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给人幸福的抒情政治诗

2018-09-10 03:10王珂
名作欣赏 2018年3期
关键词:自尊自信自由

摘 要:《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是一首通过培养道德情感让人获得道德愉快,给人幸福的抒情政治诗,是集“言志”“抒情”“宣传”三种功能为一体的优秀“诗疗诗”,特别适合朗诵的文体特点增加了它的宣传功能及诗疗价值。

关键词:自尊 自由 自信 身份感 自由诗

如果说食指的《相信未来》是王珂“诗疗讲座”“第一诗”,是偏向培养高级情感的“励志诗”的代表作,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第二诗”,是偏重培养高中级情感的“劝世诗”的代表作,冯至的《蛇》是“第三诗”,是偏重培养低级情感,唤醒受众“身体意识”的“情色诗”的代表作,那么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就是“第四诗”,是偏重培养特殊的高级情感——爱国主义情感的“政治诗”的代表作,甚至是“王中王”般的“诗中诗”——诗疗诗中的诗疗诗。如果说新诗现代性建设的两大任务是培养现代中国人和打造现代中国,这首诗问世后的接受史证明,它在20世纪80年代初当之无愧地为完成这两大任务做出了贡献。不管是在当时,还是在今天,它对于作者(诗人),尤其是对于读者(受众),都有较大的诗疗价值。今天把它用成诗疗诗,更有特殊的时代意义及现实价值。与其说它是一首“政治诗”,不如说是“政治抒情诗”,更确切说是“抒情政治诗”。如果把作者写这首诗和读者读这首诗的两大过程视为诗疗过程,它的抒情性大于政治性,治疗功能多于宣传功能。在宣传启蒙意义上,它是一首“人之诗”,更是“公民之诗”。在治疗抒情意义上,它是一首通过培养道德情感让人获得道德愉快,给人幸福生活的诗。写它和读它,都可以给人自尊、自由和自信,让人获得正确的身份感、社会感和自我感,让人心理健康、人格健全、情感丰富、精神饱满、生活充实。不管是单独从诗疗意义上和诗教意义上看,还是把两者合二为一看,它的终极意义都是培养现代中国人。

近年我诗疗教学与讲座的实践也证明它是一首优秀的诗疗诗。2014年春天,我在东南大学为全校本科生开设了“通识课”——“诗歌欣赏与诗歌疗法”,已讲授了四届五学期。在第六讲“诗歌治疗的分体方案”的第一节“人类情感治疗”中,我分为三部分教学,“亲情”部分采用冰心的《纸船——寄母亲》;“友情”部分采用英语歌曲《友谊地久天长》(Auld Lang Syne);“爱情”部分采用英语诗人罗伯特·彭斯的《一朵红红的玫瑰》(A Red Red Rose)和叶芝的《当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 );“道德情感”部分用的是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2018年面向全国大学生开设的在线网络课程“诗歌欣赏与诗歌疗法”中,我第十讲的题目是“《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诗疗解读”,这一讲分三节:一、“《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相关信息”,二、“《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内容诗疗”,三、“《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形式诗疗”。由此可以看出我对这首诗的诗疗价值多么推崇。甚至我可以结论说这首诗在20世纪的“政治诗”价值已经基本失去,在21世纪的“诗疗诗”价值将越来越会受到重视。现在应该用诗疗功能取代诗教功能,让它在“新时代”“重出江湖”“重放光明”。

这首诗更是我在诗疗讲座中必用的诗疗诗,我的通常以“诗歌欣赏和诗歌治疗”为题的公众性讲座的三大目的是:推广诗歌疗法,普及现代汉诗和倡导现代人的观念。如2011年12月17日福建省图书馆的“王珂教授诗疗讲座介绍”所言:“本讲座从理论与实践上探讨了诗歌的欣赏和创作与心理干预和精神疗法的关系,讲座的过程就是对听众进行‘诗疗的过程,有较好的‘治疗作用,还可以欣赏到优美的诗歌,知道一些诗歌知识,使听众获得诗歌欣赏和诗歌教育的机会,增加人文艺术修养,还会介绍一些具体的‘诗疗方法,为听众提供职业性的‘心理危机干预和精神治疗的方法。‘诗疗倡导高尚情感,讲座过程也是对听众,特别是青年学生进行‘思想品德教育的过程。”

我给领导干部做诗疗讲座,既强调要承认人的低级情感,更重视人的高级情感,特别是道德情感,在对干部们进行心理治疗的同时对他们进行“爱岗敬业”教育。我总是用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作为“高级情感体验”阶段的诗作,激发他们的爱国情感。如给“2012年第1期福建省妇女干部(处级)培训班”学员的讲座题目是“传统文化(诗教)与科学精神(诗疗)——做幸福完美的现代女干部”。我告诉在座的六十多名女干部,女人的完美是由两个方面决定的:第一是对爱情的追求,要大胆地说出我需要爱;第二是对知识的追求。女人在对爱与知的追求中获得完美,事业爱情双丰收才叫幸福。我归纳出女干部幸福完美的四大标志:知识渊博,能力全面,人格健全,心理健康。知识、能力、人格、心理,四者都必须具备。我提出现代女干部的五大素养是:一、现代情感:重视自然情感和社会情感的和谐;二、现代意识:重视个人意识和群体意识的融合;三、现代思维:重视语言思维与图像思维的综合;四、现代文化:强调保守主义与激进主义的共处;五、现代政治:追求宽松自由与节制法则的和解。我还号召在座的女干部们不但要为福建的经济建设和政治改革做贡献,还要为中国及整个人类妇女的解放做贡献。福建女诗人舒婷写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在此次讲座中的效果极好,这首诗的情感和思想都深受福建女干部的喜欢。那次讲座,让我真实地感受到这首已问世三十三年的诗作完全没有被时光淘汰,在新世纪还有新价值。

在20世纪80年代的新诗研究中,流行“小我写作”与“大我写作”及“生命意识”与“使命意识”等术语;世纪之交流行“个人化写作”与“社会化写作”及“个人性”与“公共性”等术语。我近年倡导的“诗疗”,更多与“小我写作”“生命意识”“个人性”有关;“诗教”更多指涉“大我写作”“使命意识”“公共性”。因为人既是“自然人”又是“社会人”,既是“个体人”又是“集體人”,所以以上两组“术语”并不“矛盾”。我主张诗疗培养的现代中国人应该是以下四种人:可以将生命意识与使命意识结合得很好的“自信的人”,能够正确处理压力和压力感的“勇敢的人”,会用亲密感对付孤独感的“宽容的人”,懂得“生活的艺术”的“幽默的人”。将四种合为一体的人绝对是“乐观主义者”而不是“悲观主义者”,是人格健全和心理健康的人。因此我的诗疗的特色是:既重视“爱欲”又强调“文明”,既重视“人”又强调“社会”,既重视“动机”“人的需要”,又关心“人格”“健全的社会”,既探讨产生“我们时代的病态人格”的原因,又寻找建设“健全的社会”的方法。《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正是这样的诗疗诗,可以帮助我们完成诗疗的重要任务——让中国人没有“我们时代的病态人格”,让中国成为一个“健全的社会”。

北京医科大学精神病学教授许又新在心理治疗的权威著作《心理治疗基础》一书中指出:行为治疗重视行为而轻视情感体验,心理分析重视情感体验而轻视行为,二者各有所偏,没有重视行为和体验之间的相互作用。他认为一个人的行为受着社会要求和个人自我需要的双重制约,符合社会要求又满足自我需要的行为可称之为“两全行为”,它是精神健康的特征性行为。因此个人需要不能总是停留在较低层次而发展不到高层次的水平,只有高层次心理活动对低层次心理活动的调节才是最有效的和健康的。他还认为道德愉快是社会性肯定评价的个人化和体验化,是社会性奖励的内在化,是最高层次的自我肯定。甚至认为道德愉快是手段目的化之最高形式,成了利他行为之目的。所以他结论说凡是坚信所有人都自私自利的人,不仅自己没有体验过真正的道德愉快,也不能投情地体验别人的道德愉快。

受许又新的影响,我在诗疗中选的诗也尽可能有利于体现精神健康的“两全行为”,是追求法则与自由、群体与个体、社会要求与满足自我的和解而非对抗的诗。诗疗承认低级情感,并不是要把人教坏,纵容人的低级趣味。所以在一个诗疗的最后疗程中,具体为诗疗讲座的最后阶段,我都会落实到高级情感的培养上。有的大学请我做诗疗讲座,有的领导担心我会“误导”学生,如强调在诗疗中承认人的低级情感,具体为承认情色诗写作及阅读的合理性,主张为了心理治疗的私人性写作,患者可以写想写的任何东西,只要求写了情色诗不要对外公开发表。一场完整的诗疗讲座一般分为低级情感治疗、中级情感治疗和高级情感治疗三个疗程。每当我在讲座开始时的低级情感治疗环节,朗诵我的《多想在鼓浪屿浪来浪去》时,有的领导就“神情不安”。尤其是朗诵完后,我再用“煽动“的口气说:“王珂教授为了抗击‘过劳死,敢写《多想在鼓浪屿浪来浪去》,王珂大学时代有一首诗的题目是《青年》,只有一个诗句:自信与希望是青年的特权!在座的大学生为何不敢放开写诗呢?”领导的神情就更紧张了,“如临大敌”。但是一旦播放《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诗歌朗诵,领导马上“喜形于色”。一听到“祖国”二字,他们便得出结论:“这是一首有‘正能量的好诗!”尤其是中年领导大多知道诗人舒婷和这首“爱国主义名诗”,当年他们都听过这首诗的朗诵。这首诗保证了诗疗讲座的“政治正确”,尤其是成了我讲低级情感的“护身诗”。有时候我想:如果没有冯至的《蛇》,我如何讲“低级情感”?没有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我如何讲“高级情感”?没有食指的《相信未来》和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如何采用“团体疗法”,让全体受众起立朗诵其中的一首诗,来结束诗疗讲座?来引发我的“珍惜生命”的倡议?但是事实上,五年来,我从来没有故意为了证明诗疗讲座的“政治正确”而使用《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使用它是因为它确实是一首包治“多”病、效果奇佳的“诗疗诗”。它不仅可以带来高级情感,还可以带来中级情感甚至低级情感,它不仅具有政治启蒙功能,还具有艺术审美功能和心理治疗功能,它能够满足人从低级到中级再到高级的多种需要。在具体操作时,它可以达到诗歌疗法、音乐疗法和意象疗法等多种疗法混合使用的治疗效果。

把它作为诗疗诗的重要原因是它在内容题材上具有诗疗效果。首先把它视为一首可以给人带来“正能量”的政治抒情诗,这首诗的启蒙宣传功能有利于培养道德情感。“我们承担着介入到世界之中的政治责任,而这种介入不是通过沉默,而是通过真正地说出我们的生活经验,所以我们必须成为艺术家,成为歌唱我们生活和我们世界的艺术家。”a在当代中国,“歌德”式颂歌及赞歌很多,具有高度的严肃性和抒情性的政治抒情诗在共和国成立初期和新时期改革开放初期,都受到诗人的高度重视和读者的广泛关注,是新诗中非常重要的一种抒情诗类型,涌现出了胡风、田间、郭小川、贺敬之、李瑛、雷抒雁、叶文福、绿原、牛汉、孙静轩、邵燕祥、张志民、徐迟、公刘等政治抒情诗诗人,涌出贺敬之的《雷锋之歌》、郭小川的《向困难进军》、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叶文福的《将军不能这样做》等在社会生活中产生了巨大影响的诗作。特别是在20世纪80年代,“政治抒情诗”十分流行,吕进在1982年给诗下的定义是:“诗是歌唱生活的最高语言艺术,它通常是诗人感情的直写。”b我在1982年还是高中学生,给自己取的第一个笔名竟然是“高颂今”。可见新诗的“歌唱”甚至“歌功颂德”功能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多么的“深入人心”。但是尽管几乎一直生活在“颂歌时代”,在近年的诗疗讲座或教学中,尤其是在“高级情绪体验”及“高级情感唤醒”疗程中,我却很难找到一首恰当的“政治抒情诗”,来达到培养受众的“道德情感”,让受众享受“道德愉快”的诗疗目的。只有这首诗一枝独秀、恰到好处。

在中国当代诗坛,如果说北岛的诗不管是在“官方”,还是在“民间”,都还有一些“争議”甚至“异议”,舒婷的诗获得的“非议”却极少。虽然她很早就不怎么写诗了,但是她在公众生活中的影响仍然巨大,仍然是当下很受欢迎的诗歌名人。2013年6月9日晚,我应邀以新诗评论家身份参加了在南京举办的“‘翠屏两岸诗会——著名诗人读者见面会·暨百年经典诗歌朗诵会”,见到数百名“舒粉”挤满了会场,绝大多数是中年人。同样人到中年的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在舒婷的诗歌中“长大”的,她的诗教我们这代人“如何恋爱”,代表作是《致橡树》和《神女峰》;她的诗还教我们这代人“如何爱国”,代表作就是《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这首诗把“恋爱”与“爱国”融为了一体,所以它可以成为今天“年轻一代”的“诗疗诗”。

严格地说,舒婷在诗坛掀起旋风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年,却得到了诗界,尤其是权威诗评家的一致赞扬。吴思敬在不同时代的评价可见一斑。他在1993年5月27日说:“新潮诗论家与朦胧诗人一样,呼唤人道主义精神和个性解放,舒婷说:‘我愿意尽可能地用诗来表现我对‘人的一种关切。孙绍振认为新的美学原则与传统美学原则的分歧,‘集中体现为人的价值标准问题。舒婷和孙绍振的声音在朦胧诗人和新潮诗论家中是有代表性的。”c舒婷的话出自她在《诗刊》1980年第10期发表的《诗三首小序》,孙绍振的话出自他在《诗刊》1981年第3期发表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吴思敬还在《文艺争鸣》2000年第1期发表了《舒婷:呼唤女性诗歌的春天》,高度评价舒婷:“1979年到1980年之交,舒婷的出现,像一只燕子,预示着女性诗歌春天的到来。由于女性的生理特征和多年来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形成的女性角色意识,女性诗歌有着不同于男性诗歌的独特风貌。男性诗人一般情况下不存在对性别的特殊强调。但女性诗人则不然,在男性中心的社会中,女性对自己的地位、处境、生存方式等最为敏感,因而女性诗歌在新时期首先以女性意识的强化的面貌而出现是自然的。作为一位真诚而本色的女诗人,舒婷自然而然地显示了女性立场,她的诗歌也渗透着一种鲜明的女性意识。”d吴思敬还认为《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是“一代人”的心声:“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风暴过去之后》等作品在浪漫主义的抒情话语中融有丰富的社会性内涵,可称之为‘一代人的心声。”e

如吴思敬所言,《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确实是“一代人”的心声,培养了舒婷那一代人(1950年代出生的人),以及稍后的我这一代人(1960年代出生的人)的爱国情感。在1980年前后的中国,改革进入攻坚期,经济改革触动了政治改革,很多诗人都热衷于政治,诗人写诗不是源于情感的冲动而是思想的躁动,因此写出的诗不是抒情诗而是政治诗,很多生活抒情诗也被视为政治抒情诗。“朦胧诗”几乎被等同于“政治诗”甚至“反叛诗”,所以那时“先锋”及“先锋诗”等术语受到诗人青睐,“先锋性”“现代”等术语受到诗评家推崇。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的副题是“评我国诗歌的现代倾向”,没有使用“先锋”一词,但是“现代”一词可以与“先锋”互换。此文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的诗人们不仅开始对诗进行政治观念上的思考,也开始对诗的自身规律进行认真的回想。”f尽管他认为朦胧诗具有文体的先锋性,他列举的《回答》《致橡树》《这也是一切》《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不满》大多是思想先锋的诗作。80年代中期主要由大学校园诗人组成的第三代诗人喊出“PASS北岛、PASS舒婷”的口号的一大原因正是不想让新诗再当“政治的传声筒”,第三代诗人更想当“诗艺的先锋”而不是“诗意的先锋”。

1983年到1987年我在西南师范大学外语系读本科,是大学生诗社“五月诗社”理事,校学生通讯社副社长,热衷于参加校园诗歌活动,对这段历史比较了解。我们确实接受了前一代朦胧诗诗人的影响,尤其是在写什么“爱国”和怎么写“朦胧”上,影响巨大。但是很快发现他们的“爱国”有些“自以为是”甚至“虚张声势”,他们的“朦胧”有些“名不副实”甚至“徒有虚名”。1985年春天,我读到卞之琳在他的诗集《雕虫纪历》的序言中,描述他当年在大学校园写作的一段话:“当时由于方向不明,小处敏感,大处茫然,面对历史事件、时代风云,我总不知要表达或如何表达自己的悲喜反应。”g觉得他的校园写作生态及校园诗人的心态正是我们应该学习的,从此“小处敏感,大处茫然”八个字被我牢记。1991年11月14日,已是大学教师的我为西北师范大学的大学生诗刊《我们》第15期写评论文章,题目就是《大处茫然,小处敏感——为校园诗人一辩》,我还坚持这个观点:“校园是一个小地方大世界,这里有不可思议的幻想,有的是企图超越一切的激情,有的是被壓抑和奔放的情感,有的是对缪斯顶礼膜拜的才子佳人……在校园,情感和幻想四处弥散,和各种玄奇的色彩对抗,诗作为幻想和情感白热化的产物自然在对抗中生存。在校园,诗神尽情飘临,尽情造就梦谷,在浪荡中迷惘在迷惘中浪荡的校园诗人,纷纷自告奋勇,充当梦谷主人。”h “自信和希望是青年的特权……把缪斯挽留在校园吧!不要让她四处流浪!!在这个世界上,上帝死了,校园诗人还活着!!!”i“用不着掩饰力的骚动、青春的骚动、爱的骚动、岁月的骚动……只在自己个性的摇篮中采撷初漾的、深沉的心曲。也许一切都是可笑的,但是既然是心曲,必然是心的萌动,灵魂的震撼。”!0

我的大学校园诗歌经历可以说明北岛的《回答》、叶文福的《将军,你不能这样做》、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骆耕野的《不满》、杨牧的《青年》、纪宇的《风流歌》等“名噪一时”的“政治抒情诗”为何很快退出诗坛。这些诗因为朗诵被广为传播,如《风流歌》写于1980年4月28日,发表于《人民日报》,很快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配乐朗诵,并作为交换节目与各省、市广播电台交流,出现“举国传播”的盛况。丁建华的朗诵最受欢迎。那是一个朗诵诗的时代,很多诗的成名都是因为朗诵,当时除广播电台外,还有各种朗诵会。为了方便朗诵,诗人在创作时有意识地突出了“内容”上的“政治鼓动性”“形式上”的“语言通俗性”和“结构旋律性”。《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也有这些特点,但是没有走极端,这是这首诗及它的作者“硕果仅存”的重要原因。

很多新诗理论家也看重朦胧诗的思想性甚至政治性。1996年,陈仲义为朦胧诗辩护时也强调它的启蒙功能:“以《今天》为发端的朦胧诗潮,酿成了新诗史上令人瞩目的一次诗运……它完全是土生土长的……而绝不是全盘西化的‘舶来品。正是这一群早熟的觉醒者,对文化专制残余的抗争,对外来文化的大胆吸纳,才能于满目疮痍的废墟上,迅速冒出令人震颤的‘井喷。”!1“朦胧诗诗人”几乎被民众,尤其是青年们看成为“民”代言,特别是为他们那“一代人”代言的政治领袖。顾城一首只有两个诗句的诗的题目就是《一代人》,全诗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首诗被称为“一代人的反叛宣言”。北岛的《回答》被视为“启蒙者的政治宣言”,舒婷的爱情诗《致橡树》也被称为“女性人格独立的宣言”。2006年3月,最早为朦胧诗诗人写赞扬性评论的吴思敬还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女性人格独立的宣言——读舒婷的〈致橡树〉》,他客观地“还原”了“历史”:“《致橡树》是舒婷的名篇,写于1977年3月。1979年4月在《诗刊》发表后,便以其鲜明的女性意识、崇高的人格精神和对爱情的热烈呼唤,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强烈共鸣,被多种诗歌选本选入,并成为朗诵会的保留篇目。”!2

在《今天》创刊三十周年时,北岛回答了《经济观察报》记者提出的问题:为何《今天》是一个纯文学杂志,但很多人会把它跟政治联系到一起?他的回答有助于今天的人们理解那时的诗为何被政治“泛化”:“所谓‘纯文学只在当时的语境中有意义,那是政治压倒一切的时代,在那样的语境中,提出‘纯文学就是一种对政治的反抗。……当时《诗刊》的副主编邵燕祥是我的朋友,他把《今天》创刊号上的《回答》和舒婷的《致橡树》,分别发在《诗刊》1979年的第三期和第四期上。《诗刊》当时发行量很大,超过上百万份……那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历史转折期,诗歌承担了过于沉重的负担。诗人甚至一度扮演了类似如今歌星的角色,那也是反常的现象。”!3

北岛的这段话也解密了舒婷成名的一段历史,发行量超过上百万份的《诗刊》发表《致橡树》,让舒婷一举成名天下知。当时如果一首诗既被《诗刊》或《人民日报》发表,又能够进入北京的大型朗诵会,再被广播电台“配乐诗朗诵”,便有“举国传播”的效果,很快就会风行全国。《回答》和《致橡树》就是这样被传播开来的。《诗刊》被称为“国刊”,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它的“官方身份”及“政治地位”在当时非常明确和重要,一些老诗人在《诗刊》上发表诗作,有向外界宣布诗人在政治上被“平反昭雪”,重新获得“政治地位”的“表明身份”的特殊含义,如艾青、木斧等诗人在《诗刊》上发表诗作,就向外界表明了他们的“复出”。他们被称为“归来的诗人”,归来的标志就是重要报刊公开发表诗作。青年诗人在《诗刊》发表诗作,不仅表明在“艺术上”得到了官方的认可,更表明在“政治上”获得了官方的信任。官方甚至为了政治宣传目的,会有意识地以《诗刊》“组稿”的名义,向成名诗人,尤其是《诗刊》作者,采用“主题先行”的形式“约稿”。一些过去写生活抒情诗的诗人,甚至写爱情诗的诗人,也会因为身份的转变,尤其是“政治地位”的提高而改弦易辙。很多诗人因为写诗成名后职业、职称、职位也发生了巨变,有的由普通体力劳动者变成了专业写作者,如重庆的傅天琳从“果园”调到了“出版社”,福建的舒婷由灯泡厂女工变成了作家协会的专业作家。

诗歌生态决定诗歌功能,诗歌功能决定诗歌文体,一些诗人的写作心态由独善其身者不由自主地转变为兼济天下者,写作风格由“小我写作”转向“大我写作”,社会角色由“小诗人”转变为“大诗人”。这种诗风巨变不仅仅是社会政治生活的需要,也是人的个体健康的需要,如马斯洛所讲的“自我实现”的需要。写政治抒情诗是当时大诗人及诗歌明星的“标志”或“标配”。这样诗坛就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甚至“恶性竞争”,导致政治抒情诗流行甚至泛滥。

当时诗歌朗诵会盛行,也助长了政治抒情诗的写作。政治抒情诗在创作上的繁荣也促进了诗歌朗诵会的繁荣,诗人在诗歌朗诵会上受到的热烈欢迎不仅让诗人获得了“自尊的需要”及“自我实现的需要”,还可以满足甚至提升诗人的虚荣心。北岛回忆1986年“星星诗歌节”的盛况:“《星星》诗刊在成都举办‘星星诗歌节,我领教了四川人的疯狂。诗歌节还没开始,两千张票一抢而光。开幕那天,有工人纠察队维持秩序。没票的照样破窗而入,秩序大乱。听众冲上舞台,要求签名,钢笔戳在诗人身上,生疼。我和顾城夫妇躲进更衣室,关灯,缩在桌子下。脚步咚咚,人潮冲来涌去。有人推门问:‘顾城北岛他们呢?我们一指,‘从后门溜了。写政治讽刺诗的叶文福,受到民族英雄式的欢迎。他用革命读法吼叫时,有人高呼:‘叶文福万岁!我琢磨,他若一声召唤,听众绝对会跟他上街,冲锋陷阵。”!4

在20世纪80年代,才出现了百年新诗史上的奇观,有人专门致力于写政治诗,有人专门写讽刺诗。一些诗人争相为“社会事件”写诗,如1979年11月25日“渤海二号沉船事故”发生后,多位诗人写诗批判“官僚主义”。“1978年8月号的《诗刊》同时推出了两首在全国读者那里引起心灵地震的诗篇,一首是叶文福的《将军,你不能这样做》,另一首就是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影响最大,一经问世,就在全国卷起了汹涌澎湃的诗潮,真是‘潮似连山喷雪来,到处在传阅,到处在朗诵,到处在转载,一时洛阳纸贵。”!5三十年过去了,当年名噪一时的政治抒情诗人和诗作大都烟消云散,当然与一些诗人的“投机性写作”有关,这类写作更多是为了满足一时一地的政治需要。但是一些既为了呼应时代的呼唤甚至党的号召,为了宣传目的,又满足个人健康的需要(本能的抒情需要和审美需要)的诗作,即将启蒙、抒情和治疗三种功能有机地融合的诗作却经受住了岁月的考验。《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就是这样的诗作。

在中外诗歌史上,有一个诗人诗风随着诗歌生态与功能的不同而变化的现象,特别是诗人的人生经历及生存境遇改变后,诗歌创作观念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甚至出现巨变。如中国现代新诗的著名诗人戴望舒早期写了政治性较弱、艺术性极强的《雨巷》,在国难当头的抗日战争时期却写了《狱中题壁》《我用残损的手掌》等爱国主义诗篇。中国现代很多诗人,如何其芳、艾青、卞之琳等,也曾因为时局的变化由“小我”的抒情诗人变成了“大我”的抒情诗人,诗的功能由宣泄个体的苦闷情感向抒发人民大众的乐观情感转变,诗的体裁由个人的生活抒情诗向大众的政治抒情诗转变,诗的形式由重技巧的唯美精致向重实用的通俗易懂转变。受革命风潮的影响,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诗歌创作也有由写个人的生活抒情诗转向写大众的政治抒情诗的诗风大转变,写出了《不要相信自己》《祖国》等非个人化诗篇。

舒婷也有这样的诗風转变,从阅读和研究直觉上,我总觉得舒婷的诗风转变与莱蒙托夫有惊人的相似,觉得她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受到了莱蒙托夫《祖国》的影响。为了保证诗疗解读诗作的解读者的主观性和细读具体诗歌文本的客观性,我一般不直接采访作者,来验证我的作者当年是否是“诗疗写作”的判断。舒婷那代诗人受外国翻译诗的影响很大,尤其是舒婷因为家就在有“钢琴岛”之称的厦门鼓浪屿上,岛上住了很多有文化的华侨,她通过华侨的藏书读到了大量外国诗歌。虽然她只初中毕业,接受的诗歌教育却好于当时的大学生,这是她能够在那个时代脱颖而出甚至超凡脱俗的重要原因。

蔡其矫认为《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受到了苏联诗人沃兹涅先斯基的影响:“这首诗,在句法上借鉴了苏联诗人沃兹涅先斯基《戈雅》的圆周句式:‘我是戈雅!……我是痛苦。我是战争的声音。……我是饥饿!……我是……被吊死的女人的喉咙。……我是戈雅。沃兹涅先斯基写的是我和战争的关系,用圆周句式强化对战争的悲伤和愤怒。舒婷写的是我和祖国的关系,也用了这种句式,增加痛苦和挚爱的深度,但又有创造性的发展。”!6

蔡其矫是舒婷诗歌创作道路上的重要引路人。2006年北岛回忆说:“当时我通过蔡其矫认识舒婷,一直保持通信联系。我也选了蔡其矫和舒婷的诗。舒婷其中一首诗的原题为《橡树》,根据上下文,我觉得加上‘致字效果会更好,于是改成了《致橡树》,都没跟她商量。”!72016年5月20日下午3点,在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图书馆前,我与北岛、吴思敬、沈奇等诗人和诗论家二十余人,坐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的专车,去河北廊坊师范学院参加“北岛诗歌研讨会”。此次研讨会的主办单位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和廊坊师范文学院。我在与北岛的交流中,特别问了舒婷的《这也是一切——答一位青年朋友的〈一切〉》的写作时间,他告诉我说:“这首诗写于1977年,是她回复我的一封信中写的。”由此可见,北岛的《一切》和舒婷的《这也是一切——答一位青年朋友的〈一切〉》的写作与传播都具有“民间性”“个人性”,它们是两位青年诗人之间的“书信往来”,采用的是很“个人化”,甚至可以说是很“私人化”的写作与传播方式,发出的更多是个人的真实的声音。两个人是在“以诗会友”“以诗劝友”。这种以诗相赠的“唱和诗”传统在汉语诗歌中源远流长,在民间生活中尤其盛行。后来这两首诗因为时代的原因,个人化写作的诗成了公共性写作的诗,甚至成了代表两种青年人生观的政治抒情诗,被老师用来教育学生。2013年3月6日,刘志在“知乎”网站发帖说:“尽管当时文学理论课上,违心地被老师要求写舒婷的《这也是一切》比北岛的《一切》如何好的小论文,但是至今而言我还是觉得北岛写的无论是在意境还是在文字上都可以甩舒婷一条街!舒婷的诗,主要胜在思想乐观、上进,没有北岛的诗歌的颓废、悲观,但是多读几遍舒婷的诗,你会发现,没有任何感觉,完全就是大街上的口号,而北岛的诗显然不是这样。诗歌追求的是语言的‘陌生化(口语诗可以例外),也就是说我们写诗歌的时候,如果只能写人人都随口能说的句子,那样的诗歌,或许会让读诗的人兴趣索然,而北岛的诗在语言的‘陌生化方面则做得很好……他的诗歌所体现的现实主义风格当然也不怎么被主流文学接受。”!8这段话中对舒婷诗的艺术性的评价并不公正,但是对两个人诗歌主题的区分比较准确:“舒婷的诗,主要胜在思想乐观、上进,没有北岛的诗歌的颓废、悲观……”这段话也说出了“历史的真相”,在当时,《一切》是“落后青年”的“颓废诗”,《这也是一切——答一位青年朋友的〈一切〉》是“先进青年”的“励志诗”。

在近年的诗疗教学或讲座中,我常常把两首诗连接在一起运用,常用朗诵方式,取得了较好的诗疗效果,有利于诗疗中低级情感的宣泄与高级情感的培养,更有利于两种情感的融合。但是我绝不对两首诗做道德裁判,我告诉受众:如果作为诗疗诗,两首诗都是有价值的,完全不存在两位作者的“先进”与“落后”、两首诗的“好”与“坏”之分。在2008年四川5·12汶川大地震的心理援助活动中,解放军心理救援队副队长、北京装甲兵工程学院心理学教授王利群在北川中学使用诗疗的读诗疗法及团体疗法,较好地解决了学生的心理危机问题。她根据受众的心理危机情况,引导学生集体朗诵了一组六首诗,按先后顺序是:臧克家《烙印》、北岛《一切》、梁小斌《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舒婷《这也是一切——答一位青年朋友的〈一切〉》、食指《相信未来》和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北岛和舒婷的诗如两味中药,配方使用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诗疗效果。

a〔美〕丹尼尔·托马斯·普里莫兹克:《梅洛·庞蒂》,关群德译,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89页。

b吕进:《新诗的创作与鉴赏》,重庆出版社1982年版,第20页。

c吴思敬:《1980—1992:新诗诗论鸟瞰》,《诗学沉思录》,辽宁人民出版社、辽海出版社2001年版,第231页。

de吴思敬:《舒婷:呼唤女性诗歌的春天》,《走向哲学的诗》,学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225页,第225页。

f徐敬亚:《崛直的诗群——评我国诗歌的现代倾向》,杨匡汉、刘福春:《中国现代诗论》下编,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第432页。

g卞之琳:《自序》,卞之琳:《雕虫纪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3页。

hi!0王珂:《大处茫然,小处敏感——为校园诗人一辩》,西北师范大学“我们”诗社:《我们》,第15期,第58页,第59页,第61页。

!1陈仲义:《中国朦胧诗人论》,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页。

!2吴思敬:《女性人格独立的宣言——读舒婷的〈致橡树〉》,吴思敬:《中国当代诗人论》,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73页。

!3北岛:《靠“强硬的文学精神”突破重围》,http://book.ifeng.com/psl/zjdt/200901/0119_3552_976072.shtml.

!4北岛:《朗诵记》,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759089/.

!5呂进:《论中国新时期诗歌与“新来者”(代序)》,吕进:《中国新时期诗歌“新来者”诗选》,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7页。

!6百度百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http://baike.sogou.com/v7562611.htm?fromTitle=祖国啊%2C我亲爱的祖国。

!7田志凌、北岛:《今天的故事》,北岛:《古老的敌意》,Hong Kong:Oxford University Press(China) Limited,2012.p.87.

!8刘志:http://www.zhihu.com/question/20605734#answer-16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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