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研究回 顾 与 展 望

2018-09-17 01:13□王
西夏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黑水城汉文西夏

□王 巍

占卜是一种极为古老的迷信形式,源于神灵崇拜。占卜亦称龟策或卜筮,《说文解字》曰:“占,视兆问也,从卜口;数策而知祸福也;卜,灼剥龟也,象灸龟之形”。《周礼·春宫·占人》指出,“掌占者,专司蓍龟之卦兆吉凶”。对于早期占卜来说,其主要手段是“卜以龟裂,筮以蓍草”。

中国古代的占卜虽然头绪纷乱,但可大致分为三个系统:“其一是与天文历算有关的星占、式占等术;其二是与‘动物之灵’或‘植物之灵’崇拜有关的龟卜、筮占;其三是与人体生理、心理、疾病、鬼怪有关的占梦、厌劾、祠禳等术。这三个系统皆有古老渊源,可以反映原始思维所能涉及的各个主要方面:天地——动植物——人体、灵魂、疾病和鬼怪。在《汉书·艺文志·数术略》中,上述三个系统以星占、式占为上,龟卜、筮占次之,占梦等术又次之,反映了汉代人对占卜的理解。从考古发现来看,龟卜、筮占兴盛于商代西周,星占、式占则发达于战国秦汉,占梦、厌劾、祠禳与原始巫术一脉相承。”[1]88关于我国占卜术的起源及其发展,李零在其专著《中国方术考》中有详细论述,其他许多学者亦有专门论述,本文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黑水城出土文献是与敦煌遗书、殷墟甲骨、居延简牍并称的中国四大出土文献。自十九世纪以来,这些新的出土文献就在不断改写我国历史学和学术史。黑水城文献是继敦煌文献之后发现的最丰富、最有价值的中古时期史料,其中的非佛教文献几乎包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对研究西夏至元代时期黑水城地区乃至整个西北地区历史有着重要意义。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作为其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西夏至元代时期这一地区的占卜流行情况。通过对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这一时期的占卜现状、思想文化、社会民俗等方面的信息。研究符占秘术文书需要关联诸多学科的知识,因而对研究者的综合知识储备有很高要求。国内学界一直认为符占秘术属于封建迷信,因而对此类问题不太重视,研究很不充分,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一、文书范围界定、数量统计与性质甄别研究概述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黑水城出土文书都分藏于海外各大博物馆或图书馆等收藏机构。在这些原始资料尚未公布之前,国内对黑水城出土文书的研究可谓举步维艰,符占秘术文书研究更不待言。自199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俄藏黑水城文献》以来,《英藏黑水城文献》、《中国藏西夏文献》和《日本藏黑水城文献》的原始图版也相继影印出版,对国内黑水城文书研究产生了极大的推动作用,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研究逐渐进入学者视野。1983—1984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力量对额济纳旗黑水城遗址进行了大规模发掘,出土大批珍贵文书,汉文部分收录于《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之中,其中有较多符占秘术文书,为学界深入研究提供了新材料。

(一)文书范围的界定与数量统计

“符占秘术”一词最早由李逸友先生提出,李先生虽在《黑水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一书中第一次使用这一称谓[2]209,却并未对此称谓的范围进行系统诠释。由于不同学者在实际研究中所采用的标准不一样,也未一致采用“符占秘术”这一称谓,因而统计出来的文书数量也各不相同。

孔华令在《黑水城占卜文书探研》一文中对 “占卜文书”的界定范围比较宽泛,主要包括史籍“经籍志”或“艺文志”中“五行”类著录著作所提到的预知术,即“卜”、“占”和“形法”等方面的文书,同时也包括史籍“天文”类、“历数(或历算)”类、“兵(或兵书)”类相关著作中涉及的有关预知术方面的文书。根据孔华令界定的研究范围进行统计,已公布的黑水城文书(主要是俄藏、英藏和中国藏)中现存占卜文书大约62件[3]3。赵小明在《中国藏黑水城方术类文献研究》一文中研究的主要是《中国藏黑水城文献》中所收录的汉文占卜文书和堪舆地理类文书,不包括“天文、历法、算术、医学等科技史内容,但是与‘巫诅禁咒’有关的一些医书,内容与方术关系更密切,也归入方术类文献内”[4]5。基于此,赵小明此文的研究对象包括《中国藏黑水城出土汉文文献》中收录的20件占卜、堪舆、医术文书。除此之外,他还在文中指出,所见方术文书“据目前公布的文献统计,共有37件,其中西夏文文献25件,汉文文书12件。黑水城出土的35件,武威出土的2件”[4]10。据赵小明统计,黑水城出土方术文书共有57件。李冰在《俄藏黑水城汉文占卜文献研究》中对占卜文书的定义与《隋书·经籍志》对“五行”类的描述相同,即《中国方术大辞典》中的预测术部分[5]20。但是,他在文中将历法文书作为时日宜忌类计入占卜文书之中。因此,他在文中共统计出俄藏黑水城汉文占卜文书20件,如果除去这些历法文书,实有汉文占卜文书11件。笔者在《黑水城出土汉文符占秘术文书考释》一文中结合李逸友先生符占秘术文书中所包括的文书类别,指出符占秘术文书的范围“包括传统典籍中所言的术数类文书以及宗教符箓,而堪舆地理及历法,虽亦有术数占卜的内容,但并非专门用于占问吉凶祸福,故本文未予收录”[6]2。在此标准基础上,笔者统计出目前公布的汉文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共计36件,其中《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收录 25 件,《俄藏黑水城文献》收录 10 件,误收入《俄藏敦煌文献》中1件[6]4。各学者对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的总数统计结果均在文中以表格形式展现,有些还标明了图版出处和页码,既为广大学者提供了有益参考,也为资料收集工作提供了极大方便。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

第一,由于不同学者对于符占秘术文书的称谓与相关概念认识的不同,在研究时所采用的界定标准也存在较大差异,因此统计出来的具体数量略有差异。第二,在统计过程中,大部分文书是1个编号1件文书,但有些却是若干不同的文书共用一个编号,公布时将若干号拼接,没有标明各残片的号数,从而对文书的数量统计产生影响。第三,各位学者对预测类占卜文书的性质认定基本相同,界定范围的不同主要集中在对历法、堪舆地理、符箓、带有巫术性质的医方等四类文书的归类上。

(二) 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的甄别

在已公布的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中,部分依据出版时的图版定名来看可能与占卜有关。针对这部分文书,学者在研究中提出的质疑就涉及对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的甄别。

对于《俄藏黑水城文献》中编号TK108V号文书《阴骘吉凶兆》,束锡红在 《西夏文献学研究》 中将其归入术数类[7]43,韦兵在《俄藏黑水城文献〈佛说寿生经〉录文兼论11—14世纪的寿生会与寿生寄库信仰》一文中认为此件文书与术数无关[8]99。 《俄藏黑水城文献》中编号Инв.No.5722的《谨算》文书篇幅较大,通篇均为西夏文写就,至今没有专文进行研究,一些学者认为该件文书为占卜术数类文书[9]93。但是,原苏联的黑水城文书目录则将其归入“咒语与医书”类,译题为“谨”,并称其为“法术图三幅,依十二生肖作圆形排列”[10]45。《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0册在内容提要中认为,这篇文书“另有谨算一种,旧译谨,似为历法学著作”[11]内容提要P2。赵小明认为《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中编号M1·1296[F1:W44] 《卦书》、M1·1298[F1:W45]《庖牺画卦》两件文书为抄自《史记·三皇本纪》的习抄文书,M1·1312[83H·F1:W40/0040]《秘术残件》则出自《韩诗外传》卷九《孟母教子》[4]15。

对于这些文书是否为符占秘术类文书的争议,笔者认为:

第一,学界目前对于编号TK108V的《阴骘吉凶兆》的研究还不充分,没有找到可与之对照的传世文献底本。对于该件文书性质存在的争议,仍须更加深入地研究方可解决。第二,学界对于编号Инв.No.5722的《谨算》文书还未进行专门研究,此文书的西夏文字迹潦草,没有进行全文翻译,仅仅根据只言片语就确定其性质显然不可行。期待学界早日对此件文书展开专门研究,以确定其性质。第三,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书》中M1·1296[F1:W44] 《卦书》、M1·1298[F1:W45]《庖牺画卦》、M1·1312[83H·F1:W40/0040]《秘术残件》三件文书可以确定并非符占秘术类文书,而是摘抄自史书或文学作品,故可剔除出去。

二、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整理、研究情况回顾

近三十年来,国内外诸多学者先后涉足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的考释与研究,并在此领域取得了一定研究成果,填补了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研究的空白,拓展了学界的黑水城出土文书研究视域。目前学界对于符占秘术文书的考释与研究主要针对汉文符占秘术文书,对于西夏文符占秘术文书的探究则相对较少。现有的研究成果主要以文书整理为主,研究内容包括对文书的录文、介绍、对勘、缀合、分类、断代等方面,对于文书本身内涵的研究尚很浅薄。

(一)文书录文与介绍

1991年,李逸友先生在《黑水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中对1983—1984年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力量从额济纳旗黑水城遗址发掘出土的部分汉文文书作了录文、介绍与初步的整理研究,其中包括17件符占秘术文书。李逸友先生对这17件符占秘术文书进行了录文,对其纸张、版面、行数、字数作了描述。对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整理,李逸友先生有开创之功。这一工作在各国收藏的黑水城出土文献原始图版陆续公布出版之前,李逸友先生不但首次较为全面地公布了黑水城新出土文书中的汉文符占秘术类文书,为学界研究提供了新材料,而且提供了较为可靠的录文,方便了研究工作,其贡献不言而喻。但需要指出的是,李逸友先生的《黑水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也有一些瑕疵:

第一,李逸友先生的录文虽然非常细致,但因字迹模糊等因素而导致录文出现错误与疏漏之处;

第二,有些非符占秘术文书被作为此类文书进行分类;

第三,缺少对这批文书逐一细致的探讨,并未将其与传世占卜典籍进行对勘研究,主要工作尚停留在初步介绍阶段;

第四,对于元代亦集乃路阴阳学教育的探讨仅停留在简单介绍的阶段,并未进行深入研究。

连劭名《西夏汉文写本〈卜筮要诀〉研究》一文对俄藏黑水城文献中编号TK153V.B60V的《卜筮要诀》分卦象进行了录文,内容主要为与卦象相关的占辞和占诗。这是学界最早对此件文书的录文,连邵名在文中对这件文书的内容和价值进行了系统介绍[12]93-96。孔华令《黑水城占卜文书探研》一文对其研究的部分文书进行了录文,录文多引用前人研究成果,其中的讹误并未予以修改,如《六壬课秘诀》等前人尚未研究的文书则没有录文。有些甚至仅录标题,不进行全篇录文。赵小明《中国藏黑水城方术类文献研究》一文的研究对象包括《中国藏黑水城出土汉文文献》中收录的20件占卜、堪舆、医术文书,作者一一进行录文,并在录文中纠正了李逸友先生的讹误。 笔者在《黑水城出土汉文符占秘术文书考释》一文中对自己统计出的目前公布的36件汉文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一一进行了录文,有些录文是在李逸友先生和赵小明的基础上修正了一些讹误,另一些则在此之前并无人进行录文,如俄藏黑水城文献中的《六壬课秘诀》等。笔者根据图版进行了录文,力求详尽正确,但因有些文书中俗字较多、残缺不全、字迹潦草难以辨认,所以肯定存在疏漏和讹误。这是目前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录文最为全面和详尽的一项工作,旨在为学界提供详细的参考资料,推进此类文书的研究。

《俄藏黑水城文献》第1册彩版9《西夏文解说白画相面图》是黑水城文献中唯一一件相书残卷,正、反两面和脸部都有草书书写的西夏文题记,原苏联西夏学家克恰诺夫教授于 1971年将这些文字释读并翻译出来。马雅伦、郑炳林在《西夏文〈相面图〉研究》一文中全文记录了克恰诺夫的译文[13]。孙继民在《俄藏黑水城汉文非佛教文献整理与研究》一书的中册中对黑水城汉文符占秘术文书进行了录文,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孙继民找到了部分文书的传世底本,参考这些底本补全了图版不清楚与讹误之处,提供了更为完整准确的录文,有助于学者对文书的理解和研究。聂鸿音在《西夏文献中的占卜》一文中提到俄藏编号Инв.No.6771的《秘密供养典》这本西夏文小书,在其纸叶背面另有用西夏文抄录的一部佚题的占卜著作。聂鸿音在西田龙雄等学者的研究基础上对全文进行了录文,并将其翻译成汉文[14]4-7。由于这一图版目前尚未公布,聂鸿音的这一工作可以说为学界又提供了一份新的符占秘术文书材料,丰富了研究者的研究对象,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意义。

针对目前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录文现状,笔者认为:

第一,目前所见的黑水城汉文符占秘术文书基本上都有完整的录文,西夏文符占秘术文书由于专业性极强,大多数并未进行翻译和录文。这就需要学者们在日后的研究中更多着眼于西夏文符占秘术文书,能够尽早将西夏文符占秘术文书翻译刊录出来以供研究。第二,由于目前公布的图版的清晰度与文书本身残缺等原因,录文仍存在一些不准确和残缺的地方,还需学者进一步进行修正。第三,由于学者们的知识结构不同,不同学者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录文存在一定差异。这些录文不但为以后的研究者提供了参考,而且可将不同学者的录文进行比勘研究。第四,一些文书可在传世文献中找到原文底本,通过这些底本可以更好地解读这些文书并作出正确的录文,从而为研究者提供真实准确的研究材料。第五,一些学者找到了一些文书的传世底本,虽然这些文书与多部传世文献相似或大致相同,但仍然存在一些差异。在选择底本时,学者们需要认真考量,选取最为合适的底本。

(二)文书的分类

占卜的方法多种多样,要想对其进行深入探究,除文本内容的整理外,对文书进行分类研究也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由于所持标准的不同,各位学者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也存在很大差异。

孔华令将《俄藏黑水城文献》和《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中的 42 件黑水城占卜文书分为易占、式法、占星、堪舆、时日宜忌、禄命、事项占、相面、杂占等九个大类[3]9,方便学者对这批文书进行分门别类的系统分析与研究。遗憾的是,孔华令在论文中并未说明如此分类的标准和缘由。赵小明在论文中采用《中国方术大辞典·中国的方术》的标准,将方术分为甲骨卜、易占、象占 、梦占、 星占、太乙、六壬、奇门遁甲、杂占、 相术、堪舆、择吉、星命、外丹、内丹、气功养生、服食、辟谷、房中术、符咒、巫术、杂术等类别[15]7-8。根据这一标准,他将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方术文书分为易占、 六壬、星命、符咒、 巫术、堪舆等六类[4]18。李冰参照孔华令、赵小明二人的分类标准,将俄藏黑水城汉文占卜文书分为易占、式占、时日宜忌、禄命、事项占等五个种类[5]19,并对各类占卜文书按类别进行系统考释和研究。笔者结合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的自身特点和前人分类方法,参考今人对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方法,将黑水城汉文符占秘术文书分为易经占卜、阴阳五行占卜、天文占卜、符箓文书、巫术文书、杂占及其他文书等七类[6]3。杨绮在《西夏科技档案整理与研究》中将部分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作为西夏天文档案进行研究,并在此基础上将其分为西夏星占档案和历法档案两大类,但并未能收入大多数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16]22-25。赵彦龙在《西夏星占档案整理研究》中将收录于《俄藏黑水城文献》、《英藏黑水城文献》、《中国藏西夏文献》等资料中的41件西夏文占卜文书归入西夏星占档案[17]41。

针对目前各位学者对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笔者认为:

第一,不同学者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标准不尽相同,分类的不同导致文书研究出现差异。第二,赵彦龙、杨绮的分类方法不但与其他学者分歧较大,而且归类过于笼统,不利于文书内涵的具体探讨。第三,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应建立在对文书内容、性质完全掌握的基础之上,但目前相关研究远未完善。由于大多数文书的出处、内容和实质尚未完全明晰,所以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工作仍须付出很大努力。

(三)文书考释及缀合

在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进行录文分类的基础上,一些学者结合传世文献对这批文书进行了考释和对勘。

1.文书的对勘与文本考释

李逸友先生初步探讨分析了《黑水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一书录文的17件符占秘术文书中部分文书的性质,认为其中的F1:W45和Fl:W44两件文书为习学占卜者抄习入门知识的文本,F62:W23、F62:W3、F61:W2、F61:Wl、F137:W2、F150:W4和F150:W3等7件则为应用文书。李逸友先生进一步指出,其中F14:W10 和F13:W86两件残页为星象方面的文书,而且可能为同一本书的残页。就其具体内容而言,F14:W10为木刻印刷的天文研习用具“真尺图”,F13:W86则为运用简化表格方式查找用事宜忌日期的“三旬拣日图”[2]64。《内蒙古医学史略》编写组《从出土医术残页窥元代哈拉浩特医学之一斑》[18]和刘海波《〈黑城出土文书〉医药残文考略》[19]两篇文章,对《中国藏黑水城文书》中涉及符占秘术的3件巫术医方进行了一系列考释。余欣《俄藏黑水城方术文献研究:以TK190〈推择日法〉为中心》一文,对该件文书的内容、性质、功能和源流进行了详细探析[20]。

连劭名在《西夏汉文写本〈卜筮要诀〉研究》一文中对《俄藏黑水城文献》中编号TK153V.B60V的《卜筮要诀》分内容进行了诠释,指出这件文书所记卦象中的“震”为云,“兑”为树[12]93。这与传统的震为雷、兑为泽之说不同,作者没有分析出现这种不同的原因。彭向前《西夏汉文写本〈卜筮要诀〉再探》在连劭名《西夏汉文写本〈卜筮要诀〉初探》一文基础上,将《卜筮要诀》的内容分为八卦象例、摇卦诀、六十四卦歌诀以及六十四卦占辞、占诗四个部分并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探析,重点对第二部分“摇卦诀”进行了修订。彭向前根据文本内容讹误较多的特点,分析出该文书前三部分为“口授笔录”的易经基础知识,最后一部分为此件文书的主题,因没有讹误而可能抄自某底本。同时,他指出该文书中卦象排序罕见,可能为两套六十四卦排列顺序并存,并在“摇卦诀”中融入有关卦形的口诀,而且占辞中夹杂有测字的内容[21]103-105。

彭向前《〈六十四卦图歌〉初探》一文指出编号TK322的《六十四卦图歌》为一介绍京房纳甲筮法的卜筮书,并根据明版《断易天机》对其进行了对勘研究[22]104-105。胡若飞《西夏京房易汉文写本残佚爻象考略》对《六十四卦图歌》中佚失的爻象进行了整理和考论,详细列出了《六十四卦图歌》中每一卦的飞伏神[23]63。荣智涧在《西夏文〈谨算〉所载图例初探》一文中对编号Инв.No.5722的西夏文占卜文书《谨算》第一、二页中的图进行了考释,分析了该图的内容特点与用词顺序,尝试与同时期的占星术进行对比研究,指出文中的星占术所采用的是传自国外的十二星座和命宫十二宫[24]173-175。李伟《黑水城文献〈六十四卦图歌〉研究》从文学角度对黑水城出土《六十四卦图歌》这件文书进行了系统研究,指出《六十四卦图歌》在占卜预测中融入《颂》、《赞》、《歌》等文学形式和众多历史人物形象,这些是占卜者在占卦过程中“借事喻卦”、推定吉凶的依据,这些《颂》、《赞》、《歌》反映了创作者自觉追求文学形式的差异美,显示出四言、五言、七言的传统诗歌形式在受到唐宋以来声诗、词、乐语等音乐文学形态影响后,在民间逐步形成了较为自由的诵读或歌唱体。作者认为《六十四卦图歌》中丰富的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反映了民间通俗文学在宋金时期所占有的重要地位,为元代以来相关戏文的发展提供了更为直接的早期素材[25]。李伟的研究拓展了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研究视野,为我们研究其他符占秘术文书提供了有益借鉴。

2.文书的缀合

赵小明在《中国藏黑水城方术类文献研究》一文中对《中国藏黑水城出土汉文文献》收录的20件占卜、堪舆、医术文书进行了文本考释,找出了多件文书的传世底本。如M1·1294 [F62:W23 ]《雷天大壮卦》、M1·1295 [F61:W 3]《山火贲卦象》三件文书的结尾部分可能抄自《河洛理数·六十四卦诀》,M1·1299[F150:W4]《方术》和M1·1300[F150:W 3]《方术》的部分内容则抄自《康节前定数》和 《鬼谷分定经》[4]22。 李冰对《俄藏黑水城文献》中的占卜文书进行了考释,尤其侧重于式占类文献的文本研究,兼对其他四类占卜文献文本进行了研究。尤其是找到了编号TK172的《六壬课秘诀》的传世底本——金陵经正堂写刻本《官板大六壬神课金口诀》,通过对比《六壬课秘诀》和《官板大六壬神课金口诀》,李冰认为两者不仅篇目排列次序一致,而且内容相似,TK172《六壬课秘诀》应直接命名为《六壬金口诀》[5]37。

黑水城出土的符占秘术文书虽然数量较多,但大多残缺不全,篇幅很小,有学者在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分类整理的基础上,对其中一部分文书进行了缀合。赵小明依据传世文本《河洛理数·六十四卦诀》,将编号M1·1301[F61:W1]和M1·1302[F62:W22] 的两件均名为《卦象残件》的文书进行缀合,考证出其为与编号M1·1293[F61:W2]的《艮为山卦象》性质相同的《雷风恒卦象》[4]24-26。彭向前指出编号TK293的《六十四卦图歌遘卦》在乾卦之后、遁卦之前,应该与TK322 (47— 3)面左边遁卦残片合并后接在其前,组成1个半页[22]108。

在目前的学界研究中,做出较为系统全面工作的当属赵小明《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方术类文献研究》和李冰《俄藏黑水城汉文占卜文献研究》。两文分别对所见中国藏和俄藏黑水城汉文符占秘术文书进行了系统考释,将一些残片缀合,找到了部分文书的传世底本并进行了对勘研究,这些研究十分有益。另外,彭向前对单件符占秘术文书的研究也较为深入,这些成果推进了学界研究,为进一步探究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价值提供了参考。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占卜文献研究需要大量专业知识作为支撑,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考释研究仍有许多可以深入之处:

第一,目前的研究已经找到部分符占秘术文书的传世底本并进行了一些对勘研究,这是十分有意义的。但是,大部分文书并未找到传世底本且较为残碎,对其内容、性质的探讨仍有待深入。第二,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属于中古时期占卜文献,其中记载的占卜术上承秦汉隋唐,下启明清近世,对研究我国占卜源流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上可与秦汉简牍、敦煌文书中的相关内容对比,下可与明清传世典籍对勘,研究工作仍有很大空间。

(四)文书的年代判断

黑水城出土文书的年代集中在西夏至北元时期,由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大多缺乏可以明确断代之证据,目前学界对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断代大多属于推测,但有一些推测建立在一定证据基础之上,有较强的可信度。

李逸友先生根据考古地层学知识认为,《黑水城出土文书》一书中所收录的这批符占秘术文书均为元代文书[2]64。彭向前根据编号TK153V. B60V的《卜筮要诀》中“雷风恒”一句“恒”字缺末笔认为,避宋真宗讳表明该书成书于北宋初年。同时,根据出土地区和通假字等因素进一步推断其为西夏文本[21]105。 彭向前根据编号TK322的《六十四卦图歌》中所记载的典故年代下限为唐玄宗时期以及因避宋真宗赵恒讳而将“恒卦”记作“常卦”等因素,初步推断其底本成书于北宋初年,又根据其出土地和背裱纸等信息进一步推断其为西夏之物[22]105-107。

各位学者深入细致地挖掘了部分文书的文本内容,结合相关知识判断了部分文书的时代。这些文书既可为其他文书的断代提供一个相对可信的标尺和参照,也为其他文书的断代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方法。但须指出的是,由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并未明确记载年代,其准确书写时间已经无从知晓,只能从文书中的蛛丝马迹挖掘探讨。所有这些断代都仅仅是一种推测而非定论,期待以后的学者可以利用更广泛的知识和手段,进一步准确推断这批文书的时代,从而更好地推进基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相关时代的社会生活、民俗等方面的研究。

(五)基于文书的社会文化史研究

研究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对文本本身的研究,而是应将这些文书置于相关历史背景下,研究特定时代和区域内社会史与文化史的方方面面,这就要求对文本本身的发掘必须十分充分和深入。基于目前的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整理研究,一些学者利用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探讨当时的社会文化生活情况。

李逸友先生所著《黑城出土文书》一书基于所收录的这批符占秘术文书,对元代亦集乃路阴阳学教学传承进行了初步探讨[2]64。赵小明《中国藏黑水城方术类文献研究》一文在李逸友先生的研究基础上,结合中国藏黑水城方术文书对元代亦集乃路阴阳学教育作了进一步探讨,并对元代亦集乃路的生育医疗、择日习俗、 丧葬习俗等社会生活和民众精神状况作了初步探讨[4]41-47。李冰《俄藏黑水城汉文占卜文献研究》一文在对宋、夏、金时期相关占卜文献进行考察的基础上,从西夏史料和黑水城占卜文献入手,探讨了黑水城占卜文献与西夏政治、军事、历日、民俗、医药文化之间的关系,同时探究了西夏与宋、金的文化交流情况[5]47-51。赵小明《略论西夏的占卜信仰》一文认为,西夏占卜包括党项传统卜法、择日、堪舆、易占、相术、事项占、式法、星命术、占候等众多类型,对西夏社会有着广泛而深入的影响。他还结合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和传世文献记载,分析指出西夏占卜信仰具有广泛性、地域性和融合性的特点[26]。李伟认为《六十四卦图歌》的卜筮方法较为容易地被崇尚巫术和乐舞文化的党项民族所接受,是因为其不仅适应了西夏原始宗教中的占卜术,展现了党项民族的“释比”们在占卜时与神鬼交流的通灵迷狂景象,而且反映了西夏人带有娱乐性质的歌、乐、舞一体的原始巫文化特色[25]70。

目前学者基于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对西夏黑水城和元代亦集乃路当地占卜风俗与社会生活的探讨,对我们了解当地民众日常生活具有重要意义。但是也应指出,目前这类研究大多只是粗浅的分析,仍有深入研究的可能,如与敦煌占卜文书相结合研究唐代至元代西北地区的占卜与社会民俗的发展演变,这都有待于后来学者继续深入研究。

三、黑水城出土符占秘术文书研究的展望

基于前文对学界关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研究现状的分析,可以看出虽然相关研究取得了一些重要进展,但仍存在一些问题和不足。

第一,目前学界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汉文文书,对于西夏文书写的文书则鲜有翻译与研究。英藏、俄藏黑水城文书中都有数量可观的西夏文符占秘术文书,对这类文书的解读仍然十分欠缺,尤其英藏西夏文符占秘术文书的研究还尚未开展,这都有待于学者的进一步工作。

第二,目前对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分类标准不统一,未来的研究可以参照敦煌学对敦煌占卜文书的分类方法,更加详细准确地对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进行分类,从而有助于掌握文书的性质与特征。

第三,俄藏《谨算》等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性质还未完全清楚,尚无法确定其是否为符占秘术文书。另有部分文书的具体占卜方法也未完全摸清,这些都是日后仍须深入研究的地方。

第四,目前的研究已经找到了部分符占秘术文书的明清传世底本并进行了一些对勘研究,但与秦汉简牍、敦煌文书中相关内容的对比研究还鲜有开展,这也是未来研究可以深入之处。

第五,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时代判断仍然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需要发掘更多强有力的论据支撑我们对这批文书时代的推测,未来的研究或可与其他具有明确时代的文书进行联系,通过纪年或可推算出年代的历法文书等信息,从文书文本、墨迹等方面进行比对,从而确定其真正的成书年代。

第六,对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探研,最终目的是为了利用这批文书进行西夏至元代黑水城乃至整个西北地区占卜发展、风俗信仰、精神面貌等内容的社会史和文化史研究。但是,由于在文书挖掘深度和年代判断等方面的不足,这类研究才刚刚起步。此外,对于西夏至元代黑水城地区占卜与民间信仰的研究既可参考敦煌学对于敦煌占卜文书的研究方法,亦可结合秦汉简牍与传世文献,从而让我们能够充分利用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加深对中古社会占卜发展史的了解。

总之,目前学界对于黑水城符占秘术文书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笔者期待在充分总结和吸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今后的研究可以更加深入细致,取得更大成就。

AReviewandProspectoftheResearchontheFuZhanMiShuDocumentsUnearthedinKharaKhotoovertheLastThirtyYears

Wang Wei

Abstract:Over the past thirty years, the scholars have achieved fruitful result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Fu Zhan Mi Shu documents unearthed in Khara khoto. The researches of this article mostly include seven chapters: defining the scope, volume statistics, discriminating natures, introduction the recorded texts, translation and conjugating, dating and researches on social and cultural history based on these documents as retrospect and prospect on the results in recent years. This article also comments the contribution and shortcomings of the current research. Then describes the ideas and methods for the future research systematically.

KeyWords:documents unearthed in Khara khoto;Fu Zhan Mi Shu;divi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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