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女郎》:在雪地里撒点野

2018-10-27 10:56陈志音
歌剧 2018年4期
关键词:帕瓦罗蒂男高音女郎

陈志音

终于等到了!《军中女郎》国家大剧院版,在《爱之甘醇》《唐帕斯夸莱》和《拉美莫尔的露契亚》之后。

还记得2009年春天,笔者曾在多尼采蒂诞生地、意大利贝加莫歌剧院绿荫掩映的纪念碑前默默祈祷,愿他在天之灵牵引《军中女郎》去往北京……2018年3月14日至18日,这部世界经典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场上演。欢欣鼓舞、欢呼雀跃,何止是对一串High c神往迷恋。那个春风沉醉的首演当晚,第一次现场聆赏全剧,曾经无数次温习过的《多么快乐的一天》,在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的歌喉中跳荡回旋悦耳入心,真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这部法语二幕喜歌剧,讲述了一个弃婴的命运,一个女神和一个暖男的爱情,一群养父和一个生母的角力。

温柔的号角撩拨宁静的空间,在五分钟的序曲里,听着流动的音乐,看着变幻的影像。导演别有用心的视觉处理,开篇新颖别致一目了然,所谓风格由此可见一斑。皮埃尔·弗朗切斯科·马埃斯特里尼团队,虽有意保留了故事的发生地,但着力变更了所处的年代与季节。第一幕蒂罗尔山地,大多数版本中是春意盎然绿草茵茵,而北京的舞台是一片冬日风光白雪皑皑。于是,法军第21联队笔挺板直的蓝色军装服,顺便就换作了蓬松厚实的白色冲锋衣。一群军人不单手握钢枪,还怀抱滑雪板。联队女儿的心爱宠物相当另类,《阿猫阿狗》水土不服严寒难耐,一只壮硕的北极熊如影随形。这段《前戏》的画面,有夹在军人队列中操练行进的玛丽;还有在风雪中悬崖边,青年山民托尼奥救出遇困的联队女儿玛丽……全剧《来龙去脉》线索清晰轮廓完整,音乐越发显得灵动鲜活。

两幕场景对比鲜明,无非都是玛丽所处的现实环境。前一个是山野外的军营驻地,天然素洁自由开放:后一个是大厅内的贵族府邸,优雅华贵禁锢封闭。风华正茂情窦初开的玛丽,在野外是欢乐的,在城里是忧伤的。相比某些前辈,西班牙女高音萨比娜·普埃托拉斯身量体态苗条匀称,非常符合在军旅男人堆里长大的孤女形象。第一幕玛丽的清纯活泼、无拘无束,举手投足有些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气,带点野性却很有分寸。玛丽毕竟不同于卡门,卡门是风情万种的女人,玛丽是纯洁天真的女孩。萨比娜的表演很有天赋自然松弛,在恋人面前热情奔放娇憨任性,在父亲面前天真烂漫娇嗔率性。她塑造的玛丽可爱可信、可圈可点。

多尼采蒂为联队女儿写了那么密、那么难的高音,萨比娜演唱驾轻就熟。更难得如《战火纷飞,我呱呱坠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的命运就要改变》等咏叹调的高难章节,经常要在持续的动态中完成。她基本不受肢体语言的干扰影响,用精湛娴熟的技巧保持着气息的稳定与声线的连贯。《枪子儿算什么?我会像你们那样战斗!》依从玛丽的天性气质,只靠甩几串弹跳灵巧如珠落玉盘的花腔,远远不足以刻画这个人物。萨比娜不仅高音漂亮,她的中低声区相当丰满浓密,可以唱出情绪涨落心理落差所产生的大幅度、大跨度的对比变化。

应该说,国家大剧院版本演员优秀阵容齐整。养父叙尔皮斯(男中音)扮演者乔万尼·罗密欧歌喉浑厚结实,表情丰富音色多变,《你的哭声打破了军营的寂静》,他的歌声饱含着军人的威严粗鲁与长辈的慈爱仁厚,他和玛丽、托尼奥两位年轻人的对手戏别有意趣,演来颇富喜剧性,谐谑而不流俗。

侯爵夫人(女中音)和公爵夫人(女高音)双姝并蒂格外添彩。开场时,一身裘皮大氅的侯爵夫人夹杂在村民中十分抢眼,贵妇不管不顾地坐在弹药箱上已是搞笑:听闻法军撤离,她仍惊魂未定:《在大炮面前,贵族根本不算什么。》多丽丝·兰普雷克特演出了寻女心切、爱女情真却又矫情做作不知所措的人物心理。

公爵夫人这位经年混迹于社交沙龙徐娘半老的贵妇,简直让丹妮拉·马祖卡托演活了,在为玛丽范唱和预演时的表演,妙不可言令人捧腹。歌唱机能衰退再加上追求优雅风格,公爵夫人的歌唱,气息断断续续,音准似是而非,节拍晃晃悠悠,夸张搞怪又法理合度。绝对要功力吃功夫。这几位有经验有造诣的《老》戏骨,如绿叶映红花,有效调制出喜剧应有的色彩与味道。

现在可以翻回去,再来说说指挥和乐队、合唱队。全场燈光转暗,在掌声中出现在乐池边的指挥家,背影感觉十分陌生。马泰奥·贝尔特拉米?我一向对外国人的名字迷迷瞪瞪弄不清爽。听过他吗?毫无记忆。在国家大剧院,应该就是第一次《秀》?这位意大利指挥留着长发,开始出来是丸子头,一甩变成了马尾,在脑后随乐飘舞。音乐一起,他的发型不再引人注意。所有听众迅即被《军中女郎》《抓》入戏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被马泰奥调出了新的色谱和味觉,既有多尼采蒂的风格,又有法国谐歌剧的风貌。器乐同声乐,和谐互动浑然一体,虽然时有对白插话,但音乐连接有机顺畅生动流丽。男声合唱同样显示出他们的特质与优势,关于军团联队的荣誉,《咚咚!咚咚!》高歌一曲铿锵有力:《把玛丽嫁给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是的,太可惜了!》关于共同呵护的养女,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歌声中洋溢着丰沛的激情与真切的温情。

北京乐评人王纪宴在节目册介绍文章中提及,《50多年前的1966年,帕瓦罗蒂在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以9个辉煌的高音c而一举赢得‘高音c之王的赞誉》:网上流传的另一个说法则为《1972年,帕瓦罗蒂与澳大利亚女高音萨瑟兰,在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合演《军中女郎》中,首次连续唱出9个带有头腔共鸣的高音c,从此被称‘高音c之王。》此外还有说成《9个带有胸腔共鸣的c3》。实际上略有歌唱常识的人都明白一个简单道理:即,只用头腔或胸腔共鸣远远不够,需要开放腔体的整体共鸣和强化咽壁力量,才足以支撑男高音唱出9个质量达标的c3。所以我认同王纪宴的说法,用一个形容词《辉煌》指代演唱的听觉效果而非运用的技术范畴,这是一种令人信服的说法。

3月14日、16日两场演出,优秀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堪称真正的头牌大角,在星光熠熠交相辉映中,他就是最明亮耀眼的那一颗。我一边听一边回味,王纪宴所说的那种《辉煌》,汉语释义《辉煌,光耀也》,形容光彩夺目、光辉灿烂。我越来越确信,石倚洁的歌声尤其是《多么快乐的一天》,那9个c3真的精确解析出了《辉煌》的涵义,那光泽度与透明度就是《金声玉振》的真实写照。

请读者理解,笔者再次特意让石倚洁为本文《断后》压轴且独占相当比重,正如2017年4月写《拉美莫尔的露契亚》听后感一样:《想用最后有限的篇幅,再一次对石倚洁饰演男一号埃德加多予以赞赏……》那一次我不吝溢美之词大加赞赏:《如果说歌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是意大利美声歌剧时代的顶峰之作。那么可以说这位中国男高音歌唱家,绝对堪称今天歌剧舞台上,最能引人产生复原并超越那个时代‘美声男高音联想或幻觉的范例。》

《从登台亮相开始,石倚洁的歌声就是那样扣人心弦感人肺腑。》埃德加如此,托尼奥依然如此,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男高音普遍望而生畏的Highc,偶尔遇上一两个,演奏者大多总会先紧紧握拳攒足劲儿、深深吸气起好范儿:注意啊,High c来啦,我要冲啊。听众大多也会受其感染,下意识提心吊胆捏把汗等着,那个高音喷薄而出才长舒抑或长叹一口气。托尼奥的9个High c,石倚洁却唱得让我们尽可放心、松心,经心、舒心,通透畅达、清越嘹亮,丰盈圆润而富于穿透力。听众兴犹未尽,歌者欲罢不能,掌声轰鸣裹挟着欢呼喝彩。High c,一个还好,可是一串?这个你也敢、你也愿,再来一遍?听过《弄臣》中《复仇的火焰》、《爱之甘醇》里《偷洒一滴泪》的返场,但这可是《多么快乐的一天》!其难度远远超过了我们之前听的这些唱段。谁不想再过一把瘾,但又心疼男高音,他,后面还有唱,隔天还要演,千万别一下《挣秃噜》(北京方言,意为掉链子)了。那一刻内心非常纠结矛盾……但石倚洁在向指挥示意,他真的又唱了一遍,16日那场亦如是。

后来看到有媒体报道,石倚洁曾多次拒绝在音乐会上演唱《多么快乐的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够“有仪式感地把这段咏叹调献给第一次出演《军中女郎》。”那位在全世界拥有众多《粉丝》的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弗洛雷兹,2007年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挂牌领衔《军中女郎》,石倚洁站了一天买了一张站票。他大概没有预料到11年后的今天,自己在国家大剧院舞台领衔主演托尼奥。而在其本命年的第一个歌剧角色,现场演唱不负众望精妙华彩,两遍连放19个High c一气呵成一鸣惊人(返场时唱了9个High c),必须要为其放开声吼几个:《bravo!(太棒了!)》

毫无疑问,石倚洁《初放啼声》的19個High c,绝对把那些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都砸晕了,他的歌声确实令人陶醉、迷醉、沉醉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本人也未能幸免,前脚走出剧场,后手赶发微信,弄得谁都知道这人又《犯花痴》了。最近两天写听后感,感动、感佩、感叹,还用说吗?无可挑剔完美无憾。真的吗?重又复习了几遍帕瓦罗蒂、弗洛雷兹的音频视频,还多听了几遍石倚洁的现场录音,越听越感觉新秀和前辈还是有些差异。我更愿意选用《差异》而非《差距》。但差距客观存在,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实。

原本没有可比性,真正优秀的演员都有各自独特的优势。石倚洁那么年轻,第一次挑战全本《军中女郎》起点确实高到惊人。但毕竟这就是一个超高的起点,他完全可以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在艺术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应该说,相比之下,帕瓦罗蒂的嗓音更宽亮、更具冲击力,弗洛雷兹的歌喉更柔润、更富感染力。所谓差异并非《本钱》或音色,重点是艺术的处理与情感的表达,前者更从容质朴,后者更精微细腻。在《多么快乐的一天》中,我最欣赏弗洛雷兹的还真不是那些漂亮的High c,而是流动在音乐中的情绪、情感、情思的机巧变化。这些变化不只是强弱力度收放自如,还有快慢速度掌控有度,更有声线延展跌宕起伏。当然还有音色质感,浓淡、明暗、疏密、松紧,无不精妙丰富。如果排除返场时10个High c的因素,我更喜欢听石倚洁演唱那首《不久,我的归宿将是那荒芜的坟墓》,埃德加多的情绪起伏、心理变化、情感释放,在歌声中《无不丝丝入扣感人至深》。

我没听到另一组的托尼奥,但听说皮耶罗·阿达尼的9个High c不及我们的石倚洁。可以想象,已多次主演《军中女郎》的《西西里岛青年男高音歌唱家》,在角色塑造上应会相对熟能生巧,更具经验心得与个性特色吧。

最后再唠叨几句:如果重演这部戏,9个Highc对于石倚洁来说,便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应在人物心理与文辞内涵上,更多下些功夫,深透理解精细诠释。在歌唱中的力度、速度及音色上更多一些层次对比变化,相信石倚洁的托尼奥一定会因此而更添魅力,在世界歌剧舞台大放异彩。许多年后,西方媒体谈及这部戏,是否也会把2018年的石倚洁同1966年的帕瓦罗蒂、2007年的弗洛雷兹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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