人要求很高。如果你选择成为一个职业女性，就会有人说你不顾家庭，是个糟糕的母亲。如果选择成为全职妈妈，又有人会说，生儿育女是女人应尽的本分，这不算一份职业。”电影原本拍摄时叫《谜踪》，后来正式更名为《找到你》，影片导演吕乐说这三个字不仅能体现母亲失去孩子后的一种近乎崩溃感的焦虑，同样意味着女性对于自身存在意义、自我价值实现的一种寻找。

姚晨在片中以大众熟悉的都市白领形象示人，是一位即使打离婚官司也气势十足的女强人。但她在失去了“妻子”的身份后，只剩下“母亲”这一个身份，女儿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然而当女儿失踪后，她骤然陷入了自我身份认同缺失的境地。与其说是她穿着高跟鞋在隧道里奔跑也要找到孩子，不如说是她在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立足之地，寻找个体的存在意义。“这部片子不仅表现母爱，它还是两个女性对于自身命运的思考。好的电影能够引发思考，相信很多女性看完电影会重新去捋清自己对人生的看法，对自我的一些看法。”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艾丽丝·门罗在《逃离》中探讨了不容忽视的女性困境，一方面男权制的挤压使女性身处牢笼，另一方面对“他者”身份的主动认同使女性成为自身的压迫者。在这种困境下，智慧的女性在主动找寻属于她们的出路。从去年到今年，姚晨一共饰演了三个女性形象，都是现代女性，但是各自不同，《找到你》中的律师母亲是和姚晨本人最接近的一个。4年前，姚晨在《离婚律师》里是位事业型的“拼命三娘”，正好贴合《星空演讲》找到姚晨的理由 独立、自信、率性。4年后，成为母亲的姚晨带着自己的新身份来重塑“职业律师”的形象，作为演员，她很兴奋，因为把不同城市女性间的不同通过表演来区分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作为母亲，她很沉重，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演得真实，新身份的责任感就像一块压在其胸口的巨石。

姚晨明白，在当下的大银幕与传统家庭生活中，对女性的展现与定义，还停留在单薄的层面，有时和生活中那些真实的丰富的女性形象相去甚远，是时代一种断裂的表现。而女性在被世界赋予多重身份的同时，也在用自己特有的柔软权衡着，每个身份附加给她们的魅力。在这几年的创作之中，她开始将更多心思倾注于这样的角色上，对她来说她们展现的是自己另一个侧面，“因为有了多重身份，人生也变得更有趣一些，获得的越多，就希望自己能回馈出去越多，否则为什么老天让你得到这么多呢，他一定是希望你能做些什么。因为努力工作，我才有了选择的权利；因为当了妈妈，我才了解生命的意义，这两个身份并不矛盾。”

瓶颈期的困与救

5月4日晚，姚晨作为第12届FIRST青年影展创投会评委代表出席新闻发布会。这次她与刘震云、张杨、叶如芬共同担任FIRST创投会评委，将焦点放在青年导演的成长上。这次经历确实是个好机会，因为看起来姚晨正在寻求一些新的变化与突破。

抛开收视率和影响力，姚晨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特别希望真的能做一部表现中国电影、中国文化的电影，把体现我们价值观、文化背景的电影拿到国外去。所以每年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外语片都是我很羡慕的对象。”以更强的存在感参与电影的制作，用自己的方式更加明确电影人的身份是姚晨的新方向。

“坏兔子影业”，是她与丈夫曹郁于2017年共同成立的新公司，“坏”意在打破常规，和隔壁的“坏猴子影业”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的第一个项目就是之前FIRST影展创投会上脱颖而出的滕丛丛导演的《送我上青云》，影片展现了一个女性经历种种情况后的感悟，以女性视角和幽默的方式，描绘女性在社会中的状态及境遇。加上这次聚焦女性现实主义题材的《找到你》证实了姚晨“想要多做一些女性相关的电影”的想法，“国产影视中，成熟女性们的思想、观点、情感，经常是被忽略的，但国外很多影视作品中，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恰恰是最会讲故事，也是最有故事可讲的。”这是她开始寻找更宽广道路的起点。

姚晨曾经在深夜发过一条朋友圈：“后半生最想努力做到的，是对自己的心完全诚实。从小到大，我们都在努力地活成社会希望的样子，我们被各种身份标签所定义，却唯独迷失了最真实的自己。”这些年来，她先后被评为“全球30位最具网络影响力人物”“全球青年领袖”，出任联合国难民署中国亲善大使，并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获得水晶奖的华人女性，站得远一点看，这些闪闪发光的名头也不过是虚名，甚至某些时候成为拖累，拖累的对象是可能会虚荣的自我。

转变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从分享儿子“小土豆”的日常记录，到观看各类文艺演出，生活气息开始回到姚晨的身上，她以一种自省的姿态回归到有趣的生活中。姚晨说她现在怀念起了学生时代闷头看书的时光，人们总是在赶路，怕大家忘记了同行的力量。时代在变，好的书永远都不会变，会一直陪伴着人们的生活，在细微之中给人以精神的抚慰。面对自己的困境，她在试图与它和解，拍戏时享受创作时的孤独，杀青回家也享受“滚回红尘”的幸福。

前一段时间，姚晨和《找到你》剧组一起来了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首映后，她听到了一些对于影片的好评后暗自窃喜，看来自己就要实现40岁之前拿到最佳女主角奖这个梦想了。颁奖礼那天，姚晨隆重地打扮了一番，坐在台下殷切地期盼着。“果然，得奖的不是我。看来，尴尬与困惑这对好友，还将忠实地伴随着我，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奋勇前行。”姚晨口中的“玻璃心”，经过千锤百炼，终是碎不了，目前看来，大有熬成金刚钻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