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明代石窟题记内容分析

2018-11-10 03:04谷东方
敦煌研究 2018年4期

谷东方

内容摘要:本文在前后四次系统考察陕北石窟的基础上,以明代石窟碑刻题记资料为研究对象,分析了明代石窟的开凿过程、工匠类型、庙产经营和开窟背景。认为陕北明代石窟的构建所费工时长短不一,工匠种类多样,分工协作完成石窟的开凿、造像、彩绘等工作。寺院经济主要来自接受布施和经营庙产,具备一定规模。延安地区明窟主要体现宗教实践的延续,榆林地区的明窟则与军事防御城寨伴生中获得巨大发展。

关键词:陕北明代石窟题记;石窟开凿;石窟规模;开窟背景

中图分类号:K879.29;K87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8)04-0081-08

Abstract: Based on the research results from four systematic investigations of the inscriptions in the grottoes in Northern Shaanxi from the Ming Dynasty, this paper identifies and analyzes four aspects of the contents of these caves: sculptures of the grottoes, types of craftsmen, management of temple estates, and the background of these caves construction. The researchers argue that the time spent constructing each of these disparate caves varied and that there were many craftsmen specialized in different fields cooperating to finish the work of building, carving, and painting. The economic support of the temples mostly came from donations and the earnings from temples estates, which were very extensive in scale. Other grottoes from the region proved useful to historical analysis and researchers noted that the Grottoes in Yanan mainly show the continuance of religious practice, while those in Yulin developed steadily due to their co-existence with military fortresses.

Keywords: Inscriptions in the Ming dynasty grottoes in Northern Shaanxi; cave construction; scale of the grottoes; background of cave construction

2006、2007、2012年暑期和2014年初,清华大学和台北艺术大学联合组成陕北石窟考察组对陕北地区的石窟进行了系统调查{1}。这期间也考察了分布于16个市县的39处130个明代石窟,获得丰富的题記。之后,笔者辨识和梳理出103条碑刻题记,又从中甄选出39条记述明确者为研究对象,分析陕北明代石窟的开凿过程、工匠类型、庙产经营和开窟背景,力图作为宋金石窟题记内容分析的续篇[1]。

一 开凿过程

明代石窟多为方形窟,在壁脚前设基坛,个别大型窟设立柱承托窟顶,比起宋金乃至北朝石窟的形制简单许多,但用斧劈凿錾的方式进行开窟造像并非易事,仍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及人力。碑刻题记中可见11条具备创建、改建、重修石窟起止时间的实例(表1)。

各窟营建时间长短不一。需要明确的是,洞窟凿毕仅为基础工程结束,到开光使用还需进行后续工程,通常为雕塑或安置造像、妆金彩绘、绘制壁画等,一些窟外还建廊设檐。

成化二十二年(1486),在地方官员陪同下,镇守延绥庆阳等处地方的钦差太监简辅到红石峡游览时,慨然“发善心,捐己资”,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开凿榆林红石峡第8窟和第9窟,弘治元年(1488)完工。一年左右即开两窟,可见其营建速度之快,且配套设施完备,“他如香案、门窗、碑碣之类,无不完具,金碧照耀,超越于前也”{1},“洞门石窗,堂前石砌方台,台下垂柳数株,凡诸制度,历历可观”{2}。官府重视和资金、人力充足应是此二窟建造速度快的主要原因。同样修建较快的窟还见于黄陵紫峨寺石窟,从正德九年(1514)至正德十年(1515),大约一年多时间,将天然石洞改建成石窟,工程量较少应为其建造速度快的重要原因。

修建慢的窟为佳县化云寺孔雀明王殿窟,该窟发起者是僧人刘永德,后因永德亡故而停工,打造一半的殿窟荒废下来,直至白永先等功德主再次筹募资金,续建完工,共历时29年。位于同寺院的水陆殿窟也建造了8年,主要因缺少资金,影响了工程进度。甘泉老君寺第6窟内碑载,从万历十三年(1585)至万历三十六年(1608)期间,功德主高挞农出资重修老君寺,创建十王殿窟(今第5窟,内塑地藏十王)和三官殿窟(今第6窟,内塑三官造像),以及或创建、或重修邻近地区14座庙宇的功德,修建庙宇、石窟数量较多导致其用时很长,也意味着高氏家资丰厚,长期热衷于做宗教功德事务。榆林金佛寺上第2窟左壁基坛题记,载成化四年(1468)至成化十二年(1476)创建榆林金佛寺佛殿窟和伽蓝殿窟,应为现金佛寺上层第2窟和下层第3窟,及连接两窟的台阶甬道。该窟营造艰难,“劳神焦思,莫此为甚”,历时8年余建成石窟及造像、甬道等附属工程。开凿第2窟时,因地处于崖壁中部,且崖壁“上下悬绝,百有余尺,其势至险,其石至坚”,于是把工匠从崖上向下悬至开窟位置,再由外向内凿入,完工后又因该窟不易进出,于是又在其左下方,距路面稍近的位置开设下层第3窟,窟内开凿石阶甬道连通到上层第2窟,便于信徒进入上层第2窟燃香礼佛。

以上实例表明,陕北明代开窟造像所用时间不同,工程量的多少及财力、人力等资源的充足与否是制约石窟营造的主要因素。

二 工匠类型

绝大多数碑刻题记都刊刻着石匠的姓名,若将仅刊刻石匠姓名的碑记略去,共16方实例开列了工匠的类型(表2),大体可获知参与开窟造像、涂金彩绘等工匠结构的总体状况,可大体概括其基本特征。

其一,参与开窟造像的工匠可见石匠、画匠、木匠、泥匠、塑匠、金匠、金火匠、铁匠、刀儿匠等,及本地阴阳生、开碑写字执笔者、勤劳买金泊人等帮闲和杂工,多类工匠共同完成营建工作。一些同类工匠姓名呈现父叔子侄等,应为同家族内师徒授技,如建于成化四年的榆林金佛寺上层第2窟和建于成化十年(1474)的上层第3窟的石匠中,均含部分“邢”姓“文”字辈者,却不同名,应为同属邢氏家族的不同工匠群分别开窟。

其二,石匠作为不可或缺的工匠类型,分得更细致、专业,专门从事某类石作工序的匠人,如造窑石匠、造佛石匠、开碑石匠。从其名称即可推知,造窑石匠是从事开窟及开凿基坛、立柱等附属建筑的。目前陕北当地人仍称石窟为“石窑”。造佛石匠指雕刻基坛上固定或可移动造像的匠人,还包括镌刻一些窟的壁面造像和窟内外浮雕装饰等。开碑石匠指造碑刊字的匠人,个别记载将在碑上书写者与刻字者分开。

其三,画匠大多称作“丹青”,此外还见画匠、画士、丹生等称呼,从中难以分辨彩绘和绘画工作之间的差别,推测画匠除绘制壁画,还从事彩绘造像和建筑构件等。作为孤例,甘泉老君寺第6窟内碑文记述了聘用诸类工匠的花费,三处殿宇共付画匠工价23两,远超出其他工匠,其原因难以推断。“塑匠”之名虽仅见于神木东山万佛寺右柱题记,塑像却在陕北明窟中占了很大比例,塑像在明代陡然增多,应运出现了陕北宋金及其以前题记中未见到的更为专业的塑匠,来完成泥质造像工作。目前绝大多数残存基座或仅余基坛,其质地易损易失为目前陕北明窟造像完好率反而不及宋金石窟的主要原因。

综合理解工匠类别,明显反映出当时工匠群体的多、散,不见具备垄断性质、由多种类型组织起来的大型工匠群。究其原因,与农耕时代人们对技艺传承的保守相关,也受历来工匠编户制度的影响{1}。同时,明代工匠户籍制发生变化{2},工匠人身自由度增加,“于是百工技艺之人,商贩行游之徒,皆衣食于外郡,逐利于绝徼。亦其势使然也”[2]。此状况在碑记中亦得到反映,很多工匠来自外地,尤其白水县的石匠数量较多。

三 庙产经营

支撑寺庙正常活动的经济基础,除接受功德主布施的钱财外,经营庙产也是寺院经济的重要部分。调查中见到6方碑记中明确划定了庙产四至范围(表3),这些碑记均详细记载了土地范围、卖(捐)地人、保人等,主要为防止以后产生争执,刻石为凭,正如甘泉老君寺第6窟内碑记所述:“不许扰害僧道,亦不许混赖地土,如韦(违)禀告,依律究治。”

明代田地均造册登记,称鱼鳞图册,不仅详列田亩所属、面积,还标示土质{3}。僧道编入户籍,其田虽为官田{4},庙产田地亦需造册登记,以为凭据{5}。一些碑记在卖(捐)地人名后,还附上子侄辈的姓名,两辈人签署的契约,用意“以传其辈辈相记”,体现农耕时期民间对土地的重视。庙产土地除来自接受捐助外,购置也是常用的方式,米脂五龙洞窟外右壁《奉文议粮助庙碑记》记载买地之事,榆林金佛寺上层第8窟《建修玄帝殿记》记录用造像的“余下钱两”,在召集“众善公议”后,购置本村土地为庙产。米脂万佛洞窟内残碑行文应为地方军部批件,批示将原属军屯的“路边湿沙滩地壹块……给道人孙天佑收耕,以为养膳之资”,但孙需缴纳“征粮叁斗”。佳县龙泉寺第3窟门道右壁题记,记述村民贺氏承其祖先助寺之风,向庙宇施舍寺地水园之事。米脂五龙洞外《奉文议粮助庙碑记》,字里行间透露出道士杜阳林因以往购置的庙后山地产生诉讼,希望县主“准令前地常输附庙,永为香火之资”。龙泉寺和五龙洞的碑记从正反两方面记述赠地、争地实例,体现刻石为凭记的必要。

约16方碑记刊刻着除本寺外的其他寺院名称{6},大多为所创建或维修后,前来道贺的僧众及其所属寺院。综合各寺院名称,再加上考察的寺院,应更加接近明代时陕北地区寺院的实际数量。略去重名者,碑刻记载了58座,再加上调查的39水、弃旧建新、病愈还愿、祈求呵护等。体现当时民间认为修窟建庙除了可以宣扬宗教、游览观瞻外,还因一方水土获得神佛佑护,能使当地风水变得完善,民风趋于淳朴。横山寨山《重建古佛寺记》将修窟原因归结为明太祖“文致太平,武定天下,其重圣教尤甚焉”,虽为歌颂帝王,更因生活安定,于是遂修建佛殿。

从社会背景来看,延安地区石窟数量较少,大多依附于宋金石窟建造,无大规模开窟造像活动,意味着明代该地区佛教石窟主要为宗教实践的延续,受其他因素影响较小。相对而言,榆林地区石窟规模大、数量多,不仅作为佛教信仰的延续,还在与明代军事防御城寨伴生中获得巨大发展。此区地处毛乌素沙漠东部、鄂尔多斯高原南缘和黄土高原北部的结合地带,河川南北纵贯,北可控制河套,南可拱卫三秦,为兵家必争之地。沟壑梁峁纵横遍布的地势,使该地域易守难攻,自战国赵、秦始在此构筑长城抵御匈奴,其后中原王朝不断在境内修城筑堡,设置关隘,以御外寇。

元灭后,残余蒙元势力逃奔塞外,建立政权,史称北元。自此边境更加动荡,时战时和,冲突不断。明初,徐达数次出任征虏大将军,北逐胡元,洪武二年(1369)“徐达克庆阳,斩张良臣,陕西平”[3]。其后,因北方蒙古的鞑靼、瓦剌等部多次顺河川南下侵扰掠夺,明王朝采取修建长城堡寨,屯兵扼守九边的方略{1},同时延绥治所由绥德迁到榆林城。

河套东北部形成以榆林为中心的一系列军事重镇(图1){2}。为使边防给养充足,明代政府在此地实行驻兵、迁民、屯田、边贸等军事化策略,客观上促进了城镇繁荣,人口众多且博杂,为石窟群的开凿打下经济基础和信众规模。明代统治阶层倡导和民众信仰需求,推动了该地区民间开窟造像的风潮。个别石窟与军事用途的藏兵洞或藏物洞相关,形成明代边塞石窟的特色。如米脂万佛洞窟群,构建在无定河畔的崖壁上,紧扼从北方进入米脂城的咽喉,其中最大的伽蓝护法殿窟内左柱前面的“夫,佛洞始营为拒虏设”题记,表明最初开凿该窟的用意除了宗教功能外,可能还参与军事防御。余者大多数洞窟内不见用于造像的基坛,表明这些洞窟最初或许就不属于宗教石窟,而是作为军事用途所构建。目前陕北地区还遗存一些这类石洞,個别被后世改作宗教石窟。

参考文献:

[1]李静杰.陕北宋金石窟题记内容分析[J].敦煌研究,2013(3):103-115.

[2]鲁铨,钟英,洪亮吉,等.嘉庆宁国府志:第9卷[M].泾县:翟氏宁郡清华斋影印1815(嘉庆二十年)刻本,1919(民国八年):23.

[3]张廷玉.明史:第2卷:太祖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