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窟第16窟叙利亚字回鹘文景教徒题记

2018-11-12 11:13松井太王平先
敦煌研究 2018年2期
关键词:题记

松井太 王平先

内容摘要:文章介绍了榆林窟第16窟墙壁上的一份题记。该题记是敦煌地区的第一份景教徒突厥文献,是由来自瓜州的回鹘景教徒朝圣者于元代书写的。题记清楚地表明,在元代统治时期,敦煌周边存在有回鹘景教徒,也证明了回鹘景教徒与佛教徒有部分共同的文化传统。

关键词:榆林窟;题记;回鹘文;景教;敦煌佛教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8)02-0034-06

The Syro-Uighur Christian Inscription of Yulin Cave 16

MATSUI Dai1 Trans., WANG Pingxian2

(1. Graduate School of Letters, Osaka University, Toyonaka, Japan;

2. Editorial Department,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Gansu 730030)

Abstract: This paper offers an edition of a Syro-Uigur wall inscription from Yulin Cave 16 and represents the first Nestorian text from the Dunhuang region. The inscription was written in the Yuan period by Uighur-Christian pilgrims coming from Guazhou, and clearly displays the presence of Christian Uigurs around Dunhuang in the Yuan dynasty. This paper further shows that Christian Uighurs shared some part of their cultural tradition with Buddhists.

Keywords: Yulin Grottoes; wall inscriptions; Old Uighur; Church of the East(Nestorian Christianity); Dunhuang Buddhism

一 前 言

最近在中亞史研究领域,东方叙利亚教会(即景教)受到了高度关注{1}。

在这一方面,用叙利亚字和回鹘字书写的突厥语景教文献值得更多关注,因为它们进一步揭示了突厥景教信徒的历史。其中多数是墓志铭,发现于楚河沿线(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中国天山山脉的阿力麻里、内蒙古和东南沿海的泉州地区{2}。在新疆吐鲁番盆地有几处景教遗址,那里出土了带有景教教会和世俗内容的纸质文书{3}。同样内蒙古呼和浩特白塔内壁上发现的若干叙利亚字回鹘文题记也颇有助益:这些题记是名为撒吉思(S?覿rgis)的景教传教士及其同事书写的,显然是为纪念他们造访该佛教遗址而作的{4}。

众所周知,敦煌不仅是佛教圣地,也是景教徒的活动基地,在11世纪时封藏于敦煌藏经洞(莫高窟第17窟)中的汉文、粟特文及景教文献证实了这一点。20世纪80年代,从莫高窟北区出土的新的景教文物,特别是叙利亚文圣经残页,也证明了蒙元时期景教徒的存在{5}。

然而,敦煌没有发现突厥文景教文献:迄今为止我们所知的敦煌藏经洞出土文献中,我们只在粟特文古代信件中发现了将突厥人名和景教徒人名并置的现象{6},或者在古回鹘佛教文献附带的后记中发现有“救世主弥赛亚(tngri m?觢ixa)”的称呼{7}。

不过,在敦煌石窟实地考察洞窟墙壁上的古回鹘文题记时,我有幸发现了一则新的叙利亚字回鹘文题记(图1),下面就此题记作一介绍{1}。

二 标音、转写

这则叙利亚字回鹘文题记书写于榆林窟第16窟前室甬道南壁。具体来说,是在一位男性供养人像旁边红色题榜的西(右)侧。该供养人像绘制于通往第15窟的内甬道西(右)侧。实际上,这则题记不是从右至左,而是从上往下书写的,与呼和浩特白塔中的叙利亚字回鹘文题记以及敖伦素木(Olon Süme)与中国南部的墓志铭的书写方式一样。

从古文字学的角度来说,可以注意到,以起源于叙利亚字粟特文的特殊字母X表示软腭音q[k]的使用{2},还有三笔画的alaph(1y,1wn,4yky,5?觢yn,7pmwg)与单笔画的alaph(随处可见)的共存现象,而这种现象是年代相当晚的叙利亚文的特征,比如说13—14世纪的蒙元时期{3}。即使没有明确的证据,我们仍然可以暂时将这则题记的年代定为蒙元时期。

同样,我们可以关注一下日期,即第1行的“五月十五日”。我们发现,很多回鹘人、蒙古人、汉人和西夏人倾向于在五月十五日这一天书写纪念他们朝圣之行的铭文{3},这表明他们的朝圣应该与在那天举办的佛教斋会或仪式相关{1}。

而且,第4—5行题记文字表明,回鹘景教徒“以三(瓶?)小麦啤酒(sorma)和一头羊(xoyn)礼佛”,显然酒和羊都是作为祭品献给榆林窟佛教僧院的。这使我想起《马可波罗游记》中的一则消息,即蒙元时期沙洲的“偶像崇拜者”或佛教徒将“养一头羊来礼拜佛像,并且在新年或佛教的开斋节那天,他们和孩子们带着羊参加盛大的佛像礼拜仪式。他们将请人屠杀羊并烹调,然后将其放在佛像面前虔诚礼拜,并留在那里,同时虔诚地诵读他们的礼拜文或祈愿文,希望佛祖保佑孩子们”{2}。而在远早于此的宋朝,据被金朝扣留的宋代使者洪皓(1088—1155)的记载,12世纪时在西夏王朝统治下举行有类似的回鹘佛教徒的仪式:“奉释氏最甚,共为一堂,塑佛像其中。毎斋必刲羊,或酒酣以指染血涂佛口,或捧其足而鸣之,谓为亲敬。”{3}这则叙利亚字回鹘文题记应该就是马可波罗和洪皓所记载的这样一种仪式,而回鹘佛教徒朝圣者的题记既没有宰羊、也没有以酒饮料作为供养的记载;似乎这样的供养品被称为odpa(藏文mchod pa,即“恭敬供养”){4}。

总而言之,写下这则叙利亚字回鹘文题记的瓜州回鹘景教徒,与回鹘佛教徒共享诸种文化;书写了同一格式的纪念题记,参加了榆林窟的佛教斋会,并为佛教僧院供奉了祭品。

四 结 论

马可波罗记载东天山地区信仰景教的回鹘县“与偶像崇拜者通婚频繁”时{5},尚无直接证据证明这两种宗教间的日常关系{6}。即便有几位回鹘景教徒确实造访过呼和浩特的佛教圣地白塔,并在那里留下了题记,我们仍然无法确信他们与佛教有任何宗教姻亲关系{7}。

现在,这则题记明显表明,在佛教圣地敦煌附近的瓜州曾经存在一个回鹘景教徒的社区,他们遵从佛教徒的信仰,并时不时地享受佛教盛宴。

敦煌石窟共有800多个洞窟,本文介绍的这则题记是我在实地调查近150个敦煌石窟时偶然发现的。因此我们仍能期望发现新资料,以阐明敦煌周边的回鹘景教徒的历史。

{1} 仅最近的专著和论文集,其代表作就有Wassilios Klein著 Das nestorianische Christentum an den Handelswegen durch Kyrgyzstan bis zum 14. Jh.(《十四世纪吉尔吉斯斯坦商路上的景教》),Turnhout,2000年;Tang Li(唐莉)著A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Nestorian Christianity in China and Its Literature in Chinese(《中国景教史研究与景教汉文文献》),Frankfurt am Main,New York,2004;Roman Malek和 Peter Hofrichter编Jingjiao:The Church of the East in China and Central Asia(《景教:中国和中亚的东方教会》),Sankt Augustin,2006年;牛汝极《十字莲花:中国元代叙利亚文景教碑铭文献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Dietmar W Winkler与Tang Li编Hidden Treasures and Intercultural Encounters(《秘藏与跨文化交流》),Wien,2009年;Tang Li 和Dietmar W Winkler编 From the Oxus River to the Chinese Shores(《从乌浒河到中国东南海滨地区》),Berlin,2013年;Pier Giorgio Borbone和Pierre Marsone主编Le christianisme syriaque en Asie centrale et en Chine(《中亚和中国的叙利亚基督教》),包括其中收录Mark Dickens “Le christianisme syriaque en Asie centrale”(《中亚的叙利亚基督教》)第5—39页,Paris,2015年;Tang Li与Dietmar W Winkler编Winds of Jingjia(《景教之风》),Zürich,2016年。

{2} 关于景教碑铭文献,可参考牛汝极《十字莲花:中国元代叙利亚文景教碑铭文献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Mark Dickens,“Syriac Gravestones in the Tashkent History Museum”(《塔什干历史博物馆中的叙利亚文墓碑》), 载于Tang Li与Dietmar W Winkler,Wien编《秘藏与跨文化交流》,2009年;MCMRQ=Samuel N.C.Lieu等编Medieval Christian and Manichaean Remains from Quanzhou (Zayton)(《泉州中世纪景教与摩尼教遗迹》),Turnhout,2012年,第151—154页;Mark Dickens, “Le christianisme syriaque en Asie centrale”(《中亚的叙利亚基督教》),见Borbone和Marsone编《中亚和中国的叙利亚基督教》,Paris,2015;Mark Dickens,“More Gravestones in Syriac Script from Tashkent, Panjikent & Ashgabat”(《出自塔什干、片治肯特和阿什喀巴得的更多叙利亚文墓碑》),见Tang Li与Dietmar W. Winkler编《景教之风》。

{3} Simone-Christiane Raschmann,“Traces of Christian

Communities in the Old Turkish Documents”(《寻找古突厥文献中的景教社区》),见张定京编《突厥语文学研究:耿世民教授八十华诞纪念论集》,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08—425页;Peter Zieme 著 Altuigurische Texte der Kirchen des Ostens aus Zentralasien(《中亚出土东方基督教会古突厥文文献》),Piscataway,2015年。

{4} Pier Giorgio Borbone,“More on the Priest Sa?覿rgis in the White Pagoda”(《再探白塔傳教士撒吉思》),载于Tang Li与Dietmar W Winkler编From the Oxus River to the Chinese Shores.Berlin et al,Berlin,2013年;Pier Giorgio Borbone和Pierre Marsone编 Le christianisme syriaque en Asie centrale et en Chine,Paris, 2015年。

{5} 关于莫高窟发现的景教材料,参考牛汝极《十字莲花:中国元代叙利亚文景教碑铭文献研究》第9—11页;关于日本收藏的敦煌汉文与景教文书的最新信息,参考岩本笃志《敦煌景教文献と洛阳景教经幢》,见《唐代史研究》第19卷,第77—97页。

{6} 辛姆斯-威廉斯(Nicholas Sims-Williams)著,陈怀宇译《从敦煌吐鲁番出土写本看操粟特语和突厥语的基督教徒》,《敦煌学辑刊》1997年第2期,第138—146页;DTSTH=Nicholas Sims-Williams和James Hamilton著Documents turco-sogdiens du IXe-Xe siècle de Touen-houang(《敦煌9—10世纪的突厥文和粟特文书》),London,1990年,文书F和G。

{7} Peter Zieme,Altuigurische Texte der Kirchen des Ostens aus Zentralasien,Piscataway,2015,P.24,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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