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五题

2018-11-13 10:27白俊华
北方作家 2018年5期
关键词:白菜母亲

■白俊华

味 蕾

这么多年一直走南闯北,走着走着,与家乡的距离就变得越来越远。有时,默默地坐在窗前追忆过往,才在蓦然回首的当口,真正晓得,这距离只是地理上的距离,空间上的距离,并不是心理上的距离,时间上的距离。

反倒是离家的日子愈久,对家的感情,便如逝去的时光,一沓沓增加着厚度;距家的路途愈远,回家的渴望,便如纷来的场景,一段段叠加着内容。

偶尔,与朋友或者同事小聚,一桌菜,一瓶酒,一些话,吃着吃着就索然无味了,喝着喝着就找不到感觉了,唠着唠着就没有方向了。不是菜不佳,亦非酒不好,更不是话不投机,只是举杯投箸张口之间,总也领略不到那些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滋味。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思来想去,终于悟得:这是乡愁的滋味!

小时候,家里很穷。别说吃到丰盛的菜肴,就连最起码的温饱问题,都成了父母心中永远的纠结。但母亲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虽然贫困的乡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改善伙食,但母亲却能从最原始的田野里、山坡上、草丛中,寻找到诸多美味。

春暖花开时节,小根蒜、婆婆丁、苦麻菜、蒲公英,这些小小的生灵,在装点乡村春色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地成了母亲篮子里的“战利品”。回到家中,用清清的井水冲上几遍,然后再炸上一碗香喷喷的大酱,就成了我们这群儿女最下饭的菜。有时,母亲还会采些鲜嫩的槐花、榆钱回来,槐花用来炸酱,榆钱用来蒸“哺了”,每次都吃得我们小肚溜圆。

进入夏季,雨水逐渐多起来。每次雨后,母亲都会踏着一路泥泞,深入山中,在杂草最盛最密的地方,用手拨开一堆堆草叶,在根部仔细地寻找着。半天光景,一小袋黑黑的滑滑的“地皮菜”,就灿烂了母亲的笑容。这种“地皮菜”,其实就是一种类似于木耳的菌类,可以晒干后加上少许的肉丝炒着吃,亦可采回来后用水沥净,加上两个鸡蛋和半碗大酱,炸出一盘香味扑鼻的香酱来。现在,怕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识过,更没有品尝过这样的美味了。

秋天到了。村前村后的树林里,从清晨到傍晚,总能见到母亲穿梭的身影。原来,母亲在采蘑菇。乡下虽穷,但田里、山里,总能找到一些城里人见不到的原生态的食品。就拿蘑菇来说,少说也有十多种。红蘑、草蘑、杨树蘑、香蘑,样样都是那么清新可爱。母亲采来的蘑菇,一部分用来自家用,一部分晒干后拿到集市上去卖,以便换一些零钱,补贴家用。小时候每每吃起母亲做的各类蘑菇菜,一家人都赞不绝口。

可是,后来听说的一件事,却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一次,回老家探亲,无意中与父亲谈起我们这群儿女小时候的往事,父亲说:“有一件事,你妈从来不让我跟你们讲,不过现在你们都成家立业了,说出来也无妨。”

“老爸也会卖关子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妹妹在一旁调侃着。

“我不说,也许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父亲说:“你们小的时候,你妈为了给你们改善伙食,一到秋天就去采蘑菇,可那时她根本不知道哪些蘑菇可以吃,哪些蘑菇是有毒的。为了保险,每次采一些从前没有吃过的蘑菇,做好后,你妈都是偷偷地先吃上几口,然后等上个把钟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反应,才盛给你们吃。”父亲说话时,布满皱纹的苍老的眼角,显得有些潮湿。

而我们几个儿女,都默不作声,大家的眼里,含着满满的泪水。

有一次,我特意做了一次水煮高粱米饭,又从市场上买来一把小根蒜,并笨手笨脚地炸了一盘肉酱。吃饭时,儿子刚吞下去一口,就大声嚷嚷起来:“这什么东西呀,剌嗓子,一点都不好吃!”

我知道,儿子从小生活在城里,根本没有机会吃到这种“粗糙”的食物,更不会体会乡下的爷爷奶奶,是如何把我们培养成人的!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味蕾的记忆,其实就是乡愁的记忆。望着桌上的一盆高粱米饭,和一根根清秀的小根蒜,我的脸上,不由自主流下莫名的泪水。

儿子对他妈说:“我爸可能被小根蒜辣着眼睛了。”妻子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们现在不懂,也许永远也不会懂,我的眼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泪水,流到碗里,流到嘴里。

嚼着“粗糙”的高粱米饭和辣辣的小根蒜,我敏感的味蕾,又触到了善感的神经!

白 菜

早春的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春播之前闲着没事,要来城里小住几天。我知道,又有些时日没看见儿子了,她的心里一定想得厉害。

定好日子,我去车站接母亲。

母亲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走下车。不用看我就知道,里面装的一定是酸菜。

和母亲一起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打开袋子,把里面已经切好的酸菜取出来,并用力闻了闻,那酸酸的味道,感觉真好!

晚上,母亲不顾我的劝阻,又亲自下厨,烧了一锅酸菜炖骨头。

吃饭时,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一直挂着笑。这么多年了,我最爱吃的,就是母亲炖的酸菜。今天吃起来,香味依旧如昨。原来,味蕾也是有记忆的!

小时候,家里很穷。仅有的几亩薄田,大都用来种植玉米、谷子、高粱等高产的农作物,目的很简单,解决温饱问题。

为了尽力给我们这群儿女改善伙食,在母亲的坚持下,自家院内的园子里,每年只用来种些白菜、土豆和黄瓜等时令蔬菜,而白菜就占据了四分之三的地盘。因为,白菜产量高,而且可以边长边摘下来吃,可以解决一家人小半年的蔬菜问题。

种白菜之前,母亲会把园子里的土翻上好几遍,并把每一块土坷垃用钉耙敲碎,再往上面撒上些许农家肥,然后打理成长方形的池子,在池子里耙成若干小垄。待一场小雨悄然降临之后,母亲便精心地把菜籽埋下去,不深不浅,恰到好处。之后,一有空闲,就蹲在园子里,盯着地面看。

只须两三天工夫,一株株细小的幼苗便拱破泥土,探出鲜嫩的小脑袋,很是招人喜欢。待小白菜长到有四五片叶子的时候,母亲就挑选一些个头稍大点的,间一些下来,用清水轻轻地洗掉上面的泥土,再炸上一盘大酱,供我们吃个尽兴。

母亲侍弄白菜,如同养育自己的儿女。天旱时,每天中午,她都给白菜浇一遍水,并一根根地拔掉菜地里滋生的野草。那样子,像一位雕塑家,正在打理自己的作品。

偶尔,我们哥几个也会帮助母亲侍弄一下。不过,没有母亲那样细心,有时不小心踩到一株小白菜,母亲便会很惋惜,并轻轻地呵斥几声。

有时,我们在菜地里会惊喜地发现一只蝈蝈。捉到之后,就编个笼子,把蝈蝈放进去,找到村里的小伙伴,玩起了斗蝈蝈,常常乐在其中不知返,直到母亲喊我们回家吃饭方才罢休。

到了晚上,搬一个小凳坐在院子里,便会听到菜地里传来的各种虫子的叫声,惬意又舒服。还会有几只蝙蝠,在空中飞来飞去,给贫穷和寂寥的庭院,增添着常人无法感知的情节和内容。

日子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着,而白菜,也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景致。

秋天来了。这是母亲最忙碌的时日。除了收割田里的庄稼,还要收拾园子里的白菜。母亲把白菜一棵一棵拔下来,用镰刀砍掉根须,然后整整齐齐地摆在屋檐下。这时,你会发现,一排排白菜,宛若列队的士兵,正在接受母亲的检阅。

对于个大心厚的白菜,母亲会在修理掉多余的叶子后,用热水烫一烫,拧干后,一棵一棵小心地放到事先准备好的大缸里,放一层,在上面撒一层盐。如此反复,直到缸里再也放不下的时候,就搬一块大大的石头压在上面。这样,一缸酸菜就渍完了,等到酸味渐渐浓起来,就可以捞出来大吃特吃了。

而对于那些个小心薄的白菜,母亲会用草绳一棵棵地绑起来,串成一串,挂在屋檐下抑或院子里的几株桃树上,一点点地晒干。这些干白菜,是用来杀年猪时炖肉用的。这种吃法,怕是很多城里人没有尝过的。

无论如何,每一棵白菜,在母亲的心里都是一个宝贝,舍不得半点浪费。

如今,离开家乡好多年了,在漫漫旅途上默默回味曾经的乡下生活,才明了,自己的骨子里,早就种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白菜情缘。它虽然生长在土地上,却像生长在我的心里,时不时地撩拨着我血液中的乡愁。

送母亲回乡下那天,当我返回居住的小区,发现住在一楼的邻居,正蹲在楼下一小块空地前,微笑着看着什么。我凑上前去,才知道,他精心撒下的白菜籽,已露出一簇簇新芽儿,煞是灵秀可爱。我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对于一个远离故乡的人来说,这样一株小小的白菜,也如一片丰韵的田野。白菜虽小,但每一棵娇嫩的身躯里,都生长着游子的村庄和故乡。

巴 掌

每每想起童年,印记最深的,不是甜蜜和欢欣,而是毫不留情的巴掌。

小时候淘气,经常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每次做错事之后,都要迎接村里长辈特别是父母恨铁不成钢的责打。

那时,村里每户人家,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周围用石头砌起院墙,里面种上一些蔬菜和果树。我有一个远房三叔,他家院子里有几颗梨树。因为伺候得好,每年秋天,树上都结满令我们眼馋的苹果梨。

三叔在院墙上插满了山枣树的枯枝儿,上面密密麻麻的刺,让我们望而却步。

但是,那压弯枝桠的犁,时常招惹我们燥动的心。

年龄小,个子低,想要翻过围墙,爬到树上去偷,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不管怎样,也抵挡不住那甜甜的诱惑。

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儿偷偷凑到一起,暗暗商量如何才能把梨吃到嘴里。

想来想去,还是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几个小伙伴儿分头从家里拿来槐树杆镰刀、小筐和麻绳。接下来,由我负责,用麻绳把镰刀和柳条筐牢牢绑在槐树杆的顶端。望着这个独到的工具和富有创意的“作品”,小伙伴儿个个乐得不行。

万事俱备之后,我们选择中午时间,偷偷摸摸儿地窥视三叔的一举一动。三叔每天中午都要眯上一觉,这我们早就知道。等三叔睡得正酣的时候,我们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来到三叔家的院墙外。

一个力气比较大的小伙伴儿撑着槐树杆,沿着插满枣树枝的围墙,慢慢地举到梨树中间,把前头的镰刀,瞄准又大又圆的苹果梨的根部,轻轻一拉,一个个甜甜的大梨很自然地落到下面的筐里。

待小筐里的梨要装不下的时候,我们才把槐树杆撤回来,依旧猫着腰,偷偷地拎着筐,一路小跑,钻到村子前面的一个小山沟里,尽情地享受自己的杰作。之后,一个个腆着圆圆的肚子,若无其事地返回村里,耍尽攀墙越院、追鸡撵狗之能事。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我们正偷得兴起,却被村里一个远房大伯发现了。他二话没说,抓住我就朝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几巴掌,打得我屁股火辣辣的疼。大伯一边打一边说:“让你偷东西,从小不学好,这次长点记性!”

本以为挨了一次打,事情就过去了。可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大伯和父亲正在我家院子外说话,我和几个小伙伴相互追逐着经过他们身边。大伯一下子看到我,就对父亲说:“这小子前几天偷他三叔家的梨,被我抓住,揍了一顿。”

父亲听了,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叫住我,不容分说,照着屁股就是一顿巴掌。末了,还狠狠地对我说:“记住,人穷志不能短!”

我眼泪汪汪地点点头,并用怨恨的目光狠狠地瞪了大伯一眼。而大伯不但不生气,脸上还挂着笑。

事情还没有完。一天,大娘到家里来串门,跟母亲唠着唠着,不知怎么就唠到了我。“我听他大伯说,前几天你家小二偷梨,被他大伯打了。”母亲听了,二话没说,扯过我,啪啪啪,又是一顿巴掌。

偷了一次东西,挨了三次打,这样的经历,让我一直铭记在心,也许那种疼痛的印记,永远也抹不去了。因为,自那以后,不管生活多么艰辛,我再也没有干过像偷东西那样的事。

在当时,纯朴的乡下,人与人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与现在有着很大的区别。那时的老一辈人,因为文化的缺失,不懂得用更高明的方式教育他们的后代,只能用最简单最粗野的巴掌,让懵懂无知的我们,记住曾经的教训。

现在看来,父老乡亲和父母对于我儿时的严厉,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奖赏呢!

特别是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每到一地,尽管人之善、物之美、情之深,也会令我感动和难以忘怀,但细细地品味起来,却没有儿时的巴掌给我留下的印象深刻。

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明了:原来,巴掌底下是故乡。那每一次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的,不是恶意的责打,而是永远的恩泽!

月 饼

高二那年的中秋节,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仿佛要给我原本忧郁的思绪,增添一些潮湿的情绪。

为了省下3元的车票钱,我选择了留校,没有回去和家人团聚。

那时,我的家境不好,父母辛辛苦苦操劳一年下来,也就勉强解决全家人的温饱问题。而我每个月需要的30块钱伙食费,成了父母心中纠结的难题。

所以,我必须尽最大努力,能为父母省一点就省一点。包括周日,如果没有极特殊情况,我都不回家,留在学校温习功课,而且每天只吃两顿饭,哪怕饿得心慌难受,也默默地忍受着。

这个中秋,也不例外。

临近中午的时候,下起雨来,而且越来越大,并透着些许的寒意。我躲在教室的角落,啃着枯燥的书本。偶尔抬起头,透过模糊的窗户,看到飘飞的雨丝,正夹杂着一两枚落叶,在灰蒙蒙的天宇下招展着生命的渴望。

百无聊赖的我,竟然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也许,这是抵御饥饿最好的办法。

蒙蒙眬眬之中,感觉有人推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猛然发现,父亲站在我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看到浑身湿漉漉、脚上满是泥浆的父亲,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用手抹了一把脸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动了动发紫的嘴角和布满皱纹的眼角,冲我憨憨地笑了笑:“今天不是过节了嘛,你妈让我给你送两个月饼,稍带着把下个月的伙食费也带来了。学习累,该吃就吃,别委屈了自己。”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个纸包。

我颤颤地接过来。打开已经被浸透的纸,是两个湿湿的月饼。我拿起一个,几滴水珠儿滚落下来,像浑浊而又晶莹的泪水。

“你慢慢吃吧,时间不早了,我得赶最后一班车回去,晚了就赶不上了。”父亲见我呆呆的样子,大概不忍看下去,便匆匆走出教室。

“带钱了吗?”我追出来,急切地问。

“带了!你就放心好好学习吧。”望着父亲慢慢消失在风雨中的身影,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跑回教室流起了眼泪。

那两个月饼,我整整吃了两天!

后来有一次回家,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为了能让我在中午吃上月饼,那天父亲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是步行赶到学校的,然后又步行回到了家。

他的身上,除了给我的伙食费,再没有一分钱。

而我就读的学校,距家有35公里的路程!

雪 夜

小时候,我的家里很穷。为了养育五个不谙世事的儿女,母亲每天都在含辛茹苦地劳作。可我们不但无法理解她的无助和忧伤,有时还会做出愧疚终生的事情。

那天姑姑结婚。天气异常寒冷,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山村。

尽管如此,家里人还是极度兴奋。特别是我们兄妹五人,都争着抢着去送亲。

可是,母亲却独独把我留下来看家。理由很简单,哥哥是长兄理应得去,弟弟妹妹是去压车领赏钱的,而我不居上不居下自然要留下。

母亲的决定是无法改变的。我只能躲进不惹人注目的角落,暗暗地抹起眼泪。

当送亲的队伍走出视线,离家越来越远,我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的怨恨。

一个人百无聊赖,我便关了院门,走到村里东游西逛。

晌午时分,村里突然热闹起来。

原来,一个游迹江湖的杂耍班子来演出。他们也是迫于生计,为了混一口饭吃。

我们这个小村虽然贫穷,但每家每户都从家里拿出积蓄不多的粮食,倒在杂耍班子事先准备的袋子里。见乡亲们如此纯朴宽厚,杂耍班子的演出也非常卖力。

我看得如醉如痴,后来竟不知不觉跟随杂耍班子和村里几个稍稍年长的叔叔,到了离家八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村子,顶着凛冽的寒风继续欣赏着他们精彩的演出。

因为投入,竟然忘记了时间和母亲的叮嘱。

演出结束已是零时多了。在跟叔叔们往回走的路上我才猛然想起,母亲是把我留下来看家的。可我跑出来已经一整天了,这下子完蛋了,到家肯定少不了挨一顿狠揍。

一路上,我的心一直在嗓子眼儿悬着。

回到村里时大概凌晨一点。我蹑手蹑脚走到自家院外,小心翼翼推开大门。可是,由于心虚,还是弄出了嘎嘎吱吱的响声。

正在我屏住呼吸的当口,屋里的灯突然亮了,房门也随即打开,一个身影迅疾地从里面闪了出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母亲已站到面前。

我愧疚地低下头,等待严厉的惩罚。

然而,母亲却猛地把我揽进怀里,用她那有力的手臂,以最快的速度把我扯进屋里。

火炕上,哥哥和弟弟妹妹们都睡得香香的,嘴角还挂着满足的微笑。父亲坐在炕头上,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

我怯怯地站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父亲淡淡地说了句:“赶紧吃点东西睡吧!”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糕点送到我的手上。“这是姑姑特意给你留的,快吃吧。”灯光下,我发现母亲的眼圈红红的。

一天没吃东西,早饿坏了。几分钟工夫,我就把一大包糕点吞进肚里。然后,快速地脱掉衣服,钻进暖暖的被窝。

见我躺到炕上后,母亲轻轻地关紧屋门。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惊讶地发现,母亲居然光着双脚!

脚上面,残留着冷冷的冰雪!

后来才知道,晚上家人们送亲回来的时候,发现我没在家,就四处寻找。特别是母亲,问遍了左邻右舍,但都说没注意到我干什么去了。有个邻居提醒母亲说,有可能跟着别人去看杂耍了,可不知道杂耍班子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时根本没有任何通信工具,要找一个人真可谓比登天还难。没有办法,母亲只好黯然地回到家里,并在父亲面前一遍遍地责怪自己,说不该把娃儿一个人留在家里。

说话时,母亲的眼泪哗哗地流着。父亲也没有办法,只是安慰着母亲,说没事的,再等一等他就会回来的。

那一夜,在我回来之前,父亲和母亲一直没有睡觉,只是默默地在火炕上坐着。父亲只顾着抽烟,母亲只顾着流泪。

很多年过去了,多少凡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去不返。但母亲冰天雪地中赤裸的双脚,总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触痛我敏感的神经!

少年的无知和冲动,带给我的是一生的愧疚。正因为这份愧疚,才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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