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命石门无问西东

2018-09-10 08:40刘振宁
教育文化论坛 2018年4期

摘 要: 80年前,为保护教款而殒命石门坎的英国传教士高志华,因受到柏格理精神感召而入华传教。在耕耘华土17载的生命岁月里,不仅在西南苗地上存留下了“石房子”等文化遗产,而且也留下了较多感知中国的心影录。高志华的人生壮举,体现出了一种为爱献身无问西东的英雄情怀。

关键词: 高志华;西南图像;文化形象

中图分类号:K825.47;G81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615(2018)04-0115-04

DOI:10.15958/j.cnki.jywhlt.2018.04.024

1938年3月6日凌晨,英籍牧师高志华(Reginald Heber Goldsworthy,1895-1938)遇害于乌蒙山腹地石门坎,又一颗从大洋彼岸拽着美丽弧光的耀眼流星,陨落并长眠在了异国他乡的西南苗地,迄今已经过去80年。

在众多外人眼中,当时的“‘石门坎属于西南边隅的‘化外蛮荒之域,位处万壑仞立的乌蒙山之巅”,[1]102更视为“天荒地绝飞鸟不下走兽亡群”[2]22的“炼狱”。既然如此,出生于英国西部港口城市布里斯托尔的高志华,当初为何要毅然决然地弱冠东渡,义无反顾地奔赴中国西南乌蒙山区云南昭通和贵州石门坎一带传教?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先辈柏格理(Samuel Pollard,1864-1915)精神人格的感召。“柏先生的同伴们继续着他的使命,20多年后,不远万里而来的高志华牧师也长眠于石门坎。面对苗民的苦难,用教育这文明的‘圣火来照亮贫困之路,他们是西南苗区现代文化的启蒙者。”[3]5据载,高志华曾先后在1924年和1936—1938年两次来到石门坎传教,石门坎也成为了他最后为苗族献身的地方。

高志华墓地紧邻先驱柏格理墓。与柏格理墓形制相似,墓碑为五层构架,由底座、正碑、顶额和十字架等部分构成。碑面由正碑和左右耳碑构成,正碑和耳碑间嵌立方型石柱。碑上题有中、英、苗三种铭文。正碑中文所书内容,为墓主姓氏“英国高牧师讳志华之墓”及立碑时间,左右耳碑分别为苗文和英文墓志。正碑和耳碑柱上各有一幅挽联,均用繁体字写就后阴刻而成。正碑联为“有杀身以成仁,是舍生而取义”,横额“浩然正气”;石柱上所刻挽联为“神将以为木铎,人竟宿于石门”,横额“安乐乡”。对联拟定人是前清秀才昭通大牧师李约翰,丹书者为留日政法学士、永善县知事陈宗华。

高牧师当初遇害原因及其经过,除散见于网络上各家博客文字外,下列纸质文献或史料文档亦有详略不等的记载。譬如,《在云的那一边——柏格理传记》中隐约提到了这一惨案。“在石门坎柏格理墓旁,后来又筑起了一座他的一位英勇后继者希伯·高志华的坟墓。高志华牧师被一帮土匪杀害于1938年。”[4]138由张绍乔、张继乔孪生兄弟俩2000年合力写成的回忆文章《张道惠夫妇在石门坎》,对当时那个极端危险时代据实以书,同样写到了高志华遇害之事。“石门坎并不是一直都驻有传教士。有时,土匪活动猖獗,张道惠夫妇就不得不跑到昭通城内躲避几天。1926年,云南境内所有的传教士都不得不撤往香港;1938年,高志华(Goldsworthy)遇刺身亡,此后的几个月内,石门坎没有传教士活动。”[5]806

相对于上述著作中的只言片语,《苗族救星》(Samuel Pollard amongst theMiao)附录“长眠在乌蒙山区的部分外国传教士简历”中所记载的杨荣新目击叙事,显得更为详尽:

3月6日凌晨1-2时,土匪李开柱率领70多个土匪把学校包围了。有7个土匪每人手拿一把刀猛撞高牧师居住的长房子,威胁高牧师开门。土匪把门撞开,冲进去威逼高牧师把修建学校的钱交给他们。高牧师对他们说:“我没有钱,我只有书本,教会的钱在昭通,不在石门坎。”匪徒气急败坏,他们问一句,就刺高牧师一刀,高牧师一共被他们刺了17刀。高牧师痛得放声大叫。我的同学王明基听见了,他跑来喊我。我俩一合计,干脆豁出去,和土匪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我俩拿着锄把、拿着扁担跑到高牧师的房子门口,进去却没有找到高牧师。我们出来,到处找,才听见高牧师在大门前5丈深的石坎下哼哼。我俩跑到高牧师的身边,看见他身着汗衫和短裤,满身鲜血淋漓。王明基哭着喊:“高牧师,高牧师,您快醒醒。土匪已经逃走了。”这时,全校老师和学生都聚过来,大家像人墙似的站在高牧师周围。高牧师生前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和柏格理牧师在一起”。[6]92-93

口述中提及到的所谓修建校舍的錢,据说是高志华牧师于1936-1938年传教石门坎期间,因石门坎光华小学学生剧增,校舍急需扩建,于是返回母国英国筹得了一笔善款,回到中国将款存在了昭通的西南教会。土匪李天柱以为高牧师携款归来,于是前来抢夺。在此期间,高志华牧师还设计修建了一栋欧式牧师楼——“石房子”(Stone house)。该楼设计于1937年,为两层建筑,不仅每层设计有壁炉,而且墙体是夹层,通过壁炉取暖系统,可使整栋房子受热。遗憾的是,在“石房子”正式竣工前,高志华就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

高志华牧师遇刺身亡的噩耗,不仅使乌蒙深处昭通和石门坎周边地带甚感震惊,而且迅速引起了媒体的高度关注和强烈反响。粗略搜索当时刊印发行于中国内陆的主要英文报刊,如《北华捷报/字林西报(1850-1951)》(The North-China Herald / 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和《中国从帝制到共和:传教士,汉学与文化期刊(1817-1949)》(China from Empire to Republic: Missionary, Sinology and Literary Periodicals)全文数据库,共发现10篇与高志华有关的文章或消息,其中9篇刊载于《华西教会新闻》,1则登载于《教务杂志》。现列表如下:

按类别分,10篇文献可以分为“高志华写的”和“写到高志华的”两类,而且每类各占5篇。前一类资料全部载于《华西教会新闻》上,标题依次为“基督教循道会联合传教团年度会议(1923)”、“循道公会”、“云南教会的损失”、“川苗印象”、“昭通府及周边的福音传播”;后五则新闻和报告刊登在《华西教会新闻》和《教务杂志》上,分别题为“基督教循道会联合传教团年度会议(1924)”、“循道公会传教会”、“噩耗”、“高志华牧师遇害身亡”和“高志华牧师”。

就内容言,出自高志华之手的文稿,或是根据牧师本人参加教务会议而撰写的会议综述——“循道会传教团1923年度会议”,或利用回国休假期间写就的动态报道——“云南教会的损失”,或对自身负责教区传教状况的总结——“昭通府及周边的福音传播”,抑或是作者考察川苗教区后的心影录——“川苗印象”,篇篇行文结构缜密,运笔流畅自然,文字灵动典雅,文采气象森然,内容真实可靠。以“基督教循道会联合传教团年度會议(1923)”一文为例,作者开门见山地指出:

元月21日,华西宣教会教区年度会议在昭通府如期举行。与会期间各种形式多样的议程,使教友间的共同志趣得到了彰显。拉开本届年会序幕的,是昭通分教区的讲道会,讲道会由我们教区最出色的一位本土牧师李约翰牧师主讲。会议期间其他礼拜活动,分别由苗、诺苏族参会牧师代表担任。22日,F.J.邰慕廉牧师主持召开了教务执行理事会,会议最引人关注也是最重要的决定是,昭通分教会将被置于本土教务人员管理之下。经议决,提请李约翰牧师负责这项重要工作。[7]21

在接下来的篇幅里,高志华针对教会管理本土化决定,适度地表达了自己的异见,认为该决定的作出有欠妥帖处。但同时也承认,该决定“同近期于上海召开的‘基督教全国会议提出的‘本色教会主张,精神上是高度契合的,也为中国最终基督教化奠定了基础,只是觉得这样会增大我们本土教会兄弟肩上的重担罢了。”[7]22

此外,作者于本文中还论述到了教区“自养”经费捉襟见肘、匪盗猖獗严重阻碍甚至威胁到了传教事务等话题。在文末,高志华牧师一方面介绍了他们教区宣教工作主要面向的部族与成效,即“花苗,川苗,黑诺苏,白诺苏,葛布以及部分仲家。正式入教者6764人,受教会考察者13379人”,另一方面,还详细罗列了华西循道会部分传教士名录,即“昭通府:苏慕才女士、任若兰护士、巴克礼女士、丁立美医生、何永学牧师夫妇、王树德;石门坎:张道惠牧师夫妇、高志华牧师;云南府:邰慕廉牧师夫妇、易理藩牧师夫妇。”[7]22-23

至于“写到高志华”的5则消息,除了两则事关教会内部事务和呈报华西教会云贵教区教务人员名单的资料中提到了高志华名字外,其他3则属于报道高志华牧师遇害的新闻和回忆录。仅就后者言,3篇报道呈现的细节,同前面引述的杨荣新现场目击后所陈述的故事间出入较大,其中尤以高志华学徒王晨根对恩师风格品德与事件描述的追忆为最。为此,将“高志华牧师遇害身亡”全文转译如下:

先师高志华牧师乃英国循道会传教团会员,1921年来华传教士。牧师虔信上帝,真心爱人,为人十分简朴谦逊,深受世人崇敬。牧师亦像救世主那样,深入穷乡僻壤牧养辖区信众。英国循道会云南教区有五个分教区,高志华牧师负责四方井(Sze Fang Chin)一带。一次外出途中驻足石门坎。三月三日晚,一群人数过百的土匪围住了石门坎教堂和学校。绝大多数中国人和外国人闻讯后,纷纷逃离并藏匿到了安全地方。但恩师和其他十名学生未能及时逃脱。次日,发现先师因胸部两处刺伤已身亡,留下了他的太太和儿子,被主召到了天国。十名学生全都受伤,而且一人不治身亡。土匪离开前,还放火烧毁了学校宿舍。第二天,在得到消息后,昭通教区的马牧师来到石门坎,负责调查和处理惨案发生后的遗留问题。

王晨根[8]186

不难看出,较之于目击者杨荣新的叙述文本,王晨根笔下的惨案描写,在事件细节上较为模糊,在对其师的评述上存在着用词渲染和竭力褒扬处。但是,不得不承认,高志华牧师因保护教会善款而惨遭杀害的事迹,既真实又感人。如此恭承天命献身石门的壮举,可同当初先辈柏格理牧师的伟业比肩。他们远涉中土宣道,旨在使这个世界上“异教徒”最密集、最众多的国度皈依于基督,从而沐浴到上帝的恩泽。为实现该夙志,虽牺牲性命亦在所不辞。一言以蔽之,高志华的品德,可以殒命石门而无问西东概之。

参考文献:

[1] 刘振宁.柏格理受挫汉地成就苗疆的根由论析———基于文化语境的诠释维度[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1(5).

[2] 张坦.“窄门”前的石门坎:基督教文化与川滇黔边苗族社会[M].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09.

[3] 沈红.石门坎文化百年兴衰:中国西南一个山村的现代性经历[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6.

[4] R. Elliott Kendall. Beyond the Clouds. The story of Samuel Pollard of South-West China. London: Cargate Press.1948.

[5] 张绍乔、张继乔.张道惠夫妇在石门坎(1904-1926年)[A]. 东旻翻译注释.在未知的中国[M]([英]柏格理等著,东人达、东旻翻译).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6] 古宝娟、饶恩召译述.苗族救星(Samuel Pollard amongst the Miao)[M].汉口:中国基督圣教书会,1939初版. 2010再版.

[7] United Methodist Mission Annual Meetings[N],West China Missionary News.April 1923, Vol. XXV, Issue 4.

[8] The Death of the Reverend Heber Goldsworthy[N],West China Missionary News.May 1938, Vol. XL, Issue 5.

( 责任编辑 赵广示 )

Abstract: The British Methodist missionary Reginald Heber Goldsworthy (1895-1938), inspired by the spirit of missionary Samuel Pollard, came to China in 1921 and was killed on March 6, 1938. After 17 laboring years in Southwest China, he left us a rich legacy of both “stone house” and many ideas on modern China. In a word, he is a hero made of love and selfless sacrifices

Key Words: Reginald Heber Goldsworthy, panoramic view of modern Southwest China, cultural 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