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后阳冲（组诗）

谢亭亭

家 谱

兆字辈的曾祖，永字辈的祖父

登字辈的父亲伯父和叔父

接下来，就是忠字辈的自己

对着竖排的族谱，我能说得出的辈分

只有这些，不过翻开旧时光

在后阳冲的繁衍里，永字辈人丁最旺

那一辈，弟兄四个，老四谢永德

我们叫他细爷，伐木，锯木

一生在锯木机的轰鸣声中度过

三爷谢永逸，山田的一株稗谷

一杆烟枪吸去，冲口五十亩好地

老二谢永亮，少年当红军

掉队后，一辈子在沅江那边养鸭

子孙满堂，那是他的鸭群

我爷爷排行老大，

读过几天私塾，会写毛笔字，

懂帐理，还会双手拨算盘

他的算盘珠子，一次次打过后山梁

登字辈都是冲里的庄稼，我们这一辈

都移民了，后阳冲从此成了故乡

后阳冲来了三头野猪

龙林沙二爷爷家

两亩玉米

狸猫垅三爷爷家

一丘稻田

村庄里还有别的作物

一夜之间

全部匍匐在地

据看见的人说

最大的一头

近两百斤

最小的两头

有七八十斤

几个男人曾趁夜

去猎获却没见踪迹

只听到风声

听说它们是半月前来的

先前，在长林冲

在隔壁安江，在鸡公界

曾大摇大摆

一路上

穿过好多陷阱……

后阳冲深处，一片石林

远远望去

雪峰山好高

云贵高原更高

回首间，湖南好矮

洞庭湖更矮

脚下后阳冲的深处

没有树木

只有高大石林

这些石头，站立成一片森林

像极了我的亲人

只要轻声呼唤乳名

我想在这春天，会不会

奔来一场陨石雨

其实，从低处屹立的灵魂

是不会化雨的

既然，他们从海底里站起来

站成山，站成神

盯着我们

就永远不会倒下去

梦见爷爷

昨晚，又梦见爷爷

蹲在厨房门口

双手托着一根大骨头

那骨头的形状

应该是一根猪的胯骨

或是一根狗骨头

但绝对不是一根牛骨

他在世的时候

对牛，有着足够的尊重

曾作为一头牛

耕耘过惨淡的一生

此时，他专注地

吮著，吮吸着

还吸出骨髓的声音

他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突然发现

骨瘦如柴的爷爷

就是贫瘠的故乡

而我，就蹲在他的旁边

久久凝望，像一只忠实的狗

后阳冲的男人

后阳冲的男人，不抽烟

不喝酒，不玩牌

也不嚼槟榔

他们知道这些部分

似乎不够爷们

不像山外的那些人

他们老实、本分

固守家中的一亩三分地

在与雪峰山交接的地段

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光

不愿去城市播种

总是在深山的深处

耕耘，像一头老牛

点亮星星，点圆月亮

穿透黎明前的黑

夜里，剩余的功夫

他们还是种地

种那块永远属于自己的

那块隐密的自留地

不断重现

一个男人对后阳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