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中的寂寞者形象探析

2018-09-10 02:39莫珊珊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广西桂林541004
名作欣赏 2018年12期
关键词:侍萍周萍周朴园

⊙莫珊珊[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广西 桂林 541004]

曹禺的《雷雨》是中国现代话剧的成熟之作,作品在一天的舞台时间内展开了周鲁两家八人之间三十年的恩怨纠葛,体现出丰富的主题意蕴。钱理群先生曾评述《雷雨》的主题,他认为《雷雨》中“几乎每一个人都陷入一种‘情热’——欲望与追求之中”,《雷雨》中的人物都处在一种“情热”的氛围中,他们被压抑着喘不过气来,在精神状态上呈现出一种寂寞的意味,从而形成了具有丰富内涵的寂寞者形象系列。

一、蘩漪:阴鸷的寂寞者

蘩漪是一个感情匮乏、被极度压抑的形象,她受到了周家两代人的欺骗。十八年前周朴园出于“体面”娶了蘩漪,周朴园与蘩漪相差二十岁,两人的年龄隔阂较大,他没有给予蘩漪温情的爱。作为一个读过书,有个性、有思想,对爱情有着美好希望的女人,婚姻生活让蘩漪非常失望,她被当作金丝鸟一样养着,虽养尊处优却无所事事,在沉闷的周公馆里蘩漪荒度了自己最美丽的年华,像一朵美丽的花在枯井中寂寞地绽放。蘩漪在周萍、周冲面前,被周朴园当作家庭教育的范本,周朴园在践踏她自尊的基础上建立自己的家庭权威,成为“体面”家庭的牺牲品。同时蘩漪还看到周氏家族“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看透了周家的伪善本质,她越来越厌恶周家,但是她又没有或无法脱离周家,于是在这个炼狱般的环境中她变成了一个“像死了的”、石头一样僵化的人。

本来对感情心灰意冷的蘩漪在周家是要“安安静静等死”的,但是三年前从乡下回来的周萍又“勾引”了蘩漪被压抑的情爱,这个即将枯死的灵魂在畸形的情感中又慢慢活过来。出于对周朴园的报复,也出于她的情感需要,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继子周萍,但是周萍还是抛弃了她。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周萍身上,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她不在乎礼法廉耻,甚至最后为了抓住周萍,她将自己的自尊放到了最低,“我现在求你,你先不要走……即使你要走,你带我也离开这儿。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蘩漪的性格中有着一种蛮劲,在她苍白沉静的外表下充满了痛苦和幽怨,对于冷酷的丈夫和无情的情人,她变成了乖戾阴鸷的人,她对感情的乞求发展成歇斯底里的威胁报复,这让本就想逃离她的周萍更加厌恶,蘩漪在渴望挽留中却将自己越推越远。蘩漪以强悍的反抗进行着困兽式的抗争,但是她是孤立无援的,她醒悟到在这场情感中只剩她自己,与周萍的感情再也不可能了,她在绝望中彻底失控至疯狂,采取了尖锐极端的行动,与周家一起玉石俱焚。

蘩漪的寂寞是作品中最显而易见的,她的寂寞在于婚姻理想和现实相背离的失落,在于伪善的周氏家庭与蘩漪真性情之间的冲突,在于情感被再次唤起却又被抛弃的伤痛,以及她争取、把握情感的主动与情感对象懦弱颓唐之间的愤恨。当她的寂寞无所寄托时,她只能选择最激进的手段进行报复,没想到开启了背后更大的秘密,从而在客观上造成了最后悲剧的总爆发。

二、周朴园:自私的寂寞者

周朴园是《雷雨》中所有悲剧的总制造者,周家的专制独裁者,是周家“透不过气来”的压抑的总根源。周朴园如同自己这座“发了霉”的周宅一样,让人感到“阴森森”的可怕,但是在周朴园身上,也有着寂寞的意味。作品中写到周朴园常常“念经吃素”,“除了会客,念念经,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这一方面是出于他伪善的“体面”行为装点的需要,另一方面也确实透视出他在家庭日常下精神空虚的状态。

周朴园的寂寞来自于他要求建立圆满家庭,与家庭实际不圆满之间的失衡。周朴园是自私的,他希望他的家庭能如他所愿是“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他要求家庭成员都无条件臣服于他的意志之下,按照他的规则成为他所需要的样子,因此他会选择淘汰掉影响建立圆满家庭的因素。他不顾及家庭成员的情感,把他们都揉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他揉捏了所有人,到最后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舍弃了侍萍,臣服于“最满意”的家庭利益之下;他对全家都不甚满意,他认为蘩漪任性,精神异样,不服管教,是最不好的家庭榜样,长期强迫着她“吃药”,难怪蘩漪一语双关地说:“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他对两个儿子也过甚严厉,觉得周萍过于柔弱,能力欠缺,觉得周冲过于理想,幼稚气太重。周朴园和情人、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冷淡的,他对情人狠心抛弃;夫妻之间几乎没有交流,蘩漪甚至对要搬家的家庭大事居然一无所知;亲子关系隔阂疏远,孩子都惧怕他。这是他建立所谓圆满家庭的必然结果,他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但周朴园毕竟是个真实的人,他也有着情感上的需求,他真实的情感需要被自己的所作所为阻断,他对侍萍念念难忘,却也只能活在落寞的怀念中,他渴望与孩子们亲近一下,却遭到孩子的冷淡拒绝,因此周朴园在家里也会感觉到“更深的空洞”。

三、周萍:畏惧的寂寞者

周萍是《雷雨》中最缺乏亲情慰藉的形象,他与父母在亲情上是孤立的,从而呈现出寂寞的意味。蘩漪虽阴鸷,但她对儿子周冲无论如何还有母亲的关爱,鲁侍萍对四凤和鲁大海就更加母爱溢满,而周萍在亲情上是最匮乏的。因此,一是出于自身的欲望,一是出于对于母爱的心理补偿,周萍“勾引”了继母蘩漪,这是两个寂寞者在寂寞状态下的依偎取暖,互取所需。

周萍感性且懂得感情,他“有道德观念”“有情爱”,他需要感情,但是他在情感荒芜时“昏迷似的”进行了一段畸形的感情。这段感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美好,时常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直到遇到四凤后他才明白,蘩漪的过分忧郁、如父亲式的说教让他产生了厌恶,于是他又在情感彷徨中寄情于四凤,想通过爱四凤来拯救自己。但是即便是抓住了四凤,他仍旧充满了畏惧:他害怕父亲,本来在严厉的父亲面前,作为儿子的他从来就只有点头应允的份,但他却在父亲想要的秩序“最圆满”的家里做出了最不圆满的事情,他更加无法直视父亲,对父亲充满了愧疚,更多的是畏惧,畏惧畸恋曝光后难以预计的后果;他害怕蘩漪,他在感情上抽身而去之后,蘩漪的不依不饶、步步紧逼让他恐慌,他害怕疯狂的蘩漪将事情发展到失控的状态。周萍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而难以释放,常常喝酒麻痹自己,连弟弟周冲都看出了他“很寂寞的样子”。他精神上慌乱不安,充满自责,他颓唐消沉。他对自我又产生了强烈的厌弃,他“恨他自己”,“我恨我为什么要活着”,本身就空虚的他变得更加懦弱无能。周萍的寂寞在于内心无处释怀的郁闷,这些郁闷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巨大的心理压力也使他永远都在逃避。

四、鲁侍萍:焦虑的寂寞者

《雷雨》中存在着某种不可知的神秘的力量,它是除周、鲁两家八个人物之外的第九个角色,它就是“雷雨”,即冥冥之中操控命运的某种力量。鲁侍萍是离这个角色最近的人,她感受到了命运的力量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儿女被命运的悲剧无情吞没。

雷雨中的关系错综复杂,而鲁侍萍处于核心信息的中心,她是首先知晓这背后真相的第一人,她发现四凤和自己一样又走上了主仆相恋的道路,发现周家就是三十年前抛弃自己的周家,她看到亲兄弟厮打在一起,还发现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居然是恋人,而且两人已经有了孩子。面对命运她也不是没有争取过,本想远远躲开周家,但是三十年后又回到了这里,她一再叮嘱四凤不许去大户人家当丫头,怕重蹈自己的覆辙,但四凤偏偏到了周家,更可怕的是女儿和儿子之间居然发生了血缘乱伦。命运对侍萍是残忍的,在命运的力量面前,侍萍一个人苦苦守着秘密,一直在焦虑担忧,她尽其所能希望扭转改变,但到头来依旧逃离不了宿命。侍萍的寂寞是一个女人面对命运时的无奈,是一个母亲看到儿女被卷入命运旋涡时的无能为力,她害怕命运却也只能自己一人默默承受,她孤立一人对抗命运,是一个与命运抗衡的焦虑的寂寞者。

结语

《雷雨》是一出经典的悲剧,本文从寂寞的角度解读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形象,发现他们在戏剧悲剧之下,都蕴藏着个人化的悲剧。蘩漪的阴鸷、周朴园的自私、周萍的畏惧、侍萍的焦虑,每个形象的性格和悲剧中都呈现出不同的“寂寞”意味,使人物形象更具有真实性和立体性,体现出《雷雨》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的深厚成就。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田本相,刘一军.曹禺评传[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3]杨立民.叛逆女性的性格悲剧——《雷雨》中蘩漪形象的深度阐释[J].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3).

[4]邹言九.《雷雨》的悲剧冲突与悲剧精神再探讨[J].中国文学研究,2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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