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成于书，败于书？

陈劲松

8月1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给著名记者鲍勃·伍德沃德打了个电话——伍德沃德踢爆的“水门事件”，最终导致了前总统尼克松辞职——询问他的新书的采访情况，并表示自己也想接受采访。

伍德沃德回复说，为了这本书，他先后与特朗普的助理、白宫顾问和副发言人等6个人提出采访要求，并在此前多次提出采访特朗普，但都没有成功。

“太糟糕了，没人跟我提过。不过我一直对你非常坦白，我觉得你一直都很公正。”特朗普告诉伍德沃德他并不知道有这回事，“好吧，我认为这意味着它将成为一本负面的书，但我习惯了，不过我很担心这本书消息不准确。”伍德沃德迅速回应，“我保证是准确的。”

双方的通话不欢而散。

9月4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美国多家媒体，提前拿到了这本名叫《恐惧：白宫中的特朗普》的新书，并发表了部分内容。

在书中，特朗普的白宫被描述成为一个变化莫测，经常失控的机构，由一个冲动而无知的总统所左右，行政部门面临“精神崩溃”。

作为近年来最受争议的总统，关于特朗普的书可谓琳琅满目，在美国最大连锁书店巴诺书店的政治书架栏中，有一半的书都是写他的，伍德沃德的《恐惧》只不过是最新的一本而已。

只不过，这位两次普利策奖得主、“过去40年间白宫编年史最出色作者”的可信度，使其对特朗普总统的伤害，更大了一些。

起家之书

从政之前，特朗普的形象是一位成功的地产商人和真人秀明星，当时挂在他嘴边的一本书是《交易的艺术》——第一作者是特朗普本人，第二作者是《纽约时报》记者托尼·舒瓦茨。

这本书出版于1987年，当时的特朗普正处于事业的巅峰，纽约第五大道上的特朗普大厦刚刚落成，58层建筑里的公寓，正在以起价50万美元向全美兜售。

自1985年末起，舒瓦茨与特朗普朝夕相处了十八个月：他暂住在特朗普的办公室里，一起坐直升飞机，出席会议，甚至在曼哈顿公寓和佛罗里达庄园中共度了数个周末。虽然是代笔，但此书仍然是了解特朗普商业理念的最佳途径。他在书中提出了11个交易原则，建议谈判者想办法将自己的立场“广而告之”，并且“越耸人听闻越好”。其中的一个关键策略是“回击”，并对“失败者”给予“狠狠的”回击。另一个原则是：成功的谈判者需要“野心勃勃”——这些商业原则日后演变成为他的外交理念。

这一自传大获成功，连续48周位列《纽约时报》畅销书榜，13次排名第一，总销量超过一百万册，让特朗普扬名于纽约之外，也让他成了成功商业大亨的表率。真人秀制作人马克·博纳特就是读了《交易的艺术》后，才根据该书制作了以特朗普为中心的真人秀《飞黄腾达》，将其理想形象兜售给了更多的观众。

在《飞黄腾达》2004年第一季的开场画面中，特朗普坐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夸口说：“我掌握着《交易的艺术》，我把特朗普这三个字变成了金字招牌。”屏幕上书的封面一闪而过。

2015年，在总统选举共和党初选阶段，特朗普仍然向公众宣称，“美国人需要《交易的艺术》的作者来作为他们的领袖”。

值得一提的是，舒瓦茨与特朗普后来反目成仇，2016年7月，大选前夕，舒瓦茨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曾协助特朗普获得更多关注，现在对此深感悔恨。我真心相信假如特朗普胜出大选并得到发射核弹的密码，可能会导致人类文明终结。”

辯解之书

不过，此时的特朗普已经并不需要舒瓦茨了，他得到了右翼媒体的全力支持。而他在推特上推荐最多的一本书，也变成了为自己竞选过程做辩解的《俄罗斯骗局：清洗希拉里和陷害特朗普的非法计划》。

这本书的作者格雷格·贾瑞特显然没有舒瓦茨的才华，整本读起来像份拉长灌水版新闻简报，为特朗普团队在竞选当中的手段做了全方位辩解，对民主党人的抨击不遗余力。

“这就是滥用权力的典型范例，”贾瑞特写道，“在竞选期的两年时间里，联邦调查局、情报机构、主流媒体、民主党人、罗伯特·穆勒（特朗普通俄门的检察官）的团队，都一直在各个角落里偷窥，试图证明特朗普是依靠俄罗斯才赢得2016年大选的。在美国总统大选中，没有一项法规是禁止与外国政府合作的。”

需要说明的是，贾瑞特“修改”了美国现行法律：如果与外国政府的合作影响了选举结果，显然是不被美国法律允许的。

但这并未影响这本被《华盛顿邮报》称之为总统圣训的书出版，其一度还登上了亚马逊的畅销榜。特朗普爱死这本书了，“这才是才华横溢的家伙写出的杰作，看看真实的狩猎女巫的故事吧。”他在推特上说。

虽然特朗普大力推荐了这本书，但他本人有没有读过此书很是成疑。舒瓦茨曾经说过：“我非常怀疑特朗普在成年之后就没有读过书。”他告诉《纽约客》的记者，特朗普过弱的注意力令他“肤浅无知得令人震惊”。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他更喜欢把电视作为第一手新闻来源——能够从好理解的讲话片段中获取信息。”在持续观察特朗普的十八个月里，他从未在特朗普的桌上、办公室的其他地方，或者公寓里见过一本书。

福克斯新闻主播凯利曾经问特朗普除了《圣经》和《交易的艺术》之外，最喜欢的书是什么。特朗普选了一本1929年的小说《西线无战事》，凯利显然怀疑他读这本书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就让特朗普谈一谈他最近读的书。

“我看的都是些段落或部分内容，我会去读些章节——我没那么多时间。”特朗普回答说。

揭秘之书

2017年1月20日，这位从不读书的地产商人在华盛顿就任美国总统，从那一刻开始，特朗普的白宫生活成为政治作家最为热衷的题材，在一堆相似的书中，有两本脱颖而出。其中一本是著名政治学教授迈克尔·尼尔森所著的《特朗普的第一年》。

“这是一位对宪法一无所知的总统。”尼尔森写道，“有一次，特朗普告诉共和党众议员，他要全力捍卫美国宪法的第1条、第2条、第3条、第12条以及其他所有的条目。嗯，实际上，美国宪法只有7条。”

特朗普以推特治国著称，尼尔森也肯定了他是第一位将社交媒体作为领导手段的总统。特朗普的推文让他与35%到40%支持他的美国人保持了联系，“但他没有做到的是，与剩余60%到65%的美国人接触。”尼尔森写道。这本书的最后一章名为《拔除的前景》，讨论了通俄门调查进一步深入后，弹劾特朗普的可能，“这很令人兴奋，很难想象其他总统第一年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对这本跳起来打脸的书，特朗普没有做任何回应，让他跺脚大骂，需要到迈克尔·沃尔夫那本《火与怒》的级别。

特朗普在推特上宣称，此书充满了谎言、消息来源虚假。对于本书主要的消息源，他的前首席战略顾问班农，特朗普说此人“失去了理智”。白宫新闻秘书称《火与怒》是“垃圾的小报小书”，特朗普的律师要求出版社立即停止出版和发行，并要追究作者和班农的诽谤罪。

这本书主题就一个——特朗普完全不适合担任总统，而且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在特朗普身边，“所有人——百分之百——都开始相信，他没有能力胜任自己的工作”。根据沃尔夫的叙述，财政部长史蒂文·努钦和前幕僚长雷恩斯·普利巴斯把特朗普叫“白痴”;特朗普的前首席经济顾问加里·科恩把他老板的智力比作大粪;前国家安全顾问H·R·麦克马斯特认为他是一个“笨蛋”;前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称特朗普“蠢货”——这些说老板脏话的家伙除了努钦之外，都被特朗普开除了。

不过，相比之下，还是伍德沃德书中的细节更令人震惊。

比如书中说，特朗普去年4月“化武危机”爆发后希望国防部长马蒂斯策划暗杀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马蒂斯回应说自己会“正确行事”，却只进行了一次有限的、不针对巴沙尔本人的空袭;前高级经济顾问科恩偷了特朗普办公桌上一份待签文件，如果签了美国将单方面退出美韩自贸协定……

总之，按照书中的说法，特朗普的顶级阁员和幕僚经常无视总统命令，理由是这些命令可能构成破坏性或危险的后果。

特朗普变得怒气冲天，“这是又一本烂书，很多都是编造的。”他在接受保守派網站《每日通话》采访时说。他还一反常态地连续发推，其内容包括反复申明自己没有书中所指那些“毛病”，质疑伍德沃德“不诚实不道德”，质疑出书时机，甚至指称其意在借此影响中期选举选情，等等。

伍德沃德这位口碑良好、在两党支持者中都有无数拥趸的人抛出如此“重磅炸弹”，很可能打破让特朗普“摇而不倒”的微妙政治天平。这样看来，也难怪美国总统此次会如此不淡定。

毕竟之前所谓的内部曝料，很多消息源其实含混不清，难以为据。而在《纽约时报》随后发表的一篇匿名文章中，一位自称“特朗普政府高级官员”的作者，迅速为伍德沃德做了背书，声称白宫的官员正在抱团给特朗普下绊子，以免他一时蠢上心头，不小心毁灭了美国和全世界，并称之为“我们安静的抵抗”。

如果这篇文章的确是内阁中某个重量级人物所为，则伍德沃德新书很可能首次公开揭露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特朗普核心团队里有“内鬼”，这个“内鬼”已不仅仅局限于向他所谓“假新闻”提供消息，甚至会越俎代庖、自说自话地擅自修改、变更总统的行政命令，倘果真如此，不淡定的恐怕不仅是特朗普，还应是整个美利坚合众国——这显然不是世界第一大国一向引为自豪的行政体系所应有的面貌和运转方式。

伍德沃德曾经“搞倒”了一位共和党总统，这次的《恐惧》一书对特朗普的杀伤力能有多大？看客们还在拭目以待。

但至少，一场鸡飞狗跳的清查“内鬼”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地在白宫内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