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

文｜李 莉

图｜木山莹

一

金华完小坐落在山坳里，清晨，校园显得十分宁静，远山的雾还没有退散，淡淡地笼罩在山间，像妈妈蒸饭时升起的炊烟。鸟儿在校园的树上啾啾地叫着，欢喜地迎来新的一天。

“叮……”随着预备铃的声响，李芽便跑到教室门口，看着远处的办公室，想看看夏老师有没有提着那块小黑板。

她暗暗祈祷：今天不要带小黑板。

终于，夏老师出现了，她穿着黑色的裙子，提着那块小黑板，快步向教室走来。黑板上是白粉笔写的数学题。啊，又提了小黑板，李芽的心怦怦直跳，觉得心上也笼罩上一片黑。回到座位上，她一脸的愁容。

“啪！”随着清脆的一声，夏老师干脆利落地将小黑板挂在大黑板上面的铁钉上，那声音像是一声枪鸣，让李芽不寒而栗。“好，今天我来检验下大家的口算。”李芽将笔掉在地上，弯腰去捡笔。

李芽动作缓慢，生怕很快捡起笔、直起身来让自己目标突出，她便蜷缩起身子，以捡笔的姿势躲在桌下，心里像有小鼓在敲，生怕突然听到老师点到自己的名字。

“王小虎，37 加 45？”“82。”“夏芳芳，48加46？”“94。”……李芽听着同学们的回答，心里真奇怪：为什么他们就能一口答出，而自己却要在纸上列出算式才能得出得数，是不是自己真的比别人笨啊？

“李芽，你来。”夏老师的声音响起，李芽的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她把捡起的笔放在桌上。“啪”，教鞭敲向小黑板。“你来说，76加18等于多少。”

等于多少？李芽瞪大眼睛，看着那些数字，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6加8等于多少？嗯，嗯，应该是14，要进一位……

眼看得数就要出来了，可夏老师见她半天没说话，又一挥鞭，“啪”，打在了小黑板上，这声音立刻把即将出来的答案打到了九霄云外。李芽看着夏老师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一阵紧张，脑海里又是一片空白，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

“这么简单都做不出来，你真是笨。”夏老师终于发火了。

李芽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哭？还有脸哭。”夏老师又狠狠地瞪她一眼，那一眼，满是鄙夷和嫌弃。

李芽真恨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啊？这么简单都要算半天。其实，自己是算得出来的，只要多给自己一点儿时间，不要催促，慢慢算，就能算出来。

可不行，一向要求严格的夏老师要的是速度。

而这个，李芽永远都达不到。

二

李芽常在想，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病叫“迟钝”，而自己，就不幸得了这种怪病？

小的时候，妈妈叫她和弟弟吃饭，话音一落，弟弟就会一个转身，敏捷地跑向饭桌，而她，总会迟一步；老师提出的问题，班上同学已经齐声答出答案了，她才意识到问的是什么问题；一次走夜路，她没留意，脚步正迈向一个水坑，妈妈忙提醒：“停，有水坑。”她“啪”地踩进了水坑，湿透了鞋，才答应妈妈：“知道了。”逗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那时，爸爸便叹气：这孩子反应是有点儿迟钝。

是的，应该是在那时知道还有“迟钝”这个词的吧？这个词，让李芽真沮丧。

而真正感到迟钝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就是夏老师教了加减法后，非要大家口算出得数。那块夏老师几乎每天都会带进教室的写满了题的小黑板，经常给李芽带来噩梦般的感觉。

李芽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夏老师的小黑板弄丢了，夏老师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找小黑板，却总也找不到。见到夏老师着急的样子，李芽高兴极了，觉得随同小黑板丢了的，还有自己无休无止的恐惧。

可现实是，李芽的铅笔偶尔会弄丢，家庭作业本有时也会弄丢，可那块小黑板就是不会丢，它总是定时出现在课堂上，来让李芽难过。

一单元的课程讲完了，同学们进行第一单元测验。

那天，外面下起了雨。雨如烟如雾地笼罩着教室，让教室里显得更加宁静。

面对的不是老师那张严肃的脸，试卷上的那些数学也显得可爱起来了。李芽的心很静，她拿出草稿纸，慢慢地计算着每一道题，什么都不想，只是专注地算着，认真地写着得数。

有同学几下做完去交卷了，李芽也不急，她做完了，又验算了一遍，才起身交了卷。

回家的路上，想到考试顺顺利利，也没有遇到难题，李芽觉得特别开心。刚下过雨，空气中透着薄薄的凉意，很舒服。

几天后，发试卷了。当夏老师念到李芽的名字后，念出的分数竟然是100分，同学们惊讶地叫了起来：“呀，这么高。”

李芽欢喜地笑着去领试卷，却发现夏老师看她的目光很怪，不是很开心，反而有点儿生气。这让她觉得很奇怪。

不久，夏老师又组织了一次测验，她发下试卷后，走到李芽面前，指着讲桌前靠墙的一张闲置不用的桌子，对李芽说：“你坐那儿去做题。”

为什么要单独坐呢，李芽很奇怪，望了一眼夏老师。夏老师补充一句：“你坐那儿，考出你真实的成绩。”

坐那儿就能考出真实的成绩？虽然不是很明白，李芽还是拿起试卷走到那张桌前坐下来。坐下来后才回味起老师说的“真实”，一下明白过来。原来，老师是不信任自己那次考了100分，她认为这不是真实的成绩，所以让她单人单座考试。

她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血一下涌上了头顶，泪水充斥了眼眶，她却不让它们流出来。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手有点儿发抖。

窗外，传来了知了的叫声，非常刺耳，像是在嘲笑：“作弊，作弊……”李芽使劲儿睁大充满泪水的双眼，试卷上的数字不停地晃动着，怎么也看不清楚。

一定要好好计算，如果这次考差了，老师就更肯定上次是抄别人的了。李芽提醒着自己，可是，没办法，她心乱如麻，怎么也做不到平静。

怎么考的，怎么交的卷？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这次考了70多分。发试卷时，夏老师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说：“这才是你真实的成绩。”

不久，学校召开了一次家长会，夏老师对李芽的爸爸说：“你女儿反应迟钝，成绩总也提不上去。”李芽的爸爸听到立刻点头：“对，我们都知道，这孩子从小反应就迟钝。”李芽站在一边，想起自己曾经成绩提上去过，还考过100分，只是，这一切，怎么像是做梦一样？

在小学生涯里，李芽乖乖地考着老师觉得应该考的分数，那样的超常发挥，再也没有过了。

三

夏日炎炎，知了声声。

小升初考试结束了，李芽数学得了76分，语文得了80分，这样的成绩，在众多学生中，算是中下。

开学的第一天，李芽认识了数学老师黄老师。黄老师三十多岁，站在讲台上，显得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他说：“孩子们，初中是新的起跑线。所以，不要为小学的好成绩沾沾自喜，也不要为小学的坏成绩而自怨自艾，因为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学习生涯就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我也将会用全新的目光来看待你们每一个人。”他拿起了一张纸说：“这是你们的小学毕业成绩。”

李芽紧张地盯着那张纸，上面有她不堪的成绩。老师会突然念成绩吗？

黄老师慢慢地撕破那张纸，一下两下，把纸撕成了条，那些纸条随着老师的抖动，在微微地起舞。

“我没去看你们的成绩，无论学习成绩好坏，你们在我心中是平等的。”黄老师微笑着把纸条捏成了团，放在讲桌上。

平等的？多好的一个词。李芽一下释然了，鼻子酸酸的，想哭。

初一的数学一开始上的是正数和负数，李芽觉得这内容很好懂，黄老师也从不瞪大眼叫：“快点报出得数。”李芽在课堂上，慢慢地计算，会很轻松地跟上老师的思维。

黄老师的课很特别，他每节课，在教学任务完成后，会用五六分钟和同学们聊天，那些新奇的内容，让李芽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通过黄老师的讲述，她知道在宇宙间可能会有外星人；她知道爱因斯坦说，如果人的速度超过了光速，就有可能穿越时空……这些内容，都引得同学们连连惊叫。

这天，黄老师讲完课后，在黑板前画起画来了。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冰山，下面是水。

“冰山。”“嗯，是冰山。”同学们在下面叫。

“对。冰山。”黄老师回过头，看着同学们，再看看黑板，若有所思，“你们知道吗？我们能见到的冰山，只是整个冰山的1/10，还有9/10，是沉在水下的。”

“哇，这么多我们看不见啊。”同学们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的能力也如冰山一样，只被开发了一小部分，那没被开发的呢，就叫作潜能。如果你们的潜能开发出来了，你们就会变成很优秀的人。”黄老师笑着说。

同学们会意地笑了。李芽盯着黑板上的冰山，仿佛来到了一座硕大的冰山前，那座冰山，晶莹剔透，洁白无瑕，阳光照在冰山上，反射出一道道光，那光，一下子就把她的心照亮了。

我有多少潜能没有开发？我会不会就是老师所说的那种优秀的人？如果我努力，能发开出多少潜能？想着想着，李芽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仿佛看到了希望。

不久，学校召开家长会。李芽的爸爸死活不去参加，说每次家长会老师都要批评李芽，骂李芽笨，这让他觉得很丢脸，这次该李芽的妈妈去了，大家换着丢脸，比较公平。

李芽的妈妈便很不情愿地去了。等妈妈回来后，李芽忐忑不安地观察妈妈的表情，发现妈妈像在路上捡到了宝贝似的，走起路飞快，还昂首挺胸的。一回家，她便喜滋滋地对正在院里洗菜的爸爸说：“数学老师说李芽这孩子有潜能，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爸爸放下手中的菜，问：“啥叫潜能？我怎么没看到她有这个东西？”

“看得到还叫潜能啊？老师说这就是暂时没看到的能力，她有。有这东西的人以后就会很优秀。”妈妈有些得意，“叫你开家长会你不去，你就不懂这个了吧？”

“嘿嘿，嘿嘿，看不出来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还有点儿名堂。”爸爸受到感染，笑个不停，突然站起身，“你洗菜，我去炒点儿蛋，我今天喝点儿酒，今天我们好好庆祝下。”

李芽站在院里，看着远处的田野，一片碧绿，无边无垠，往未知的地方流去。风轻轻地吹在她脸上，像是在温柔地抚摸着她。

我有潜能，老师说的，我不笨，我会很优秀。心里明明在欢呼，但是，她的脸上，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四

李芽变得很喜欢数学，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总是高高地举手回答问题，总是下课了还舍不得离开座位，埋头做着数学难题。

一次下课，她在做题时，同桌陈强也没离开座位，一起做这道题。

“喂，我觉得你现在像是打了鸡血，浑身充满了干劲。”陈强侧头笑她。

“这个嘛，有个秘密。我不说。”李芽停住了笔，笑了笑。是啊，做人要谦虚，不能在同学面前显摆老师表扬自己，万一，显摆后，成绩仍然没有起色，不就被人笑话吗？

“我也喜欢数学，也是有秘密的，我也不说。”陈强说。

一会儿，李芽高兴地叫起来：“我想到解题思路了。”

“快，讲给我听，你好聪明。”

“当然，我只是反应慢点儿，其实，我很聪明的，我还有——”李芽突然停住，“嗯，我讲题给你听吧……”

不久，数学测试了。李芽做得认认真真，她一点儿也不慌，觉得心里就有一座冰山，稳稳当当的，很踏实。

考试结果下来了，李芽考了100分，全班第一名，陈强得到95分，也不错。

“李芽，你好厉害啊。”陈强看着她的分数，佩服地说。

“当然，你知道吗？黄老师说我有潜能，今天我知道了，他说的话可真准。”李芽兴奋地说出了这个秘密。

“啊？他也说你有潜能啊？”陈强张大眼，惊讶地说。

他对多少人说过人家有潜能？他也对陈强说过？李芽有点儿发蒙。但是，也很正常啊，每个老师，都会认为自己的学生有潜能吧？何况像黄老师这样的好老师。

李芽看了陈强一眼，俩人都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李芽仿佛听到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冰山融化了，破裂时发出了清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