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

陈卓

暗香浮动

今天是十二月二日，二O一一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二天，窗外的太阳很好，那棵被移植到角落里的腊梅，尽管被茂密的树遮挡在了窗外，还是让我闻到一阵又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在这若有若无的幽香里，李玉刚演唱的《水墨丹青》舒缓地在耳边流淌，清澈、纯净、宁静、温暖……仿佛一缕春风驱散了室内的寒冷，更似一缕春阳洒落进我的内心……那个身穿鹅黄色上衣，手执一枝粉红色康乃馨的女子；那个年轻的、阳光的、静静的、很知性的女子，就楚楚地向我走来，由远而近，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地伫立在我眼前：修长挺拔有些瘦弱的身姿，如月般明亮细腻的肌肤，清亮沉静的软语轻言……

与这个女子相识，是在小城的论坛上，是因为彼此写的一些小文章。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慎重得像是约会，而对我而言，则感觉一开始就暗香浮动……

那个时候正是夏天，金沙江水不平静地流淌着。我一个人坐在江边有些破旧的露天茶园，急迫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黄昏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桌面上闪烁，廉价的花茶散发出迷离的香气，茶叶在青花瓷杯中缓缓地起伏，我的心也忐忑不安地起伏着，慌张而零乱。我仔细地回味着她在论坛上的留言：“可以请你喝茶吗？”就是这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语言，也让我读出了文字后面的情意，而不得不张开想象的翅膀，想象着写出“心里有雪，处处是北方，心里有海，处处是南方”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几分钟的等待竟然变得分外漫长，我目光闪烁，四处张望，掩饰不了的渴望。远远地，我终于望见人群中一个身着鹅黄色衣服，手执一枝粉红色康乃馨的女子亭亭走来，一刹那我就知道那是她了。虽然先前我们什么都没说过，只知道彼此都是女的，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惊诧于她的年轻，惊诧于那些字字珠玑的文字居然源自这年轻的灵魂，惊诧于仿佛我们已经相识、相知很久。后来我每读一次她写的《最美的邂逅》，我的眼睛都有些湿润，思绪总是不自禁地沉浸于“那次的见面我非常虔诚。我洗脸、洗手，然后执一支康乃馨，去江边见素未谋面的她。我不知道这个写出‘灵魂躺在清波之上，精神开出花来’的女子是个什么摸样”的美好中。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字——虔诚、洗脸、洗手，然后执一支康乃馨——足以让我一辈子感动。

而那一刻，我在美好中感到有些惶恐和不安，感觉彼此的语言都在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小心翼翼……我双手接过那枝康乃馨，那枝康乃馨就像一粒柔情的种子永远地植入我枯萎的心里。

很快，夜色的帷幕落了下来，我们手牵手去了“大快乐”吃晚餐。她的姊妹和我的女友来了，低垂的帷幔曼妙地飞舞着，暖洋洋的橘黄色的灯光映照着琥珀般的红酒，把六个女人的心燃烧起来。一种说不清的力量折腾着我们，似乎只有美酒。只有劲歌劲舞才能表达。我们去了“美高美”歌厅。我听见血液涌起了潮汐，激情在我们的内心澎湃，那是怎样的痛饮怎样的高歌，六个女人都成了童话里美丽的天使，美丽的妖，玉臂轻舒，腰若杨柳，目光在灯影中灼灼闪亮，夜色隐退到身后，每一个人都像雪花一样轻盈，每一个人都像雪花一样柔美，再被温暖融化，只有上帝看见了六个女人生命的昂扬，六个女人的痛快，六个女人真真实实的灵魂……

那天起，我把她当成了很知心的朋友，只想义无返顾地对她好。后来她说：“那天，我们成了朋友，不浓不淡的感情，刚刚好。”这话多少让我有些安慰，又有些失落。直到我认真地告诉她把她当好朋友了，她才暗暗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对我好。

我们彼此都是清澈的人，都听从心灵的召唤，全心全意地对对方好，便彼此成为了对方的加油站。那时候她工作的地方距离小城还比较远，她的工作、她的情感有些理不出头绪，我也生活在纠结中，总有许多疼痛，于天地间找不到解药。红茶馆成了我们的栖息地，彼此的心成了彼此灵魂的栖息地，无论是快乐幸福，还是痛苦不幸，我们都义无返顾地陪伴着、鼓励着。别人怎么看她，怎样看我，一丝一毫影响不到我们的交往。

越是走近，我越是喜欢她的品质：沉静、聪慧、真挚、独立、倔强，一直在自己的思想、在自己的人生里孤军奋战，在痛苦中不断超越自己。她对文字迷恋，恭谨，敏锐，甚至还有一种屈抑。她那些才华，就像是绸缎上的锦绣，深刻，夺目，非常逼人。我常想，是任何事，任何人，任何风尘，任何曲折都遮挡不住的鲜活。我的沧桑在其鲜活面前不堪一击。我的心变得年轻。

我一度以为我们会连工作都在一起。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她终于被伯乐调去小城更适合她的工作岗位。然而，我们距离近了，见面的机会却逐渐少了，她拥有了自己的爱情……她成了一个漂亮小姑娘的母亲……她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但我依旧能够感受到我们彼此心灵相牵，尽管彼此沉默得有些寂静。

在她的博客，我看见了她对2011年的自己的总结：经历重重磨难，逐渐从迷雾中解脱出来，未来幸福轮廓清晰。我欣慰地笑了，忍不住翻看去年她对我的新年祝福：此刻我想起你，淡淡话语，点点关心，浅浅微笑，温暖我苦涩的一年，愿阴翳远去，愿幸福永存。是啊，愿幸福永存。

疏影横斜，风和日丽，春天就在不远处。在不停的思绪中我沉醉在不时袭来的香里，不用看我都知道腊梅是在哪里尽情绽放。

2017年的4月，我觉得自己真的是累病了，身体隐隐地不舒服，腰隐隐地痛，仿佛是在向我报警，却一直拖着懒得去医院。6月的一个周五偶然向已经很少见面的她提起，她立马说周六陪我去医院。一早她就开车过来接我到高滩住院部检查，医生在住院部，拍片却要到人民路的门诊部。她一路默默地开车带着我跑上跑下折腾了一个上午，才得到结果。医生说轻微的腰椎盘有点突出，这与你工作坐的时间太长有关。急性，最好是卧床休息一段时间，这样好得快。这是不是应了一句俗语：工作不突出，腰椎盘突出。望着陪着我，小我十多岁，已经有好几个月身孕，依旧美丽沉静的她，一转身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暗香浮动，暗香浮动。开始或者结束,城在这里。河岸，江水，飞鸟，归舟，两个女人手拉着手，都在这里。幸福也在这里。

清香马蹄莲

二O一二年二月四日。周六。立春。

凌晨一点，我想起了燕子，想起与燕子一起度过的那个欢乐无比的春天：那个春天活色生香地在眼前晃来晃去，亮丽的阳光在五颜六色的山里晃来晃去，翩飞的蝴蝶在一片片青翠里晃来晃去，两个女人欢快的身影在斑斓的花海里晃来晃去……

这一刻，我压抑着强烈的冲动，忍到天亮上班才兴奋地给燕子打一个电话，说：“春天来了哟，我们又可以去爬山采青了！想起那些日子都安逸哈！春天来了你的身体也该康复了！”燕子清脆快活的声音急速地响起：“是啊，我们又可以一起去采摘春天！”

认识燕子，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很多年前她就引起我的关注。时不时的我都在小城的报纸上见到她的名字，读到她写的新闻稿件，在演讲台上见到她的身影，那时的她正值花样年华，让人喜欢，令人欣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上前年春天，在小城的论坛看见她写的那些散文我才再次认识她。说真的，那些文字纯朴、清新、婉约，流淌着浓郁的深情和淡淡的忧伤，像极了山间盛开的野花，闻得到青草的香味，泥土的芳香，一下就拨动了我的心弦，我把那些散文编辑到了我们的刊物上，并因编辑稿件与她有了进一步的交流。

感谢春天。感谢春天。真的交往了，我才发现她是一个极具豪爽性情、善解人意的女子，如春天般的年轻、阳光、清爽、野性、靓丽。那个色彩斑斓的春天，我们两个年龄相差十多岁的人居然黏在了一起，我们在一起说了许多的悄悄话，仿佛是交往多年的闺密；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邀约，一起登火焰山，采青，植树，赏景，还带着她那冰雪聪明的小女儿。感觉真是好极了，宛如盛夏极度口渴时吃到了一颗酸梅。真不知是火焰山迷住了我们，还是彼此的契合迷住了我们。

但我们知道，我们彼此喜欢，火焰山成了我们的宝山，只要天气晴朗，我们总是早早的起床，带上简单的工具，然后出发。

火焰山的春天把冬天抛在她的身后，展现出惊艳的美丽。阳光在晶莹的露珠上一闪一闪的，在青青的草尖一闪一闪的，在碧绿的树叶上一闪一闪的，在清澈的横江河上一闪一闪的，在我们的身上一闪一闪的。桃花、李花、梨花、菜花、豌豆花、胡豆花……争相竟放，在这个季节，这座有些荒瘠的山，连断肠草花也一片一片的盛开……

满山遍野散发出各种各样植物的气息，香在空气里飞来飞去，齐刷刷地往我们的鼻翼里钻，只需轻轻吸一口就沁入了肺腑。燕子与她的小女儿像两只蝴蝶，又像两只蜜蜂，在色彩间穿梭，在青翠间忙碌，她们的青春活力牵引着我，她们的活泼欢快熏染着我，美不胜收的大自然召唤着我：嫩嫩的野油菜是我们的爱，清香的扎耳根是我们的爱，刚发出来嫩叶还未开花的雏菊是我们的爱，鹅黄色的清明草是我们的爱……直到我们带去的口袋装得满满的，直到太阳缓缓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下去，城里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提着我们的收获下山回家，一任那些野菜的清香盘踞在舌尖，一任春天的味道把我们一辈子缠绕。

很清楚地记得去年三月植树节，她邀约了几个女友一起带着各自的孩子去裙子岩植树，她一个人又是准备锄头，又是准备水桶，又是准备树苗，风风火火，热情得像一团火。我去迎接她的时候，看见一个高挑瘦弱的身体居然提着几十棵小树苗，扛了三把大小不一的锄头，还提了一个塑料小水桶。这个美丽的女子硬是不简单。我知道，除了植树，除了野菜，我们每个人还收获了更多……

一天，我格外郁闷。我们一起去了“大快乐”。我们除了静静地吃饭，就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她清爽的笑声好像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情，饭后我们各自回家。刚到家，她就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嘿，我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满不在乎，不善于观察，但有时候我还是很细腻。今晚我都要走了，才发觉你似乎比刚来时还要失落和不开心，我觉得我作为朋友太不细心了。”紧接着她又发来一条短信：“我虽然也不想问什么。但我知道你很纠结，但是，我想说，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还有朋友在。朋友怎样都无所谓，但有的东西，有的位置，我知道，朋友不能替代，自己对得起自己就好。”我的眼泪奔涌而出。心中很是惭愧，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的脆弱？！这个美丽的小妹妹，这个燕子，真的是上天赋予我的一只风情万种的春燕吗？！悄悄地飞进我的生活，让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温情。

事实上，燕子是非常忙碌的，忙碌于生活，更忙碌于工作。她经常因为写材料等办公室工作忙碌到深夜，有好多时候中午也在赶写材料，我很高兴不只是我看见燕子的工作成绩，她的工作得到了肯定，去年底，有了变动。说是说我们整个春天黏在一起，真的能够在一起登山的时间细算起来也就那么四五次，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年轻的燕子，忙碌的燕子，野性十足的燕子，竟然心细如发，寥寥数语，就令人如坐春风。

就是这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勤于上进的女子，却疏于关爱自己，常常感冒发烧了一边输液，一边还在工作。近两月，不知道什么原因，总能听见她说又在输液，身体有些虚弱，一直在病中。说去医院看她，她又总说一会就输完液了，不用来，不严重。究竟怎么样了呢？我一直内心纠结，担心着……可是除了在心里默默祈祷她早日康复，我什么也没能做……

前两天，在QQ上，我告诉燕子想写一篇关于她的小文章，我告诉她自己正在思考把她比喻成什么样的花，猜她喜欢什么花。这时候，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马蹄莲”，闪现出它的花语：永恒、纯洁、纯净的友爱，代表着高贵、尊贵、希望、高洁，象征着忠贞不渝，永结同心，吉祥如意。万万没想到，与此同时，她打出了“马蹄莲”三个字，真的是心有灵犀啊！她诉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我很像一支马蹄莲，不卑不亢，坦然自若。青涩的马蹄莲，那些花开的日子，有点像你的，也有点像我的心事。’不过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好。没有马蹄莲真正意义上的那种迷人的外表和芳香。我知道他说的意思，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我始终散发着泥土的气息，放在哪里都能成长。”我说：“等马蹄莲花开的时候，我送你。”她发来一组去乡间拍摄的翠绿绿的蔬菜的图片，说：“立春了，天气还很冷，我把春天带给你！”

远远的，我已经看见白如凝脂的马蹄莲楚楚而开；远远的，我已经嗅到马蹄莲那让人迷醉的淡淡的清香了……

玲珑的栅栏无法逾越

那是个阴天，郊外的风凛冽而萧瑟，冬之湖静若止水，伴你忧伤而歌。你保持不变的姿势溯风而立，高昂着头，愕然咀嚼那些涂满伤痛之血的真实经历怎样于无声处毁灭你的青春与才能，而这个时候，一株孤单却挺拔的苹果树遥处地平线上，出其不意地闯入你布满云翳的眼帘，这突然来临的逼视令你泪如泉涌……

不期而遇的那一刻，你的心境很坏，宛若萧条荒原，以至于你漫不经心地一掠而过之后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细细思虑，你才砉然醒悟，在苹果树的体魄间，有一种不甚相容的温柔与向上的执着早已掳拐了你孱弱的心。苹果树的落叶眩目地飘扬，如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轻快而颤栗地洞穿你冻结的躯体，以至你目光难移，仿佛是谁于这瞬间飞临你的雪季，掠走你所有的辛酸和怅惘……

于是，无知无觉中你不断深入苹果树，以两泊深邃的湖真切地感受苹果树稀疏的枝叶间，那悬空蕴含的神秘与空灵、馨香与馥郁，感受苹果树以独具的魅力随自由的风儿撩起你飞扬的发丝，近乎疯狂地触摸你那充溢爱和温暖的气息……你知道，苹果树不可改变地复苏了一些冬天的事物。然而，苹果树与你屏障深厚，中间隔着田垅、湖泊和许许多多男人和女人犀利的目光，隔着无法穿越的辽阔和无法逾越的篱笆及玲珑的栅栏，但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仍迫使你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似要握住那蓬勃的生命之力，却是什么也没有握住。于此，你莹莹的目光从树尖跌落，凝冻在栅栏与篱笆上，怅恍中任其纷乱成棍棒逼向你……身陷囹圄的感觉不是吉兆，你只能惶惑地逃走，更加远离苹果树……有歌声袅袅：冬天实在太冷，青鸟唯有流亡，在泪花中无语坠落。

此后，痛是一种答谢。那残存下来的印象在一切之上，每每以一种更清晰、更纯净、更炽烈、更自觉的精神重被忆起，痛而非常甜蜜。你开始无边无际地思念苹果树，思念某种难以捉摸的氛围。在缄默的意象中你成长为忠实的瞭望者，且因崇拜裸露出欲步原野，跨栅栏篱笆而入，靠近苹果树的心绪。

无谁知晓，爱渐已参透你每一方寸，无论是醒时梦里，你都面苹果树而坐。那许多善意的或刻薄的莫名惊诧，都不可理喻。你怎么能于风中听到那些美人鱼甜美的歌谣，从东方升起，从苍穹邈远而至，紧贴你的心扉，令你彻底感动而惊醒，无需引度就坠入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畅游，还原成柔软明亮之水，萦回于苹果树栅栏篱笆之外肥沃的土地……

试问情为世间何物，回归生命的本源，竟能惹出雨雪菲菲，爱一株树也是错么？被一株树深深地打动过也是错么？你无法明白。只有当“你的心脏不是为防范而是为飞行所生”的诗句跳进你的眼底，你才恍然禅悟：浩淼宇宙间，万物皆如此，人类也不过尔尔！虽时有戈鸣枪响，却始终不是为伤害而是为爱所生。或许这便是你依然如故，与苹果树的神交之契，尽管注定了无法逾越而至，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