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工漫”将去向何处

李莎

今年恰逢风雨飘摇的《Jump》创刊50周年，

再加上此前“三大民工漫”的其中两部《火影忍者》

《死神》完结，《银魂》的结束，

似乎并不只是一部作品落幕那么简单

江户时代末期，天人横行霸道，有一处名为“万事屋”的地方却住着三个逍遥自在的人：没落武士坂田银时一头银色的自然卷、死鱼眼，整天一副“无所谓，不干我事”的冷漠状态，关键时刻却每每能抽出“洞爷湖”大杀四方，他与平日里都是和服打扮，只会吐槽而被人笑称“眼镜才是本体”的志村新八，还有怪力外星少女神乐，三人借万事屋打着“接受一切请求”的旗号而上演着爆笑热血的日常，围绕着他们的还有新选组、鬼兵队、歌舞伎町……

这是日本漫画《银魂》的故事。自2004年起，日本漫画家空知英秋在漫画杂志《周刊少年Jump》（以下简称《Jump》）推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篇连载漫画《银魂》，已有14年。14年来，这部作品先是因其独特的爆笑风格在竞争中站稳脚跟，后又因《红樱篇》及动画化而人气高涨，逐渐成为《Jump》的台柱之一。

总计698话漫画、四期动画、一部真人版电影、3集电视剧，一路走来的《银魂》，要在粉丝多年来那句“愿用一生节操换《银魂》永不完结”的呼声中画上句点了。9月15日，《银魂》迎来了最终话。而今年恰逢风雨飘摇的《Jump》创刊50周年，再加上此前“三大民工漫”的其中两部《火影忍者》《死神》完结，《银魂》的结束，似乎并不只是一部作品落幕那么简单。

是撒花还是烂尾？

2014年11月10日，《火影忍者》在同年第50期《Jump》上连载完结，其动画也于三年后播出了最后一话。故事的结尾，曾经的吊车尾漩涡鸣人当上了梦想中的火影，与他结婚的不是年少时暗恋的春野樱，而是日久生情的日向雏田。这两次完结都掀起了大量讨论，人们纷纷感叹“再见了，木叶村”“一代人的青春，舍不得”。

紧随而来，《死神》漫画也走到了尾声。2016年8月22日，《死神》漫画完结，却并未像《火影忍者》完结时那样引起太大的轰动。不少读者纳闷，同是“三大民工漫”之一，《死神》怎么就不受人们待见？

这或许得从它的头衔“民工漫”说起。

“民工漫”一词产生于2000年左右，指的是“连毫无闲暇时间的民工一族都耳熟能详的动漫”。接受本刊采访时，前动漫杂志《动漫贩》编辑，现优酷土豆动漫总监3000还记得，自己曾亲眼看到在超市搬货的工人和快递员一起坐着讨论《海贼王》《火影忍者》等漫画。如今，民工漫泛指在世界范围内都具有很高知名度的日本长篇动漫作品。上世纪，民工漫的代表是《七龙珠》《圣斗士星矢》;到了21世纪后，《海贼王》《火影忍者》《死神》三足鼎立，“三大民工漫”的称号也由此而来。而这些又刚好都是在《Jump》上连载的作品。

《Jump》创始人之一西村繁男曾在回忆录《再见了，我青春的<少年Jump>》中将这本漫画杂志成功的秘诀总结为：以市场调查的结果为基础，打出了友情、努力、胜利这三个关键词。而以Jump系为首的民工漫正是这一秘诀的彻底贯彻者。题材上，它们多是热血、打斗风格，内核是燃、友情、青春，受众很广。民工漫销量极高，影响力巨大。3000认为它们是日本动漫产业的支柱：“从漫画作品变成一个社会的作品，民工漫早已成了社会话题。”

在维基百科统计的一份全球漫画销量排行列表中，《海贼王》以4亿1000万卷的成绩位居第三，紧随其后的是《七龙珠》《火影忍者》等，其中，民工漫占一大部分。2018年上半年，日本漫画销量排行榜上，《海贼王》拿下第一，销量为3110049册。网友曾打趣道：“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毫无疑问的事情，日本漫画销量年榜的桂冠归属，可以说是其一。”这指的就是《海贼王》：自1998年拿下销量冠军后，在这20年中，除了2005年，被《NANA》（当年其电影版大热）抢走冠军位置外，其他年份，《海贼王》都是当仁不让的王者。

但销量不是一切，在竞争极其激烈的日本漫画市场上，即便是民工漫也会因人气下滑而被腰斩，最后只能草率收场，落得个“烂尾”的名声，《死神》便是其一。人们在《死神》的尾声，看到了毫无逻辑的剧情，篇中的CP被各种乱凑。动漫博主Lexburner称其为“这是我本人见过的烂尾烂得最彻底的ACG作品。作为一个连载了15年的超长篇漫画，它的大结局简直是在告诉所有读者：你们这十几年都白看了！被结尾气到的粉丝纷纷撕书泄愤，称要给作者久保带人寄刀片。

诚然，驾驭一部连载了15年之久的超长篇漫画不是易事。但从《死神》失败的完结篇来看，个中缘故，除了久保带人的力不从心之外，《Jump》更是个尴尬的存在。

“漫画龙头”的困境

《Jump》刚成立之初，初代编辑长长野规就定下了一个方针：积极挖掘新人漫画家。由此衍生出根据市场情况决定去留的腰斩制度：如果一些新作的人气长期在末位徘徊，连载后的第10话就很有可能面临腰斩，为其他作品腾出空间。《Jump》编辑部更是有个“三周定律”：一部漫画连载3周后，是否在读者中有人气，编辑凭借经验就能看出来了。

或许这正如二次元新媒体ACGX主编高超所说：“人气就是杂志销量的保障。如果没人看了，被腰斩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历史上，《Jump》曾有过销量暴跌。1995年，《七龙珠》完結，致使杂志季度销量暴跌150万册。第五任编辑长堀江信彦曾缔造过635万册的季度销量记录，却因这次销量暴跌而下台。

近来，随着《火影忍者》《死神》等高人气民工漫完结，《Jump》销量再度下跌。据统计，《火影忍者》完结后，《Jump》一季度销量就立刻下跌18万册，使得《Jump》不得不邀请岸本齐史回来创作“火影短篇”，试图力挽狂澜，但效果并不明显。2016年年初，《Jump》第一季度的销量跌到了200万以下，这也是从2008年以来，其季度销量首次跌破200万。

《Jump》销量遭遇危机，与纸媒衰落的大环境也脱不了干系。据2016年日本漫画年度报告统计，日本纸质漫画销售额持续下滑，自1984年来首次跌破3000亿日元。相比之下，电子漫画悄然崛起，销售额达到了1491亿日元，比上一年增加了27.5%。到了2017年，纸质漫画销售额继续跌至2583亿日元，连续16年都呈负增长态势。除了《Jump》，同为集英社旗下的《周刊少年Sunday》《周刊少年Magazine》的销量都不乐观。

在3000看来，日本手游行业的兴起对动漫的冲击也不可小觑。“现在的手游基本上都是免费玩，你连钱都不用花，又能杀大量的时间。”据Newzoo的一份市场报告统计，在日本6800万的游戏人口中，手游人口已突破5000万，市场规模整体占比超60%，手游市场规模不断扩大，进入成熟期。而这对于同样以儿童、青少年为主要用户的漫画行业来说，形势严峻。

另一方面日本的少子化也让漫画读者进一步流失。再加上持续的经济低迷，也难怪“日本漫画风光不再”之类的言论越来越多。

招揽女粉丝

纸质漫画杂志如临大敌，但《Jump》没有坐以待毙。2017年，《Jump》所属的集英社负责人铃木晴彦就在接受采访时说：“说实话，现在很困难。《周刊少年JUMP》必须培养新的作品出来才行，这是关键的一年。除了《周刊少年JUMP》之外，我们还得考虑如何将增刊《JUMP GIGA》、漫画APP‘少年JUMP+运作起来，从而促进新陈代谢。”

铃木晴彦提到的“少年Jump+”，是于2014年9月22日推出的漫画APP，不仅囊括《Jump》的所有内容，亦有独家作品放送，其中就有《家庭教师》作者天野明的《宇宙警探》。它的到来，曾被媒体评为“突入电子漫画新战国时代”。

但比新平台更重要的是新台柱作品的出现。自《火影忍者》《死神》等接连完结后，《Jump》最着急的便是培养出超高人气的作品来挽留读者。这也与其多年来的“断层”有关：那些超长篇的民工漫，连载的十几年中，往往埋下了令新台柱缺席的隐患。

但《Jump》也不是没有吸睛的新秀出现。《我的英雄学院》便是被视为“《Jump》新台柱”的存在。这部由堀越耕平在2014年推出的连载漫画，已力揽“下一部漫画大赏”第一名等奖项，并借着由知名动画制作公司制作的三期动画招揽了更多粉丝。故事讲述了在大部分人类都拥有超能力的世界里，起初没有超能力的主人公绿谷出久渴望成为英雄并为之努力的故事。王道热血的少年漫设定加上颇有个性的群像人物，使得《我的英雄学院》节节走高，已成为不可忽视的后起之秀。

《我的英雄学院》的另一个特点是吸引了大量女性粉丝。这或许也是《Jump》有意为之。少年漫的主场历来是男性读者之外，而谁能收割到一大批女性粉丝，便抢占了先机。如今，在各大平台上都随处可见《我的英雄学院》的同人作品，其中不乏女性向内容。女性粉丝不仅对“燃”“友情”“胜利”之类的王道元素感兴趣，还对人物刻画的细腻程度要求甚高，尤其是美型而多元的男性角色的出现，使得大量女性粉丝愿意买单。

3000则用“邪道选题，王道表现”来概括《Jump》的突破。“它永远是王道表现，就像咱们永远用武林大会，用战斗力的方式来表现。”“邪”则体现在题材的剑走偏锋上。以近些年来的代表作《爆漫王》为例，它披着新颖的外衣，讲述了两位漫画家在《Jump》上出道并以作品动画化为人生目标的故事，但其内里还是离不开热血、友情。

发展电子化新平台、培养“新台柱”、招揽女性粉丝……50周年之际，如何打好这关键的一仗，《Jump》还有一段路要走。

民工漫在中国

3000是内地最早接触民工漫的一批人。身为80后的他，在1991年上小学时迷上了《龙珠》。借着地摊上、书店里那些盗版漫画的风头，3000就这样入坑了。他还记得当初在新华书店翻到《龙珠》时的情景。“当时站着翻一本龙珠，然后我笑得鼻涕都喷出来了，差点喷到书上。”

与身在北方长大的3000不同，在深圳成长的80后张子宇是从电视上接触到民工漫的。如今负责腾讯动漫公关工作的他，还记得90年代时，电视台上经常播放引进的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神龙斗士》《忍者乱太郎》这些作品成为了一代人的记忆。大城市年轻人接触到日本动画片很容易，几乎都形成了放学以后看电视里播放的日本动画片的习惯。”

时代变更，而民工漫却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记忆。日本民工漫的中国粉丝中，90后也大有人在，即便是受国漫、网文影响更深的95后、00后，也有一大批对《海贼王》《火影忍者》等倾心的粉丝。

近些年，多部热门民工漫动画的版权被各大视频网站买断，打响了国内网络正版动画时代的第一枪。今年3月初，《海贼王》的国内播放量破百亿，截至文章发稿前，《火影忍者》在优酷上的播放量突破71亿。至于为何引进这些作品，高超解释说：“主要是这些IP的市场占有率高，做起来相对比较保险，所以它们也奠定了版权时代的市场基础，一是让视频网站得到了一些经验，二是让市场开始适应付费播放的节奏。”

在漫画市场，民工漫也成了网络正版时代的先锋。以2012年成立的腾讯动漫为例，为了吸引用户，同时也是促进正版化，买下了《海贼王》《火影忍者》《银魂》等民工漫的版权，并成为了国内第一家与集英社、角川集团、讲谈社和小学馆这日本漫画四大社达成合作的动漫平台。“当时刚成立的时候，国漫还没有发展，没有这么多作品。一个平台没有作品，用户来看什么呢？首先促进正版化，至少用户可以在平台上看到正版的日本漫画。”张子宇说。

培养中国漫迷，拉开动漫正版时代，日本民工漫的影响还不止这些。在国内原创动漫发展期间，日本民工漫就成了借鉴对象，不少国漫作品的热血风格亦受其影响，例如《王牌御史》《镇魂街》等。在后者中，寄灵人邀请亡灵成为自己的守护灵，驯服灵兽的设定在日漫中也属常见，而打怪升级的王道路线更是民工漫的标配。

但抄袭成风一直是国漫被诟病的缺陷。2012年推出的国产动画《侠岚》就曾被指抄袭《火影忍者》。在片中，“忍者”被替换成了“侠岚”这一职业;主角漩涡鸣人体内有九尾，辗迟体内有零力;中忍考试换了个名称，叫“神坠试练”……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此前曾有一部《马拉松王子》的国产动画，抄袭的动漫人物高达12位，其中就有《海贼王》主角蒙奇·D·路飞。至于眼下大热的《一拳超人》，国漫《猎魂达人》《塔奇》都先后被曝光具有不同程度的抄袭嫌疑。在正版时代到来及漫画读者版权意识增强的今天，如何摆脱抄袭风气，是国漫在未來一段时间里必须面对的问题。

自8月20号《银魂》放出完结的消息，二次元圈便一片感叹。愕然者有之：“真的要完结了？”不舍者有之：“多么希望万事屋永远进行下去啊！”同时，借着《银魂》完结一事，不少人亦开始思考、探讨“民工漫是不是过时了”这个老掉牙却又现实的问题。

当《火影忍者》《死神》等民工漫纷纷完结，《猎人》又有个热爱拖稿的作者富坚义博，是否能成为现象级作品还未成定数，新台柱像《我的英雄学院》还算不上扛起大梁的存在。再加上民工漫常被诟病的“剧情套路”“乱洒狗血”等问题，它们的前途似乎并未如上世纪黄金期的“前辈们”一般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