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窑“天下一”五彩大盘赏析

宋叶

厦门市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明代漳州窑“天下一”五彩大盘，是中国极具特色的外销产品。此件大盘于2017年厦门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期间首次对外展出，引起较大关注。这件大盘（图一）口径37、足径19、高8.5厘米，敞口，圆唇，弧收腹，内直外斜式矮圈足。胎体厚重，呈火石红色，施白釉，足内底未满釉，足、底粘砂（图二）。盘内壁绘五彩（亦称红绿彩），边缘用黑、绿彩绘竖条纹与中空“十”字纹组成的装饰纹带，盘腹部用黑、绿彩绘装饰五组鱼纹，鱼纹上面伴有红彩卷云紋，鱼纹间以红绿彩花草纹间隔。鱼呈腾出水面状，只绘身体上半部，下部描绘波浪纹。盘心用红彩双圆圈分成两圈，外围用红彩描绘“罗经纹”，罗经上以红彩书23字（天干10字中的7字：“甲、乙、丙、丁、庚、辛、癸”，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与四维卦“乾、坤、巽、艮”4字搭配组合）。中心用红、绿彩绘简体阴阳太极二重圈，圈中写竖行书“天下一”三字（图三）。此盘颜色以红色为主，配以绿、黑两色，色彩鲜艳明快，装饰纹样独特。

漳州窑位于福建漳州地区，其产品以外销为主，是中国明清时期外销瓷的主要产地之一。产品丰富多样，以青花瓷为主，兼烧五彩瓷、素三彩瓷、米黄釉瓷及单色釉瓷等。此件大盘口径37、足径19厘米，是漳州窑产品中尺寸最大的类型之一，其“天下一”、罗经纹、鱼草纹等的装饰纹样在漳州窑产品中非常有特色，目前国内收藏相同或相似的器物数量较少，仅在故宫博物院、天津艺术博物馆、漳州市博物馆等个别博物馆有收藏，而在国外则存世品较多，甚至有出土品。笔者查阅大量国内外资料，搜集了漳州窑“天下一”五彩大盘的典型器，并根据大盘上罗经的层次、图案、文字、位置和排列的不同，将所搜集的漳州窑五彩“天下一”大盘分为四个类型。

一、二十四山式

此样式是罗经盘中最基本的样式，厦门市博物馆收藏的这件大盘便属于此种类型，即在天池外有一层由八天干、十二地支和四维卦组成的二十四山。此样式的“天下一”大盘数量最多，其中以鱼草纹、黑绿彩绘竖条纹与中空“十”字纹组成的纹带作为装饰图案的为数众多，此外还有绘牡丹凤凰纹饰、绘帆船鱼纹等。

绘鱼草纹的此类型大盘在国内的天津艺术博物馆、漳州市博物馆各收藏1件；在国外，马来西亚私人收藏有见到，日本的大阪和江户都有出土品，而荷兰的普林西霍夫博物馆收藏有多件。天津艺术博物馆收藏的漳州窑“天下一”五彩大盘（图四）[1]，口径39厘米，此盘与厦门市博物馆藏漳州窑“天下一”五彩大盘基本相同，罗经纹有25字。漳州市博物馆收藏的漳州窑“天下一”五彩大盘（图五），口径39.2、底径18.0、高9.0厘米。纹饰与厦博所藏相似，唯罗经纹有22字。韩槐准先生在南洋收集了很多漳州窑的外销瓷，其中有件稍残的大盘也属于此类型（图六）[3]。在马来西亚新山蔡亲环个人有收藏一件（图七）[4]，其装饰图案也大体相同，但二十四山的字体有的已脱彩而模糊不清。在日本江户时代的大阪城下町遗址出土有一件完整的此类大盘（图八）[5]，但二十四山的字体也是已经模糊不清。在同样属于江户时代的江户万才町遗址出土一件残缺的大盘（图九）[6]，但“天下一”字样清晰可见，唯二十四山字体残缺不全。荷兰的普林西霍夫博物馆藏有多件此类型大盘（图十至图十三），口径多在36-39厘米之间，其罗经纹的字体多模糊，但图十较为清晰，有24字。普林西霍夫博物馆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收藏漳州窑瓷器最多的博物馆之一。两百多年来，普利西霍夫博物对不同时期的漳州窑瓷器都有着详细的记载。不同的编号代表着不同的收藏来源。根据其藏品的来源，分为GRV、GAM、GMP、NO、OKS 等几种类别，这些类别中除“GMP”代表着该瓷器是王后的私人收藏（大部分来源于19世纪中期的阿姆斯特丹古董市场）外，其他的均为各个时期的收藏家从印度尼西亚或中东地区购买所得[7]。

此类型还有装饰牡丹凤凰纹饰的，在日本的嘉静堂便收藏有一件（图十四）[8]。此盘里口亦装饰一周黑绿彩绘竖条纹与中空“十”字纹组成的纹带，中心罗经纹与厦博的也相似，文字有24字。但盘内壁其他装饰图案特别，内壁三组绘凤穿牡丹纹饰。另外嘉静堂还收藏一件绘帆船鱼纹的此类型大盘（图十五）[9]，此盘从盘心罗经到盘口沿的空间描绘了星宿、中式帆船、巨鱼、山屿岛礁等图案，文字有24字。

二、八卦二十四山式

此样式在二十四山样式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圈具体的八卦卦象，八卦卦象用红彩绘于盘口沿。八卦与二十四山应该有着固定的对应关系。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件韩槐准先生捐赠的此类型大盘。此盘为韩先生在南洋一带搜集的，当时命名为“明釉上彩罗经书大盘”，韩槐准先生当时认为它是华南窑产品，盘底有粘砂，里口绘红彩八卦文一周，里壁孔雀绿彩两龙两凤一天马，均做飞跃状，盘中心会红彩罗经图案，将罗经上24字围在圈线间，正中心有“天下一”三字[10]。

三、九星二十四山式

法国吉美博物馆收藏一件此样式的大盘（图十六）[11]，此样式在二十四山式的基础上多了九星图，即在天池外，二十四山内多了一圈文字，按正北方顺时针方向排列为破、破、武、贪、文、禄、廉（贞）、辅、破、巨、武、贪、文、武、廉（贞）、辅、破、廉（贞）武、巨、文、禄、廉（贞）、文，这是风水罗盘中的坐山九星。二十四山的文字有24字。此盘盘壁内其他空间彩绘了星宿、中式帆船、巨鱼、山屿岛礁等图案。中式帆船位于罗经正下方，似航行在大海中。帆船双桅双杆，竖方形硬帆用竹篾编织，船尾部竖立旗帜，是典型的福船造型。巨鱼位于罗经正上方，体积超过了盘上所绘帆船和山屿岛礁图案，显得十分突兀。此鱼腹部的鱼鳍张开似两把大扇，也像飞翔的翅膀，尾鳍尖锐似长剪刀，整体造型透露着海中霸王的凶狠气势。山屿岛礁位于罗经盘两侧，左侧岛屿山峦耸立，右侧岛屿则用圆形礁石标示。

四、极简八卦式

此样式盘心已没有二十四山式的罗经纹文字，唯有极其简单的阴阳二重圈图。且盘的尺寸相对前述几种类型较小，有的甚至只有普通盘的大小，如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盘（图十七）。此盘口径22.6厘米，罗经天池层内写“天下一”，天池外只有一圈极简式八卦图，圈外有两空白圈，用粗缆绳纹间隔。盘内壁其他空间彩绘了山屿岛礁、帆船，以及凤鸟、花果等纹饰。其中山屿岛礁用成组的山峰、岩石和树木表示，海岸线、礁石、岛上的树木、亭台楼阁等景观描绘得惟妙惟肖，仿佛海中的仙山，颇有蓬莱仙境的意蕴。

另外，此样式的盘还见于日本古裂会《吴须赤绘漳州古窑精品》图册收录的两件大盘[12]。一件是龙纹大盘（图十八），该盘口径34厘米，罗经天池层内写“天下一”，天池外只有一圈极简式八卦图，盘内壁的其他装饰图案较为简单，以黑、绿彩绘双龙纹，里口绘一周具体的八卦卦像图。另一件是双龙蟹虾鱼纹大盘（图十九），口径34厘米，大盘整体绘黑、绿彩。罗经天池层内写“天下一”，天池外一层绘双龙卷云纹，盘腹部由两圈竖条纹与中空“十”字纹组成的纹带相隔而成，绘蟹、虾、鱼及三组水草纹。漳州市博物馆也藏有一件相似的产品（图二十）[13]，但盘中心彩已脱落。

从上述四个类型可以看出，漳州窑“天下一”大盘纹饰极具特色，罗经纹样有复杂的九星二十四式，也有极简的八卦式，其他纹样包含了帆船、山屿岛礁、大鱼、水草、龙凤等图案，这些纹样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又有典型的海洋文化元素，体现着当时漳州窑外销瓷的特色。

对于“天下一”文字的认识，国内外学者有着不同的认识。早期在南洋一带收集漳州窑瓷器的韩槐准先生认为“天下一”是陶工称赞中国发明之罗经为天下一的自豪语[14]。还有学者认为“天下一”一词“或许可以解释为天下归一、一统天下，代表着无上的权威。”并认为“在罗经的天池内标注文字，一方面标志尊位，另一方面也凸显了制作者、使用者以我为尊的霸气和驰骋天下的豪情。”[15]日本陶瓷界对漳州窑大盘上“天下一”有较多的解释。如斋藤菊太郎对“天下一”的由来简单的解释为“……原本天下一这三个字并非来自中国，而是织田信长以后所创造出来的日

语。原本是针对日本出口而制作的……”[16]还有些人认为：“天下一”的五彩大盘是织田信长奖赏给天下第一手工匠的特别赠品（副奖），但这种假设也是难以定论[17]。日本的大阪历史博物馆在展出大阪城下町遗址出土的漳州窑“天下一”大盘时，这样解释：“天下一”这个词在日本从织丰时代（作者注：即安土桃山时代）到江户时代的早期很受欢迎，但在中国却不为人所知。因此，可以说这一作品是根据日本的订单在中国生产而输入日本的产品。同时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份宝贵的资料，它显示了江户时代早期日本与中国的贸易交流，以及当时船厂商人的爱好和经济实力[18]。

以上观点虽能自圆其说，但细细研读，大多属于推测，且观点简单，缺乏足够的材料支撑与深入的分析。笔者查阅大量文献，“天下一”作为一个整体词汇进行使用，在中国本土文化中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而在日本的安土桃山时代、江户时代大量出现在和镜上，一些陶瓷款识上也有“天下一”字样。因而笔者更倾向于日本大阪历史博物馆对于“天下一”大盘的解释。而对于“天下一”大盘的功能，是航海用的实用器，还是摆设品，抑或有什么其他特定的用途，需要结合更多的资料进行阐释。

[1][10]叶佩兰：《美哉陶瓷 五彩名瓷》，山东美术出版社，2015年，第120页。

[2]吴其生：《漳州市博物馆漳州窑藏品集粹》，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第62页。

[3]韩槐准：《南洋遗留的中国古外销瓷》，新加坡青年书局，1960年，第19页。

[4]叶文程：《在马来西亚见到的一些漳州窑瓷器》，《福建文博》2000年第2期。

[5][18]大阪历史博物馆官网，http：//www . mus—his. city . osaka. jp/news/2007/semba. html

[6]弦本美莱子：《锁国时期中国陶瓷的日本流通》，《东京大学考古研究室纪要》，第28号，2014年，第143页。

[7]黄忠杰：《荷兰普林西霍夫博物馆藏漳州窑瓷器》，《紫禁城》2011年第4期。

[8][9]日本静嘉堂藏《吴州赤绘名品图录》，日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平成九年版。

[11]林瀚：《海外珍藏中华魂宝——外销瓷》，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11年，第46页。

[12]古裂会：《吴须赤绘漳州古窑精品》，2014年，第32—33页。

[13]吳其生：《漳州市博物馆漳州窑藏品集粹》，中国文史出版社，20M年，第60页。

[14]韩槐准：《南洋遗留的中国古外销瓷》，新加坡青年书局印行，1960年，第19页。

[15]叶倩：《漳州窑五彩罗经图盘考释》，中国古陶瓷学会编《釉上彩瓷器研究》，故宫出版社，2014年，第152页。

[16][17]转引自：古裂会：《吴须赤绘淳州古窑精品》，2014年，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