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螺丝刀（上）

纪萍

流动的群体带来了浮动的情感，他们轻易交友、轻易同居、轻易分手，情感冲突频发，城市中故意伤害、故意杀人案件五成以上为外来打工者情感冲突所致。

2018年1月28日，江南的数日大雪让这个周末显得异常安静。江苏省常州市新北区一个叫魏村的地方，这天一早，在附近工厂上班的晋先生出了家门，远远地发现前方的雪地里有些异样，近前一看，晋先生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同事傅胜隆倒卧在雪地里，双手紧捂胸口，表情异常痛苦；离他不远处还躺着一个女士，也是自己的同事，叫刘宿岚。此刻的刘宿岚满脸血污，一把螺丝刀直挺挺地插进她的左眼窝，鲜血散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特别显眼，现场惨不忍睹……晋先生随即拨打了110、120。

雪地里还有一名“淡定哥”

在晋先生报案的同时，常州市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数个报警电话，报警地点全都指向魏村，距离出事地点最近的常州市公安局新北分局魏村派出所民警张辉随即赶往出事地点。

张辉第一眼看到了雪地里的两名伤者，还发现不远处雪地里站着一名男士，这名男士漫不经心地抽着烟，不时朝这边观望，似乎不想离去……直觉告诉张辉，这名“淡定哥”与本案有关。张辉立即做出反应，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淡定哥”的手臂：别动，跟我去派出所！“淡定哥”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地跟随张辉上了警车。现场的晋先生告诉警察这个人也是他的同事，叫黄岩民。

不一会儿，120救护车到了，两名伤者被抬上救护车，围观的人们惊悚地看到了插进刘宿岚眼窝的螺丝刀，大家一片唏嘘：好残忍哦！一刻钟后，“淡定哥”黄岩民神态镇静地坐在魏村派出所的审讯室里，这个同事眼里的“老实人”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干脆地交代了自己制造雪地惨案的行凶过程及起因：他俩欺人太甚，昨晚我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刘宿岚竟然没理我，原来她是跟傅胜隆好上了……

后查实，数个报警电话中的第一个报警电话是黄岩民打的，他没有逃离犯罪现场，而是在现场等候民警处置。黄岩民说：“我认为他俩都死了，我做的事我担当，就报了警，之后给舅舅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杀人了，根本没想要逃跑。”黄岩民的行为可以认定为自首，这为日后的从轻判处打下了基础。一向沉默寡言的黄岩民一夜之间在单位里以这样的方式成名了，同样成名的还有两名被害人傅胜隆和刘宿岚，他们仨同在一个车间。

“她身上有我妈的影子”

26岁的犯罪嫌疑人黄岩民出生在山西省吕梁市临县的一个小村子，父母生养了四个儿子，黄岩民排行老三。父亲寡言木讷，妈妈是六口之家中最有话语权的人，泼辣利索地指挥照应着家里的五个男人，这个家有条不紊地运转着，虽然贫困但温暖……

父亲长年身体不好，加之孩子多，家境自然不济，黄岩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出了校门，他辗转在那些经济发达地区打工挣钱。2015年年初，黄岩民来到常州市，在一家民营科技企业当操作工。他很能吃苦，最多时月工资有万元，经常汇款回家补贴家用。

虽然远离家乡见不到父母，但是家的温暖埋藏心底，案发前一年多黄岩民与大他5岁的刘宿岚不期而遇，黄岩民说刘宿岚身上多少带有母亲的影子，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年轻人普遍认为三岁为一个代沟，意思是相差三岁各方面就有差异隔阂，不宜沟通。按这个算法，黄岩民与刘宿岚相差一个沟有余，能融洽和睦、天长地久吗？

刘宿岚现年31岁，离异，孩子随前夫，孤身一人倒也自在，与黄岩民相识后很快租房同居，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同事眼里他俩俨然一对恩爱夫妻。黄岩民说一人在外漂了十来年，感觉孤单，看见别人一对一对的，希望自己也成个家。刘宿岚对我挺好的，不像年轻女孩儿那样会作，我俩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知道她比我大5岁，离了婚，有孩子，这些我真没在意，只要我俩过得好，无所谓，我要跟她结婚是认真的。她说结婚要在常州买房子，我没法答应，积攒的钱大多寄回家了，我连首付都拿不出来，只能以后慢慢再说，恐怕这件事她不太高兴。

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黄岩民和刘宿岚辞了企业的工作，合伙卖起了快餐，起早摸黑很辛苦，银子不见得比在企业挣得多，2017年春节后黄岩民重回民营企业当操作工。考虑在企业上班时间长，太累顾不了家，刘宿岚没有去企业上班，而是做卖水果的生意。

刘宿岚每天一早踏上三轮车去批发市场进货，风里来雨里去，黄岩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商量贷款买辆小面包车进货，车子登记在刘宿岚名下，车款3.5万元，首付2000元，其余贷款，黄岩民拿出积蓄8000元付首付及还贷。

2017年春节，黄岩民随刘宿岚到南通拜见了刘家父母及姐姐，刘宿岚也随黄岩民回山西老家拜见了王家父母及兄弟，之后黄岩民经常跟刘宿岚聊结婚的事，但她总是推。

二人同居期间房租各自支付一半，日常生活开支各花各的，女人经济上计较一些，黄岩民就多花点，男人应该如此。黄岩民还花费四五千元给未婚妻买了几件心仪的首饰。看得出来，黄岩民对这份感情是极其认真的，他说自己只要普普通通的感情，不要花花草草，更不需要浪漫。两人是奔着结婚过日子去的，不是打工人群中常见的那种说散就散的“临时夫妻”。

黄岩民的性格温和持重，也没有酗酒抽烟赌博恶习。论条件刘宿岚比黄岩民略低一些，按理她应该适时迎合小伙子的结婚请求，但是不知为什么，自从去过山西老家后，每当黄岩民聊起结婚，刘宿岚都吞吞吐吐。对此，黄岩民也摸不着头脑。

经不住磕碰的感情

夏天了，卖不掉的水果只能烂掉，现如今啥生意都不好做，不折腾了，刘宿岚也回到企业上班，与黄岩民同在一个车间，他俩又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可不知为什么，日子不似从前那么安稳，感情不似从前那么亲密，两人开始吵架了。

男女共同生活中总有磕磕碰碰，原因无怪乎经济、情感及生活习惯、为人处世等，而经济与情感是维系同居关系的最主要方面，很不幸，他俩在经济与情感上都有了矛盾。

一次，同事向黄岩民借钱，黄岩民爽快答应，打开支付宝却发现卡上少了3000元，仅剩数百元，一问才知道是刘宿岚瞒着他转到自己卡上了，黄岩民不高兴了：不是不让你转，转了跟我说声，免得我在同事面前尴尬。之后两个月黄岩民没再给刘宿岚钱还车贷，他说她也上班拿工资，一个月有四五千呢，我前前后后给了一万多，就没再给她钱，为这事她很不痛快。

刘宿岚与黄岩民在一个车间，刘宿岚经常把午饭送到黄岩民面前，相亲相爱的两人让其他工友羡慕，车间领班及本案另一名被害人傅胜隆也看在眼里。刘宿岚的工作比较单一，在包装线上，干好自己一摊子就行了。黄岩民在生产线上，经常遇到检验员来检查产品质量，检验员都是女工友，比较细致，多看多问，包装线上的刘宿岚就闹心了。这日，刘宿岚看见黄岩民跟女工友有说有笑，心里乱糟糟的，终于忍不住冲到黄岩民面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女工友给撵走了……

中等身材的黄岩民白白净净，性格温和，处事稳重，没有不良嗜好，是让女孩子喜欢的小伙子，这让大他五岁、长相一般的刘宿岚自卑而不安。其实女工友不过是个小花絮，令刘宿岚更加气恼的是黄岩民跟前女友的纠缠不清。

黄岩民说在刘宿岚之前他确实有过一段初恋，当时自己才22岁，谈了两年，感情挺好，女孩儿是家中独女，父母坚决不让她嫁出去，而他也不可能做上门女婿，就吹了。跟刘宿岚在一起之后，黄岩民便与前女友断了联系。可不知为什么，黄岩民再三解释，刘宿岚就是心存疑虑，烦躁不安，这种不信任导致感情裂隙越来越大，她经常为点小事争吵不休，并逐渐从争吵到砸东西。

虽然彼此都有跟对方结婚的打算，但在面对情感纠葛时，两人都没有花费更多心思。看得出来他俩的感情基础一般，属于经不起磕碰的松散型同居关系，说散就能散的。

一次争吵后刘宿岚离家住了几天旅馆，后来嫌费用太贵又回来了。下一次吵架又离家出走，半个多月后生病了，这才告诉黄岩民她的地址。黄岩民买了水果去探望。虽说有些日子不见了应该亲热一些，可不知为什么双方都很淡漠。刘宿岚说：“我们分手吧。”黄岩民答应了，并提出：车在你名下，就把我出的8000元还我吧。刘宿岚说，那就把当初一起做快餐的锅灶留给你吧，算是补偿。黄岩民火了：那些破玩意儿值啥钱啊？！那次见面不欢而散。

车间里，刘宿岚照旧给黄岩民送饭，却不说话，工友们看不出来他俩在冷战，但有一个人看出来了，他就是傅胜隆。傅胜隆是黄岩民那道工序的领班，黄岩民工作上得听他的，除了工作再没别的交往。

傅胜隆知道他俩是男女朋友，刘宿岚经常给黄岩民送吃的，看上去两人的感情不错。傅胜隆还曾经为了调解刘宿岚和黄岩民之间的矛盾，请他俩吃过饭。傅胜隆交代，他帮刘宿岚在单位附近找过合租房：“那段时间我与刘宿岚走得比较近，我生病她开车送我去医院，陪着我，明确要跟我处。我告诉她，我也是离婚的，孩子和前妻都要负担。”即便如此，刘宿岚却执意要照顾他。傅胜隆一感动，两个人就在一起了。而此时，黄岩民找过刘宿岚几次，要她归还买车的8000元，刘宿岚不肯还，说是男女交往都花了钱，他俩的事傅胜隆也没有多过问。

原本两个人的冷战转化为三个人的情感纠葛，关系变复杂了，可是刘宿岚、黄岩民、傅胜隆，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三角关系的复杂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未完待续 ）

（涉案人员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