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手

2018-09-10 06:24安徽章中林
金秋 2018年11期
关键词:围裙重阳节重阳

文/安徽·章中林

“再过几天就重阳了,”妻子翻着日历不经意地说。是啊,重阳又到了,但在记忆里,我最不能忘记的却是父亲陌生的手。

前年重阳节恰逢周末,想到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过一次重阳,就打电话给父亲,“我们回家过节”。父亲问了半天才明白是重阳节。是啊,父亲的日历里是没有重阳节的,虽然已经是古稀之年,但是他依然像一棵老树般站立在故乡的那片土地上,守着他的一亩三分田。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厅堂的团箕里堆着高高的棉花。母亲在烧饭,而父亲还在地里。“这么迟了,还不回家,棉花能卖几个钱,还不把胃饿坏了?”我咕哝着。“棉花赶季节,每年不都是在地里吃吗?”母亲嗔怪着。这样的日子,我还怎么在家里坐得住呢?匆匆地扒了几口饭,我就拎着母亲盛好的饭菜赶往两里外的下坝。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始终让人担心,而父亲就让人省心多了。父亲却是一个倔脾气,他认定的就要坚持到底。家里就两个人,生活应该轻松些才是,我们也劝他少种些,可他偏不。“要有自己有,我不靠你们。”他硬是种了十一亩棉花,虽然现在不再种水稻,可是棉花是个细致活儿,育钵,移栽、下肥、除草、治虫、打水叉,哪一样来得半点马虎。夏季要是雨水充分,还要去扶花,捉虫,捡花。虽然是手上活,但是由于种的多,往往前面还没捡完,后面的又白了。为了赶季节,父母往往是头一天就将第二天早、中饭一并烧了。这样,每天连一餐热饭都难捧到手,更不要说菜了。

到了地边看不见父亲,我喊了两声,父亲才从棉田里探出身来。花白的头发蓬乱着,野草一样的胡子,发焦干涩的脸上了一层釉,看去让人心疼。他系着个大围裙,鼓鼓囊囊的,一走一晃悠。父亲准备抄近路,从陡峭的地塍爬到路上。不敢闪了腰,我寻思着,跑上前想拉一把父亲。父亲站着迟疑了一下,望了望我,似乎有些陌生似的。我抓住父亲的手,心里一咯噔——这手怎么这么凉,毛剌剌的像刺蓬?这还是那个圆实温暖的手吗?凝神一望,手指枯树枝一样惨白。这怎么会是父亲的手?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上来啦。”耳畔传来父亲的轻唤。睁开朦胧的眼睛,看见父亲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眼神里迸出欢喜的火花。放下父亲的手,我去帮着解围裙。“一围裙的棉花足有二十斤重,你就不记得倒。”父亲扒了两口饭,塞了一口咸白菜,奇怪地看着我,“捡棉花,没在意。”看着父亲,我的心一拧——这个父亲,唉!

天黑下来了,我们才回家。吃过饭,父亲又坐到团箕面前。我拉着父亲说今天过节,要他陪我去浴室泡澡,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在浴室里,我一边和父亲聊着儿时的趣事,说着家里的农事,一边轻轻地给父亲搓着背,父亲眯着眼静静地享受着。父亲真的老了,那个曾经强壮的父亲虽然还硬朗,现在却老态尽显:肌肉松了,没有了血色;皮肤干了,没有了弹性;就连那曾经挺拔的身躯也佝偻成了一张不堪重负的弓。我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雾气,还是泪水——我真想抱住父亲说句什么,可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泡了大约半个钟头,本来睡着的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几点。当我告诉他八点半时,他从澡池里爬起来,想要出浴池,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人向后栽下。我本来就有些担心,赶紧搀住父亲,他不由自主地紧拽我的胳膊。这时,我又握住了父亲的手。经过水的浸泡,手有了些血色,但是依然铁一样坚硬,却没有了铁的力量,就像松下来的皮筋,那么绵软无力。

这个陌生的手,还是我那熟悉的手吗?我的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

那个晚上,父亲兴奋不已,说个不休,而我的眼睛却始终望定父亲那双陌生的手,就是母亲的呼唤也没有让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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