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外三题)

2018-09-17 21:27宋燕
文学港 2018年5期
关键词:人生

宋燕

秋夜,一场寒凉。

静静地,坐在房间,听黄家驹的歌,无奈、忧伤、彷徨、心痛……蓦地,竟是一场眼泪,猝不及防……

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这样的文字了,虽然少年时,朋友们都说我是煽情的高手。但是今天,我不想言情,我只是想有一场痛快的啼哭,再用这满纸的泪滴去怀念黄家驹,怀念当日的beyond。

回首匆匆二十载,青葱岁月亦无声。我常常想,倘若这世间再无理想,那黄家驹的歌是否会黯然神伤?倘若这世间再无风霜,那黄家驹的歌是否也只是矫情地浅吟低唱?真的,只要少年还在,只要梦想还在,即便十年离别,亦不会生死茫茫。尽管世间再无那个叫黄家驹的追风少年,尽管beyond早已不是当日的beyond。

都说黄家驹的死成就了黄家驹的歌,若非身死,黄家驹的歌便难成经典。我笑而不语,正如仓央嘉措的诗里写的,你爱或不爱,你念或不念,我就在那里,不离不弃。黄家驹的歌,本无需多言,经典便是经典。只是别人的经典尚可成为传说,譬如窦唯,譬如何勇,成仙也好,成魔也罢,只要他们还在,世人便还充满希望,而唯有黄家驹,这世间绝不会再有他的传说,因为他早已用生命将经典变成了绝唱。

事实上,少年时的我,曾固执地不爱摇滚。以为摇滚要么歇斯底里,要么愤怒疯狂,比不得哀而不伤、婉转柔美的流行歌曲。及至后来,当各类摇滚乐队迅速崛起,我也曾跟风般地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做一个自由的键盘手,也曾苦练过黄家驹的数首经典。真的,现在看来,那时候的自己竟是多么浅薄无知啊,眼睁睁地看着黄家驹,那个风一样的少年站在舞台上,为爱与和平,为自由与梦想振臂高呼,而我,却那样轻而易举地便错过了鼎盛时期的他。

曾有人说:“少年不懂罗大佑,听懂已是不惑年。”其实听黄家驹的歌又何尝不是如此?毕竟这世间有些事,需要我们自己亲身经历了,才懂其中甘苦与辛酸。翩翩少年时,谁又能读懂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伤与凄怆?想来,多年前,黄家驹便是这样,他曾用歌声将一粒关于爱与理想的种子播撒进我们的心房,而及至岁月流转,少年成殇,这粒种子才终于在我们心底生根发芽,悠然盛放,像極了那些自由的歌唱……

我自认也是爱歌的人,亦曾疯狂地爱过周杰伦与方文山,以为周杰伦天才般的现代演绎,加方文山学者般的中国古典,本不相宜,但合在一起却又是那样的天衣无缝,天作之合,令人无限沉溺。现在想来,周和方的歌,再美,也兜不过情爱。那必须是特定的题材,特定的风格,特定的故事,到底是走不出门前镜湖水。

而黄家驹呢?一直认为,但凡文化之沉淀,最终是体现在“大爱”上,中西方文化皆如此。正如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正如佛家也说我佛慈悲;正如老子也说上善若水……大爱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人生格局。因此,在我心里,儿女情长终抵不过家仇国恨,家仇国恨又抵不过天地自然。回想黄家驹的歌,满篇的是爱与理想,是自由与和平,是黎民百姓,是芸芸众生,仅这一点,便足以让人泪流满面。

旁人都说,《光辉岁月》是黄家驹写给曼德拉的歌,可我始终觉得曼德拉不过是个噱头,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出身、门第、种族……这些与生俱来的光环,到底代表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岂知众生本就平等,世间万物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又何必要有肤色种族之别?长城里,我们却听到了对民族兴亡的沉思与呐喊,三百年前,千古一帝康熙曾颁布永不筑长城的圣旨,三百年后,却是黄家驹这样的歌者一语诠释。当岁月变迁,世事流转,长城抵挡不了外敌,却只能成为“那破墙,围着老去的国度,围着事实的真相”,到底只是禁锢了国人的思想……

及至后来听到谁是勇敢里悲天悯人的济世情怀,听到飞越苦海里的执着与坚定,听到再见理想里的严酷与冷峻,听到昔日舞曲里繁华背后的漂泊沧桑……无端地便想到了那一句:“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黄家驹的歌声里有过去的追忆,有现实的彷徨,有人生的挣扎……但却永远以理想为主题,以苍凉为底色,这样的歌便如同有了精魂,即便在二十余年后,也还那样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心灵。

想来,文艺作品的境界最终体现的都是人生境界,而黄家驹的歌,脱离情爱的浮华,着眼世情人生,到底是有大格局的。

只是,追逐理想的道路从来都是艰辛而孤独的。当年,我不曾知晓黄家驹对未来有过怎么样的憧憬期盼,正如当年,我亦同样不曾知晓黄家驹对未来有过怎么样的迷茫彷徨。但是想来黄家驹的青春亦是没有白费,那些少年时光,或许亦是万水千山寻遍,或许已是颠沛流离尽尝,但梦想依旧只是梦想,依旧只是在远方……

“谁陪我闯荡,前路没有指引,若我走上又是窄巷”?好吧,纵使飞蛾扑火,纵使躲无可躲!谁叫黄家驹从来都是那个孤独寻梦的少年郎。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只是人生的进退,又有谁能说得清?正如当日的黄家驹,寒夜里见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未来,到底有怎样的风霜,不去想了,前途,到底有谁能够陪伴,不去想了,就算这条路上“几多天真的理想,几多找到的颓丧,沉默去迎失望,几多心中创伤……”只要心中的理想不灭,那么他的步伐,便永不停歇……

每次听《海阔天空》,都不免泪流。谁没有过少年轻狂,谁没有过热血满腔,可是少年时,哪里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无奈与沧桑?真的,我亦曾深深地怀疑过,当年,黄家驹的离开,到底是终于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还是终于挣脱了灵魂的桎梏?如果可以选择,作为歌迷的我们,只希望他还健在,哪怕,毕生再也听不到他的那些爱与理想。

世事,从来没有选择,海阔天空,终于一语成谶。害怕跌倒,却终于跌倒。无数次,我曾无语问苍天,黄家驹为何会死,在正当好年华的时候?无数次,我亦曾抚摸岁月无声,黄家驹又如何能留?他既为理想而来,若理想不在,又何必何苦再留?或许对于黄家驹来说,理想的消亡,才是生命真正的枯竭与死亡。

回首再读那些曾经的歌者。崔健,在中国内地首开摇滚先河,而今却早已成为风中残烛,死了的是才华。窦唯,那个美其名曰将自己活成仙的男子,而今却到底是唱不出一首属于自己的歌,死了的是梦想。何勇、张楚,当年横空出世,而今到底又流落何方?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死了的是心神……而他们,当日谁又不是少年轻狂?

较之黄家驹,他们有幸活到老,有幸在人间到白头。可事实上,在我看来,他们却也只是变成了一个属于旧时光的罐头孩子。不死,不腐,却亦再不能活。需知梦想是音乐的灵魂,若无梦想,音乐又该如何生长?若无梦想,黄家驹还会是眼前的这个黄家驹吗?恐怕这世间早已无他的容身之地。因此,有时候我甚至宁可黄家驹死去,或许这样,他的灵魂方可解脱,他的灵魂方可自由地在天地遨游……

谁能说黄家驹的死,成就的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想起当年,元好问最为著名的那首元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而今读来,竟是无限凄凉意。谁能说此曲写的只是情爱,难道此曲就不会是梦想?正如黄家驹,这一生为理想而生,为理想而活,尽管也曾悲伤绝望,尽管也曾流离辗转。但只因心中不灭的理想,便足以令人痴绝一生,生死相许啊!

无数次星夜,我曾仰望苍穹。我坚信:在那星空的深处,在星云最为绚烂的地方,黄家驹,仍然一袭白衫,乘风破浪,直至万里层云,直至暮雪千山……

回首此生,又何需再问,只影向谁去?

好吧,吃茶去

近些年,但凡去一些比较有格调的茶楼,一般会见到“茶禅一味”这样的字画。初看,貌似很有深意,再看,觉得果真如此,直至最后,终于拍案叫绝……茶,与禅,一直认为这世上有多少双眼睛,便会有多少风景,正如这每一双眼睛里,又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茶与禅!

想来,那茶本源于山中,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然后经由人手,先是晒炒蒸烘,后是搓揉捻煎,直至成为一罐好茶,这期间雨露也是享过,折磨是也受过,煎熬也是有过,繁华也是见过,清苦也是耐过,寂寞也是守过……从生机盎然的绿叶到黑不溜秋的茶叶,仅从表面上看,也早已是经年隔世,千差万别了。可往深里想,这绿叶和茶叶,真正差别的其实仅仅是一段人生的磨难。若不经磨难,绿叶永远是深山里的绿叶,大不了四季轮回,秋去春来……

其实,就算是茶叶,也还不过是半成品,还需要我们静心煮上一锅好水,待沸腾,然后倾注于茶壶之中。一时间,高温与茶叶相互交融,茶叶顷刻绽放,清香四溢。想来,茶这一生,受尽磨难,但正因为有了这些磨难,茶,便再不是当年深山中的少年,他早已跳出四季轮回之外,以毕生之精华,普度众生。

细想来,其实,成就茶的除了苦难,还有这一句:“刚刚好”。刚刚好有那么多雨露的滋润,不曾多一滴亦不曾少一滴,刚刚好有那双温暖的手的采摘,不曾重一些亦不曾轻一些,刚刚好有那些揉搓与烘焙,不曾过一分亦不曾差一分,这便想起了张爱玲的那一句关于爱的名言:“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刚赶上了……”

都说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其实爱并非迷信,只是万物因缘合和。这又恰如世间凡事,谁又不是这样的一个“刚刚好”?这便也好像是一个人,从出生到老,其间经历种种,有苦有乐,有喜有悲,有困境险滩也会有逆水顺流,这一切,需要的是此时此地,是此人此事,是此情此景……说穿了,需要的也正是这个“刚刚好”。真的不曾知晓,“刚刚好”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只知道,正因为有了这许多的“刚刚好”,才有了眼前这个真实完整的自己。

人生,从来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吃茶,最是需静,若能找一个悠闲的午后,和朋友吃茶聊天,倒真不失人生乐事,若还能在一壶茶中找到知音,那更是人间雅事。静心吃茶,先闭目闻其香,然后抿嘴呷上一小口,只觉清风徐来,齿颊生香。此时,若说是吃茶,倒不如说是在品味茶叶间所蕴含的那些天地精华和人世沧桑。

其实无论什么样的茶,清秀的龙井也好,粗犷的普洱也罢,或是甜蜜的金骏眉……只要你静心咽下、再深呼气,吐纳之间,鼻腔里能留下的一定是苦涩的回甘。所以,我一直认为,苦涩方是茶的底色,而苦涩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底色!佛说人生苦短,而人,若不经历苦难,不在苦难中还原生命的本真,又怎会有笑看风云的气度!

人生的大智慧到底是需要胸怀与气度去成全!

有人说,茶与酒,一冷一热,却都是人间至味,缺一不可。是啊,茶越喝越冷静,越喝越清醒,茶杯,从来都是拿得起,亦是放得下。酒却是越喝越激动,越喝越欢喜,酒杯,从来都是拿得起,却放不下。所以,我一直认为,朋友酒桌上哪怕信誓旦旦的承诺,且都不要轻信。那酒话,从来都是豪言壮语,却最如满天烟花。因此,這便想起中国古时候,夫妻拜堂成亲,总是向天地父母敬茶,唯有入了洞房,夫妻二人坦诚相见才能相互敬酒。是啊,神明高堂之前怎容你胡言乱语,而夫妻之间就算哪天山盟不在,抵多不过锦书难托。

茶,是认真而严肃的,酒,却从来当不得真。因此民间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而酒,只能是调味品或是奢侈品了,要么就花天酒地,要么就醉生梦死。

而我,又向来不喜花茶。小时候父亲每月发了工资,总会去家附近的糖酒公司买上一斤茉莉花茶,作为全家人的口粮。父亲说,茉莉清香,与茶叶的香最是相得益彰。每次泡茶,沸水注入,茉莉翻腾,我最先闻到亦是茉莉香。那时候茉莉花茶,也是我平日里最为喜爱的饮料。若遇哪天,母亲做了蛋炒饭,也总会为我和哥哥倒上一杯茉莉花茶,说蛋炒饭向来油重,孩子们肠胃弱,最需要一杯茶帮助消化。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喜欢在吃蛋炒饭时,就一杯酽茶,觉得那真是最为质朴的人间美味。

只是成年后的我觉得,茶,还是素净方显本色。茉莉虽香,终归是属于茶之外的风景,正如吃茶则吃茶,赏花则赏花,若还要苛求吃花茶,那则是心中贪恋不死。花香虽雅,若生贪恋则俗。因此,据说僧人茶道,若吃花茶则视为犯戒。是啊,人生已是有了茶的厚重,又何苦再去贪恋那一瞬的花香!

这也正如生活,有时候我也曾想,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热爱的?想来,唯有回归人的本性、回归事的本质、回归理的本真。人生至美,唯有在简朴中方能体味出真滋味。其间再怎么美的衣,再怎么精的食,再怎么高的地位,再怎么重的权力,其实皆为身外之物,若被这些浮华迷了眼,又怎么能去感受四季轮回,天地万物之美?而吃茶,正是让我们在纷乱的红尘中,一定要记得时时停下脚步。停下来,吃一回茶,理一回思绪,想一回人生。放下执念,顺应自然,在一茶一饭中去寻找生命的真谛,正如大珠禅师曾说的那一句:“饥来则食,困来即眠。” 果真不失为人生大智慧也!

这便再不难理解当年赵州和尚那一句最为著名的偈语:“新到吃茶、曾到吃茶、若问吃茶、还是吃茶”了。真的,只要人生尚未完,吃茶可不尽,修行便不止。一壶茶,尽显人生玄机。而我们又该如何悟道?

好吧,吃茶去!

心中的江湖

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江湖。譬如庄子笔下的相濡以沫、兩两相忘;譬如三国里的尔虞我诈、图谋天下;又譬如红楼里的至情至性、生死不离……一个江湖,就是一段传奇,一个江湖,更是一种人生……

前些日子,因为生病,医生再三叮咛要戒酒戒辣,每日的清粥小菜,早让人嘴里淡出了鸟。好不容易咬牙坚持了一个月,眼见大病将愈,便迫不及待地邀上三五好友,直捣楼下火锅店大快朵颐。一时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顿觉,这才叫鲜活灵动的人生,回首生病的那几日,那真不能叫生活,最多叫苟延残喘地活着。

有人说,重庆是一座欠缺文化底蕴的城市,譬如那引以为傲、声名远播的重庆火锅,其实不过是各类动物的肠肝肚肺,一锅乱炖,毫无厨技可言。亦有人说重庆火锅,不过就追求一个麻辣刺激,对于外地人,那简直就是舌尖上酷刑,何来美好?更有人说重庆火锅,完全不讲究美食美器,仅那粗桌大椅、粗瓷大碗便不免让人贻笑大方……所以,除了美女,重庆人从来都被誉为下里巴人的典范,至少比不得邻近的天府之国的成都人。

只是,又有谁能知晓,在重庆的人眼里,一盆火锅,就是一个江湖。若非真正爱上重庆,又怎么能知道重庆人心里的江湖?

一直认为,火锅,最具有包容性。若进得店来,店家只需桌上火盆打火,再吩咐伙计端上一盆红汤,各色菜肴大盘盛来,待汤烧至沸腾,菜肴逐一下锅。转瞬间,满桌生鲜菜肉皆成锅中美食。

此时,眼见着一盆浓汤红油翻滚,真正是有海纳百川的气度。

在这盆汤里,无论是娇弱的豆腐,还是高贵的海鲜,无论是精明的泥鳅,还是笨拙的土豆,无论是细嫩的鳕鱼还是生猛的内脏……各色菜肉都在这油汤的煎熬中相安无事,和谐共处,直至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最后相互成全,各自绽放。而食客们亦从来不会因为谁价格比较昂贵,便对谁另眼相待,更不会因为谁价格比较低廉,便可任意妄为。在这里,食客便是江湖的主人,无论你草根百姓,贵族王孙,只是一锅煮来,仅以味道口感论成败,不以高低贵贱逞英雄,倒真的是英雄不问出处了。

我想,如果说《道德经》是中国文化之根,那么这一盆寻常的重庆火锅,是否便以其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老子天下大同、无为而治的思想精髓呢?

当然,中国文化又历来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因此,亦有人说,重庆火锅,只能在重庆吃,离开重庆,别地的火锅再怎么好,都差了滋味。这倒让我想起一件旧事。

10年前,我曾去江浙出差公干,每日的江南小菜,清汤寡水只吃得让人六神无主,心里发慌。于是某天晚上,我们同行的三个女生便相约去吃地处柔媚江南的重庆火锅。

老板娘是风姿绰约的徐娘,着一袭绣花的丝绸旗袍,举手投足,真可谓婀娜多姿,玲珑有致。见有客人去,自然是满面春风,然后步履款款地将我们引至一所包房。房间里雕梁画栋,燃着熏香,精美的台布上几只秀气的青花瓷碗,隐隐地还有渔舟唱晚的古筝曲作背景,环境幽雅得如置身仙境。我们仨女生,便轻轻地坐下,抿嘴细细地嚼着菜、喝着茶,除了桌上沸腾的火锅,四处鸦雀无声……

半晌,我终于忍无可忍,筷子一拍,怒目圆睁:“我们到底是在吃火锅,还是被火锅吃了?”既而,大家拍掌大笑,重庆人的真性情在这江南小店终于也是一览无余。

回头再看重庆的火锅店,多是一间小门脸,结实而粗犷的方桌条凳,简陋得连油漆都不曾上过,有的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还被熏染上浓烈的烟火气息。但就是这样的桌椅,坐上去绝对舒服安稳,你永远不会担心弄脏了台布,更不会担心刮花了漆面,那些桌椅历经岁月风尘,就像是一个个历经沧桑的江湖好汉,摆在店里不仅自成风流,更让人平添几分安全感。有的邻街的店家,甚至会直接在街边摆上几桌,头顶几根五花电线一拉,再悬一盏60瓦的白炽大灯泡,夜幕降临,灯火璀璨,这街边上有几副桌椅,更会有几副热血与衷肠。

真的,重庆人与火锅店最是相得益彰。火锅物美价廉,一个火锅店,可谓汇集三教九流之人。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山城棒棒,无论是教授学生,还是菜场小贩,只要一进店,大家便纷纷卸下伪装,还原成最真实的自己。三杯酒下肚,有谈人生哲学的,有谈天文地理的,有扯街头闲话的,亦有诉朋友情谊的……大家高谈阔论、一吐为快,情到浓处,甚至有人赤膊上阵,跷脚打掌,直至酒干菜尽,大家欢笑离场、互道珍重。这时候,与其说大家是在一起吃一盆火锅,倒不如说,大家是在这云雾迷绕的尘世寻找灵魂的知己,是在这乱花迷眼的尘世里寻找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或许,在外人的眼里,面对这些放荡不羁,甚至可以说是放浪形骸的行为,有人会质疑,有人会唏嘘,甚至有人还会用文化与文明的大帽子来指责重庆人的言行。但是我只想问,这世上,是否还有人记得竹林七贤,是否还有人记得中国历史上最让人称道的那一段魏晋风流?命断广陵的嵇康,青白眼色的阮籍,纵酒放达的刘伶,甚至还有那句惊世骇俗、令人喷饭的“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想来,名士风流莫过于“真”,这便正如重庆之“耿直”。有时候我也想,何谓耿直?或许耿直就是言由心生,就是行由心表;耿直就是心怀坦荡,堂堂正正。爱了,便肝胆相照,直至命断魂消;疑了,就当面对质,直至水落石出;恨了,就割袍断义,直至山穷水尽……当然,如果哪天,发现原来是自己错了,也不过一顿火锅,负荆请罪……大丈夫从来都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亦不亲。

就这样,一盆火锅,便如一世红尘,越熬,越显真滋味;一盆火锅,便恰如一个江湖,越辣越显真性情。我想,如若历史真可穿越,中华五千年文明,我最想回到的便是魏晋时期,那一个玄衣飘飘的年代。如若历史不能穿越,也唯有重庆的火锅,方可替代那一段魏晋风流啊!

古龙曾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被无数江湖儿女奉为经典。但此时,我却想说:世上,总有一个江湖,任由自己。这恰如重庆的火锅,这个属于重庆人自己的、关于自由与自在的江湖!

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

楼下的花猫生了七只可爱的小猫,温暖而柔软的小身子,紧紧地贴在猫妈妈的肚皮上,挤挤拱拱地吃着奶,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美而温馨。一时间,竟然有那么多快乐和感动。

近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越来越喜欢自然而然的生命和宁静安详的流年。正如少年时,初读唐诗宋词,总是挑那些断人心肠的句子,直读到痛彻心扉肝肠寸断还欲罢不能。而今,倒是越来越喜欢李益、王维等人,觉得仅仅王维的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便足以令人玩味一生。事实上,这些诗句又都是毫无雕琢的信手拈来,仿佛早已脱去哀怨缠绵的锦绣外衣,虽然淡之极,却又似乎透着月色的清辉与兰草的芬芳,令人回味无穷、沁人心脾。

都说中国文化一向崇尚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甚至马未都先生都曾说华夏之美的最高境界就是病态,如女人中的黛玉、植物中的盆景。想来,这所谓的病态之美,是否就如时下流行的人工美女,美则美,却总少了些天然的意味。就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再怎么花团锦簇、八宝琉璃,而最终得到的赞誉,竟是丫环春香的一句话“一生爱好是天然”。是啊,如果有一天,当年华老去,繁华落尽,这世间到底有什么可以让我们相伴久远?

妈妈常埋怨我的衣服素而旧,说年轻的女子怎么偏偏就不喜欢五彩的锦绣,反而翻来覆去不过是些棉棉麻麻?要么像僧衣,破烂溜丢一口钟,要么像祖母年轻时的小袄,仿佛浸润着发霉的铜绿。其实妈妈哪里知晓,我所钟爱的正是这些衣服的素净、陈旧乃至粗糙。

棉麻的衣,颜色总不够鲜亮,因为它们完全是依靠草木或是矿物染成,而且布料也不会柔软,有时候穿在身上会觉得轻轻地硌人。但正是因为它们不够靓丽,不够服帖,才让人觉得似乎处处透着生命与自然的柔润。没有五颜六色却宁静安详,没有丝般光洁却静默如初。浆洗后,贴身穿上,仿佛还能嗅到阳光的气味和纺织者的温度。试想想,那些染色的草木与矿物,那些织成匹的棉花与丝麻哪一个不是来自于天地,哪一个不是有着灵魂的生命!正如霍金在《时间简史》里所说的那样,如果你有一块黄金,请一定要善待它,因为它本身就来自于远古的宇宙大爆炸,组成它的物质或许就来自遥远的不同的星系。而这些被制成衣的草木与丝麻又从何而来?我想,只要是来自于自然,来自于天地,就请一定要好好地待它,回首茫茫宇宙和茫茫时空,能够相遇本已不易,更何况还要如此亲密地朝夕相处。

想起某次,和朋友一起去参观自然博物馆。从恐龙的灭亡到人类的起源,猛然便悟了那句: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小时候读《封神榜》,但凡看到这一句,就知道又有一个妖精要出场了,仿佛这句话只为妖精的诞生而量身订做,类似于我们人类的十月怀胎。但事实上,何谓天地之灵气,何谓日月之精华,想来这便只是自然与时间吧。这里应该有春花秋月,有朝暮晨昏,有雨丝风片,正因为有了四季轮回,春风秋雨,日月星辰世间万物方才有了变化。于是恐龙灭亡了,人类诞生了,谁能说人类的诞生不是因为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

这又回到哲学家的那个经典问题: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将去向何方?世上如何会有这样一个我和这样一个你?或许,我们早已又都不是自己,只是宇宙中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所以《道德经》中老子讲道法自然,认为天地万物总是起源于自然之道,因此有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想到这些,仿佛天地、草木瞬间都变得那样的温润而灵动。于是,开始那么那么在意每一季的花开花落,那么那么在意每一回的月圆月缺。

初春时节,和家人去了一趟屋后小山。其间,专挑那些泥泞原生态的小道行走。行至一处,但见小道两旁开满了菖蒲和棕榈,几缕温婉的春阳透过密密的绿叶照进来,猛然想起王维的那句:“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顿生物我两忘超然之感,仿佛四下安静得连时光都已停留,只剩空灵的风与自然。余秋雨先生曾说,我们文化的起源,应该就是源于这一草一木吧,所以他以半生时间,踏遍华夏山水,走进天地,一如走进博大的中国历史,岂知明月依旧是大唐的明月,而长亭外,依旧是当年弘一所唱的,芳草碧连天。经秋雨先生的点拨,便那样自顾自地爱上了这一片山川大地,这,真是一片足以令人泪流满面的多情的土地。

天人合一,天即自然,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岂不正是人间大美?想来老子的一部《道德经》真可谓包罗万象。为此,也更加地想与自然亲近,仿佛走进自然,便是投身进母亲的怀抱,四处都是来自心底的柔软和爱的温度。是啊,即便污泥尘风,草木怪石,都应是那样的净如水、静如兰。宇宙洪荒,天地玄黄,这世间所有的生命便这样安静地伫立于红尘之中,又这样安然地驻守于红尘之外,既经历闹世喧嚣,也目睹桃源清修,它们的美正是人间至美,它们的美也当来自于自然与流年。而世上又有什么抵得过这静默的日月和这静默的时光!该绿的芭蕉,该红的樱桃,总会一个不差地那样精准地踩着晨光如约而至。

再用佛家的那句,众生平等。既知世上每一种生命皆来自于天地与日月,每一種生命都那样的弥足珍贵,而唯有众生平等,方能让我们心里充满爱与慈恩。正如《圣经》里讲的那样,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这些纵横时空的世界文化,原来告诉我们只是爱。

爱上自然吧,爱上身边的每一种生命吧,无论是荒漠草原、名川大山还是秋日里的清风,夏夜里的繁星,或是邻家的土狗,楼下的花猫,在这个孤独而繁嚣的尘世,唯有我们会静静相依,恒久相伴,也唯有我们会相亲相爱,牵手一生!

因为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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