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与倾听

狂风（外一首）

→祝枕漱

狂风。在倾听。

倾听旷野、树枝，和它们多余的

一切。藐视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在来不及撤离的沙尘里，它们

重新退回，验证无以尽享的阴影，

这瞬间的幻象，用无翅的飞翔代替耳语，

代替从眼前消失的云层，

和毁灭的城堡、宫殿、巢穴。

旁观者的眼里，世人完全不能相容。

原来设想的不过是阳光，

原来设想的不过是一车深陷的眼窝，

不过是毁灭。

车辙移动的道路，沿途遍植菊花，

大豆的叶子，向日葵的茎和须，从干涸的硬泥

钻出。它们总是迟到，

总是询问：为什么是这里，而不是

更熟悉的某个地方？

比如眼角。比如忧伤的鼻翼。红肿的鼻子……

狂风大作，我不知道

它的真实意图，就像我不知道，它是指向

未来，还是面目全非的过去？

或者，只是

倾听内心乱了的气流。

隐 秘

我躲在阳光之上，比分泌的甜

更轻。那鸟鸣治愈了伤寒，死者口中的药汁

泼了一地。悲悯之心浅淡无味，

掠过壶底，驱逐虚怀以待的香。

秋风卷起的纸也有旷世的仇恨。街头的冒失鬼

抵达山岗，不定期颠覆子夜。

女人携脚夫而来，轮流看他脱去的

一层层白。他茫然于自身的赤裸，

在一次失算的逃遁术里，

犹豫地，抠下花蕾的胎记。

我的冬天已经圆满（外一首）

→老 笨

雪花是在夜里飄落的，

麓山顶上的灯塔可以作证。

失眠的人推开窗户的一刻，

获得尘世的幸福。

当雪花漫天时，

我要写一首完整的长诗。

楼栋前的脚印一次次被盖上白色，

这是我渴望的真相。

雪，不要停啊，落满院子，

虽然我没有院子。

我跑到雪地里抽烟时，

忧伤的阳光刚好掉到我眼里。

雪，就要下完了吧，

你还是没来。

但我的冬天，

已经圆满。

雨停了

雨停了

先将这夜砸碎

这冗长的寂静

我将自己抛向窗外

弄出声响

比春天的雨滴更清脆

比昨晚的春雷更汹涌

比上一次爱过更沉默

行者和鸟（外一首）

→张平德

鸟沉默于旧时光，潺潺的水和风

远去，迎空有树，隔枝有花

那迷离的景致真美，黑色光芒沿枝条

垂落，飞下的叶子轻轻把它覆盖

某个时段的行者小憩，内生的热让他的孤独

如栖鸟纷纷，丛生的荆伸出低喘的头颅

远方的山色，尽是一缕接一缕的云朵

祝福香气一样迷人，内涌的光环

象征着光荣和梦

一滴晨露打湿了他的转身

鸟保持静默，任旧事陪他远游

刺疼了青白光的云朵，发现小牵牛

乱成墙垛上的碎光，走过的一户小屋

还染有行者的孤独，沉默是一块老瓦

使劲叫一声，真有一只鸟从天上掉下来

草

草撩逗露，光滑的东西

反光镜子，一些隐秘呈现暗影

一些事物仍在表露，让太阳闪出金光

一些东西涂鸦成掌纹，幻想让草

一下子掀开

无风时的草尤其像苗，它比幸福矮点

比晚花的门槛高，一爬到窗

总有烟飘曳，月光触动暗影

红晕总压住表象，鸡窝里的老鼠

开咬了，小米饭暗香

草轻轻醒来，蝴蝶迎晨风飞过

生活在草里越来越短了

一包包风餐露宿堆在

年轻人面前，草放下身段

亲吻脚下的污泥，一滴滴泪水

迎风而落，草淹没于草色

拐角

→宾 歌

从直线拐成锐角，孤独面积越来越小

先是一丘荒草，一小撮月光，一粒结石

在一个女人睡梦中疼痛

骑自行车来，乘船来，坐高铁来

速度越来越快，高潮却越来越短

相聚欢，时间像一枚坚果

将甜蜜收押在缺水的果核里

一朵野花绘制的几何图案

有时候少一条边，有时候缺一个角

一个女人在荒原里迷失，她热爱那些蜜蜂

敢在情人的指尖上行刺，把命丢失

听一首英文歌

——致莱昂纳德·科恩

你用旧了自己的声音，咖啡、雪茄

加冰的威土忌滑行于砺石上

崩裂出金属的火星，拖着一缕青烟

慵懒地拉上了窗帘，闺房里的隐秘搏斗

你派遣一支私人军队去攻打落日

世界沦陷于一幅宗教情色插画

风从沙漠里经过，无法允诺一场雨

爱也许盲目，沙砾是一个人的自由

告别闪电，恰是一条犬儒流浪的欲念

未破译的密码，隐藏着背叛的裂痕

而爱再一次射穿。两口深井反射着阳光

它看上去就是挽歌式的喟叹

它看上去就是个句号

无处泊放的雨落下来，关闭天空

又撕裂了大地，而你爱意泛滥

在摇滚的人间，永无休止地抗议

雨夜曲（外一首）

→谢蓄洪

一柄花伞，撑开一个雨夜

新纪元。河堤漫步

满城灯火照亮

一滴水珠从伞上

快速奔向另一滴水珠

靠拢，融合

悄然滑落

雨点敲打在伞上

也敲打在伞下那一对人儿的

心坎上

安享余生

挑水劈柴。翻晒稻谷

采摘辣椒。洗濯身子

这些都在屋前屋后

进行

以绿水青山为背景

村庄坐北朝南

一派祥和景象

我就在这幅中国画长卷里

行走

做一个活在绿水青山里的人

是何等快活何等幸福的事

人与自然

和谐共存

我就在故乡的青山绿水里

安享余生

在意的人（外一首）

→刘 平

在意衣领，随时准备好括号

装下温度、门户以及眼神

花猫轻轻鸣钟，影子的单摆

敲出双影

在意醉后，翻阅月亮的索引

词句、语法以及意境

一口口温存。你的手在空中

划短短长长，而最后的姿态

是清辉下不再颤抖的剪影

在意燕山雪花

被你的一把傘收拢

春天的小碟

冬天的桌子上，我喜欢将春天摆成小碟

花朵是被剁椒点缀的甜萝卜

舌尖跃跃欲试

趁雪花还未吃醋

我的诗行已悄悄爬上碟沿

花苞是多么高尚的酒杯

我用欢喜慢慢温热

香袭不要太浓烈

酒与花

一个是冬天的掌故

一个是春天的扉页

说不出的春天（外一首）

→冷燕虎

我开始准备心中的湖泊

整理岸边枯待的杨柳

整理屏住呼吸的小桥流水

就像岁月傍晚蒙尘的梅花

呼应雪花的鞠躬尽瘁

当然我还得找准堤岸的蚁穴

清空年轻时施舍的无邪

侧耳倾听贪睡不曾唤醒的鸟鸣

在春天到来之前

筑牢心中的堤坝

理顺堤坝上蛰伏的野草

及盲目顺从野草的败叶

让即将光临的春风指点迷津

让雨水敲打

成为理所当然的事物

对了我必须与湖中

透过气来的慈悲同游

让湖水浸透阳光

照亮独依栏杆的卑微

与追随灵魂的江山

当绿叶走到秋天

我们手敲键盘

在蜷曲的城市里淘宝

却无法阐释一棵树的美意

我们隔空挑剔果子的色斑

挑剔落叶覆盖了羞耻之心

却祈求春风护送秋天

我们面朝大海却不谈辽阔

格律身外事 却很少押韵自己的眼神

当绿叶走到秋天

繁华褪尽

金色的叹息燃烧在枝头

雄辩的喜鹊早已飞走 而日月不改初衷

闹心的乌鸦与麻雀却常常光顾

为没熟透的果子喊冤

为春天打工 不一定听懂春风的呓语

这让人想起母亲的劳作与偷空的一瞥

一棵树告别春天并非要背叛春天

如同人扮鬼脸不是要心怀鬼胎

在春天就与万物一起青翠

哪怕像青草青翠得低微

西风烈了 即使枯黄着飘零

也有颗瓜熟蒂落的心

在杂草荒芜的路旁看你（外一首）

→戚 寞

暮色幽幽，春光隐隐

在杂草荒芜的路旁看你

黄土、枯草、碑石

均遮掩不了你的音容笑貌

十年将至

多少人还能忆起你

我在杂草荒芜的路旁看你

看岁月的尘埃一层层飘落

那暮色中鸟儿砸下的几声嘶鸣

仿若叹息

似这人世唯一的语言

落在我心坎上

落在杂草荒芜的黄土上

落在沉睡多年的你的身躯上

化为天空边际的

那一抹青蓝

丘 陵

手拉手，肩并肩

紧密排列着的南方丘陵

坚定站立在故乡身旁

沉默、朴实、灰暗的南方丘陵

多像一个个

默默离去的先辈

他们把庄稼搂在怀里

他们把雨水举在头顶

更多风霜

将他们涂抹成佛的模样

多少年，我伫立在城市的楼房里

远望故乡的丘陵

一座一座沉默的丘陵

——那涌动我祖先热血的

一座座丘陵！

暮年的父亲（外一首）

→宁朝华

他斜靠着沙发，发出轻微的鼾声

一根点燃的香烟静止在手中

半截长长的烟灰，终于把持不住

落在他的裤腿上

他的喉咙不时响起低沉的咳声

像几声闷雷滚过低垂的夜幕

终究没有爆裂开来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垂下头颅

烟雾在灯光下弥散，笼罩着他

像硝烟中一个疲惫不堪的战士

他的颓丧正在逐渐加剧

香烟快燃到根部，他陡然醒来

眼睛浑浊，全是英雄迟暮的苍凉

没有拍去身上的烟灰，又昏昏欲睡

落进他生命里的尘埃，又多了一些

渡 口

远山收起余晖，暮色如一名老者

一小步一小步地，蹒跚而来

庞大的黑影漫过耒河两岸

船停在对岸，像收敛了喧哗的鸟巢

在江面的微波中有节奏地晃动

已不载着归人，不载着白天里

众生的悲喜

等在渡口的人，表情凝重

仿佛响应来自于灵魂深处的

神的召唤，周而复始的仪式

从遥远的时空抵达此刻的渡口

我只是其中一个，幻想一叶孤舟

载我，穿过这苍茫无边的夜色

昨夜一场暴雨（外一首）

→黎 军

在五十岁以后

我只做了一件事

用日渐衰老的身躯

小心翼翼地包裹好

曾经的青春

就像在手心留住一滴雨水

我仍不知天命

也没有豁然开朗

生命和死亡都有秘密通道

恋爱时我似乎找到了出口

又迷失于那美妙勃发的风景

我知道我还是一粒种子

我还是恋爱的样子

种子和星星都是黑夜的宠儿

是强攻还是诱惑

我相信光和暴雨的策略

高铁带来北方的雪

远方的山岭和道路发来

风和雪的视频

孩子们的希望总是甜蜜

而单纯

或许高铁会带来北方的雪

不留下一片树叶

把亲情藏在冰雪里

感受别样的温暖

门（外一首）

→方 芳

藤萝伸展，诱惑壁虎前来

枯井里，有灰白的月光照上白骨

疯女人坐在井旁，她的寂寞，赛过满月

她曾拥有花园，和绮丽的裙衫

玫瑰盛开的季节，他和她交欢

夜晚，白天，朝朝暮暮

仿佛她是他唯一的药

多冗长的回忆啊，泪水流出她的眼眶

白骨不语，却使她深受阴冷的威胁

时光总是了无痕迹，连春风都不来问候

她的门开着，无人推动，迟钝如猫头鹰

眼睛透过斑白的长发，一遍遍打捞水中浮沫

欢笑的乳房，好似生气丧尽的老母鸡

异 邦

“不要靠近我——请你，不要！”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对岸的人，不知所出，又不知所终

我和他们似曾相识，又互相厌腻

阳光照耀的午后，仿佛围城崩塌

柳絮飘落，路人未有半分留恋

而江水带走它，仿佛命定的情人

寂静的一切，在心底生出慈祥的花

月光敲击着我的琴键，密集而轻快

我堕入初恋，那一场痛苦的轮回

路弯弯，伸向无限的远方

喜鹊窝（外一首）

→陈有红

水杉樹上有一个黑黝黝的窝

门面座南朝北

形似篾织的筐

由一头粗一头细的树枝交织而成

粗的总是斜着朝上

细的有杈的斜着朝下

一根叉一根，粗细咬合

互相搭扣，窝底则用绒毛软草铺垫

两个主人都不知道

北京鸟巢的外形就是仿它而造

三月三

起来，老倌子快起来

扯地米菜去

每年的这一年清晨

院子里都会响起

母亲细声细气地喊父亲的声音

城中桃李愁风雨

春在溪头荠菜花

劳动者（外一首）

→夏启平

撸起裤管，赤足下地

这些给五月培土施肥的人

举锄朝天，执犁向地

一柄月芽似的银镰，收割着

麦穗一样的五月

劳动者，从来没有细心盘算

千万次重复的动作

能赚来多少收入，他们把一生

修剪得极短，低矮

他们就如田间，没有名姓的野草

或者是一株麦子，一棵油菜

风中，一朵野百合

别相信一只蜜蜂，与另一只

蝴蝶的虚构，别爱我

野百合风中的柔，别把我放在心上

野百合，每一片叶，每一瓣花

都有阴影在埋伏，我的花蕊

有一些喑哑的光芒

这个夏天，怀揣一张心中的地图

路过野百合，盛开的草地

然后就成为一种念想

野百合一株接一株的花蕊

散发着清香，抵达更远的地方

雨水惊蛰春分，前后赶来

草，会高过野百合的头颅

有风一阵阵吹过来

我确认，其中吹动我的那一阵

就是你悄悄发出的

如同一种暗疾，一瞬间就会走过

一生一世，我有一个夙愿

从内心出发，到达彼此

致敬（外一首）

→凌奉云

你是一缕炊烟

或是一根漂木

那石室打开

所谓死亡

就像一坛美酒

循着诗的方向

我寻找你

你在诗的魔界

秋风中你是杜甫

云帆中你是李白

父 亲

一双脚不曾离开过

大地一寸

一双手总是和锄把子

紧攥在一起

一双眼眯缝成

一条线

将耀眼的阳光

当作从天而降的

谷粒

梦 幻 （外一首）

→罗小玲

我们在文字的组合里沉淀

而灵魂却在诗行里成长

在无数的设问里

有一个变形的生命

却永远无法完成自己

梦的语言穿梭于夜空

这时候不知从何处发出了暗笑

你顶着冬雪的凉意

试图和青草一样呼吸

夕阳下

一阵微风吹拂原野

初恋从这里燃起

瞧着狂野的春天

荒芜在你的面前退缩

一切都在过程中

流露出美的一闪念

雨夜即景（外一首）

→方欣来

子夜一场大雨

淋湿了半个童话

萤火虫躲在一角

点不亮儿时的歌谣

星光黯淡

月亮已经私奔

我立于窗前

听雨点杂乱无章

夕阳下的长亭短亭

仍是我的天涯

想象你的影子

像风

在子夜的雨声中

独自飘零

书时光

唯有在书本里邂逅自己

才是静漫时光里

一场又一场最好的告慰

每一次隔帘而望的孤寂

都是心底一场

春光里的沐浴

每一寸光阴之中的凝重

都倚着

上苍赐予的

那一帧帧无声的安详

故乡的路（外一首）

→刘博华

深深浅浅的脚印刻在青石板上

乡愁携着陌生的路标

镰刀在田埂上收割枯草

给牛羊一个安宁的黄昏

故乡的路是我一生的牵挂

如今，孤寂成了故乡的痛

老人与小孩是故乡的主人

路在他们的脚下延伸

拥 抱

雾霭中闪动着

种子在土壤里发芽的声音

柳条在溪边摇曳

一个老农走出家门

迎着晨光的第一个拥抱

老屋的燕子（外一首）

→泉 文

夜，又一次低眉

听晚风与柳条对话

柳条说在寻燕的身影

是否迷路在了江南的雨巷

晚风落泪了

缤纷了初夏的路

月光一路上小心翼翼

生怕踩碎了花瓣的期盼

我知道，她也是来寻燕的

其实，燕，早就來了

她不知我家的老屋已拆

而盖起了高楼

她依然迷恋着我老家的屋檐

也许那里藏有她的初恋

是我破碎了她的梦吗

家乡的秋

昨晚，我忘记了熄灭烟斗

一季草长莺飞

被我燃尽

画人企图换去画框

一些苍凉被我拒绝

我再次将火苗燃上

家乡的秋

在我的一记深吸里

被重新点亮

秋夜思（外一首）

→李 霞

寺庙、草木及隐秘的生命

次第隐入黄昏

夜只是瞬间就降临了

穹形的夜空，印满繁密的

星辰汉字

这是夏移交给秋的一封密信

立秋前夜的南台寺

不适宜为俗事悲伤

秋天饱满的麦穗

垂下虔诚而卑微的头颅

今夜，我要拧紧内心的瓶盖

不倾洒一滴入世的黑

深秋的竹海

秋风浩荡

荒草一节一节枯黄了下去

只有满山的竹子，心怀春风

挺拔，干净

保持一种超然的美

曾经在薄雾流淌的清晨

摘取过鸟鸣

在明亮的日子

收集过阳光

在长风滑过的时候

清洗过自己的灵魂

用雷鸣一次次摁住内心的火焰

日复一日的修炼，满山竹子

灵魂的轻烟溢出苍翠

把一方山水揽入内心

今夜，长天不语万物如谜

竹海中茫茫露水的光芒

在泉水湾的秋风里写下诗行

写下秋高气爽的辽阔和豪情

就像我们一次次高举的透明酒杯

石霜寺（外一首）

→洪佑良

这里的柏树已经受戒

青草已经皈依佛门

连空气也经过了开光

一只蝴蝶在殿外飞翔

它应该是神的使者

和那些居士一样

经常在这里听禅

在梵音里反思自己

我是一个内心迷惑的人

面对尘世的物欲横流

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来到这里，我乞求

洗涤心灵上的尘埃

让我的视野更加澄明干净

山路上的背影

春刚被雷击落在水里

候鸟正在归来的路上

鞭炮细屑还未打扫

餐桌上的年味明显淡了

山路上有一群人

背着大小不一的包裹

他们正在朝山外走

背上的包裹太大

几乎看不见身体了

而风还很凌厉

将他们的背影越刮越薄

越刮越细

为什么喜欢松针（外一首）

→余仁辉

你得承认，它就是你喜欢的

离它太久了，想起就有些刺疼

你靠近它，召唤历历在心

最懂它哀愁着我们的一无所有

它已尽了本分的呼喊

只需要一地松针

或者一支松针

你踩上去，抬眼是一级级

沉默的石阶

一支针管，扎进满山的虚空

百鸟在此争鸣

你一次次转身离去

它不在，比在更爱

看 山

一转念就到了云海之底

搬把椅子或席地盘下

就可以坐看某某山了

是看一座峰还是看七十二峰

是看一棵松还是看千杆竹

是看鸟还是看人

李白的答案醉倒唐朝

我只能静坐于

桑树之巅听鸡鸣

百里外的城市

罗绮缠身，没什么看头了

看山是后半生的大事

爱上，便葬了自己

空瓶子（外一首）

→胡建文

一个空瓶子

平静而孤独的空瓶子

装满空气

和许多词语以外的东西

一无所有的空瓶子

装满空气的空瓶子

在我手中

时间一样长久沉默

一切经历

一切渴望

都只能

用寂静的空来表达

空房子

空房子，在大風之上

在一切寂寞的星辰之上

删去所有过去和未来

思想齿轮般转动

黑暗背后的灯光，灯光背后的黑暗

小小窗口

不含眼泪和语言

阅读影子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空房子，空房子

鞋子走来走去的夜晚

请让我用一声内心的呐喊来充满它

四月五日（外一首）

→黎 权

冰冷与疼痛

分别来自脊背和舌底

这是倒春寒与

溃疡的合作

中年的风口

将我逼迫到墙角

凉性西红柿，和温性羊肉汤

能保平安吗？

我担心与环境交恶

人生的任务并非繁重

内外调理可以施展技巧

完成后，必会败下火去

勇敢起来，浑身变得火热

四月五日

以泅渡的姿势活着

鼻孔露在水外面

空气是最大的仁慈

至于其他

你得花钱买

你得赚钱花

金钱可以如流水

流水并不仁慈

淹死就不用泅渡了

在路上（外一首）

→刘运良

无法挽留住夕阳

就把自己拉长

投在来或去的路上

化作记忆的守望

在路上

本是人生之常

每次回首

却心旌摇荡

提着鞋的黑衣女子

我停留在上午的阳光里

不知归路

一个黑色连衣裙的女子

胖胖地走过

穿着一双鞋

提着一双鞋

一段路在另一段路上

晃荡

一截时光

蹑着

另一截时光

存在与虚无（外一首）

→胡 岚

我的体内有闪电

有豹子的觊觎

有十万亩良田和带刺的玫瑰

误入歧途的人啊

在往复的人世徘徊

一场风暴拔出体内的毒刺

甜的事物都有毒

世间事，概莫能外

手持钢鞭的人

何惧豹子体内的柔软

易碎的肉身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以毒攻毒

火的烈焰与冰的寒霜

一种形式的存在

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消亡

等一场风

就再任性一次吧

从此把冰与火一起安置

热爱与偏执一同放下

让四散的琉璃和云影散去

没有谁能阻止远去的时光

没有谁能改变流水的方向

慕士塔格峰上的雪更接近蓝天

草原是另一种形式的海洋

沙漠的波纹是起伏大海

塔克拉玛干遗落的一粒沙呵

在今世等一场风

蜕变成珠

母亲的白发（外一首）

→何 漂

母亲，头上的白发

越跑越快

在眼角的皱纹处

就位，然后和时间赛跑

跑过了我的童年

跑过了我的青年

当我愧疚地垂首

母亲头上，白发还在不停地

奔跑，还要跑去她的暮年

还要跑在不断为我

牵肠挂肚的路上

夜

天空漏出几点白

一只铜勺坠落

泻下的光辉，溅起

树梢那些个回忆

如果叶子还曾记得

去年我在她的手心

吟风，兜满了深秋

也是在一片黑色的

幕布里，我舀了一勺月

倒在了离别上

就在那一夜

月光很快凝结成了霜

不曾留下一滴空白

黎明记（外一首）

→素 素

风，吹灭了窗外街灯

启明星照亮的花塔三巷，满布花香

临风听曲之人，窗帷半开

露水微凉，鸟儿提着小令舞于枝头

青翠，缠绵的鸣叫，让来不及梳洗的黎明

瞬间耳清目明，满布羞涩的胭脂红

月影早已移出小巷的视觉

醒于清晨的人和鸟，一个在枝头独奏

一个在窗下沉默

大雨记

就要来了

广场舞的音乐仓皇撤退

天空低沉，大地凭借草木

残余的欲望，呼啸抬高

人声鼎沸化为虚无，消失于瞬间

风抓住树，它的传声筒

一些欢呼无法阻止

一些降落无法阻止

鸟的哀号落下来，粘住泥土

我从苍茫的低处，躲进墙石的臂弯

我看到它比街灯明亮，正在生长

我看到它体内有水

正伺机汹涌，席卷我悬吊的心脏

大山深处（外一首）

→云 宸

大山深处

在故事与传说分道扬镳后

砍断过许多斧头的树

在没有斧头砍断的地方

在光棍与寡妇居住过的那片森林

许多日子同许多野史

散落地上，无从拾起

我撇开裸露的根须

用泉水搓洗目光

一只湿透的蜗牛从落叶中慢慢浮出

影子背着坚硬的甲壳

农 庄

从田边长出，依偎着大山，这栋房子

休闲场所，虽然有些变味

没关系

时代物产，如同三条腿的青蛙

飞翔的鱼，奔跑的鸟

止步于花草

绕过视线，回到过去

寻找泥巴做的幻想，石头堆砌的故事

氛围衰老时

我试着用影子陪伴

用绿色修饰

风是个无孔不入的东西

一些话题随时会偷走

不知藏匿何处

石臼下，蚂蚁巢穴供奉着

一粒千年种子

屋檐下的那个人（外一首）

→王馨梓

那时正下着一场不慌不忙的雨

群山烟雾迷蒙，鸟雀在梧桐间起落

炊烟有好看的弧形，秧苗地里的斗笠有孤独的尖顶

大地湿漉漉的一片

在这里有恒久的真理

无论以怎样的心情而来

最终都趋之平静

即使后来，天空露出笑脸，看见村庄出浴的模样

他仍然相信，无论怎样的历程，只有死亡

才能圆满人生

合 影

“外公可能腐烂一大半了”

我停下脚步，望着妈妈寂静的背影

两个月前，他坐在院子里，像一截干枯的树杈

眼眶凹陷，不识来人

蔚藍天空下，蝉鸣和紫薇，热烈绽放

辽阔的人间，外公

像一小块静待消失的阴影

二十天后，我亲眼见证

阴影，变成了后山新垒的土堆

人间仿佛若有所失

人间仿佛什么也没改变

阳光正好，湖水平静

我想起那张照片，边角已泛黄

圆圆脸庞，大大眼睛，年轻可爱的妈妈

站在英俊帅气的外公身边

妈妈一辈子种地，喂猪，不识一字

妈妈是外公最骄傲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