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千钧一发》看美国电影的科技反思

2018-11-14 06:18李志莹
电影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杰罗姆文森特安东

李志莹

(许昌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许昌 461000)

早在科幻小说的草创时期,就有大量作品开始对科技伦理问题、科技的负面效应问题等进行反思,脱胎于科幻小说的科幻电影艺术亦不例外。在科技的强劲发展之下,意识到“电影不仅仅是娱乐,不仅仅是大生意,它们是力量”的美国电影更是不断在反思科技方面进行探索。安德鲁·尼科尔自编自导的科幻电影《千钧一发》(

Gattaca

)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电影并不以大胆绚丽的高科技大场面来吸引观众,而是以一种娓娓道来的方式,给观众展现了基因技术的两面性,以及人类在未来科技的发展中有可能面临的伦理问题。

一、后人类主义批判

后人类主义问题是近年科幻电影经常出现的内容,绝大多数情况下,科幻电影一般都对其保持了较为审慎的态度,社会上普遍对后人类问题也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这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有如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人工智能》(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

AI

)、亚历克斯的《我,机器人》(

I

,

Robot

)等。所谓后人类指的便是在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上出现的人类的后代或包括机械或转基因的造物,他们能在智能、力量、寿命等方面大大超越当前的普通人。人类出于对自主性、社会开放性以及实现个人和社会永恒发展的追求势必不断打破自然的镣铐继续着后人类研究,而出于对戏剧性的需要以及对社会认知的迎合,科幻电影中的这类后人类基本都会脱离人类的控制。在《千钧一发》中,后人类主义问题则体现为基因的人为改变。和《星际穿越》(

Interstellar

)、 《火星救援》(

The

Martian

)等硬科幻电影不同,《千钧一发》并不以对科学原理或新发现的严苛遵守来吸引观众,而是在科技伦理以及人性弱点的问题上展现了自己的超前预见性。在电影中,部分科技细节其实并不经得起推敲,其他技术和电影中先进的基因技术以及航空航天技术有所不符。如当人类已经可以几近自由地修改后代的DNA,实现后代的绝对优生时,在判定文森特究竟是不是“瑕疵人”的时候,却没有使用现在已经通用的人脸识别技术。还有一处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在得知警察安东即将上门调查时,文森特请求留在家中的杰罗姆代替自己接受检查,为此双腿瘫痪的杰罗姆不得不艰难地爬上楼梯。而在电影中的科技条件下,拥有大量高科技设备的文森特和杰罗姆家没有适用于残障人士的电梯是难以想象的。但只要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杰罗姆攀爬的旋转楼梯实际上正是一条隐喻了DNA的双螺旋。而这正是文森特、杰罗姆甚至安东共同的敌人。

《千钧一发》的时间背景设定在不远的未来,此时的人类已经掌握了先进的基因技术。人类拥有两种孕育后代的方式:一种是自然受孕,一种则是在技术的干预下生出基因完美的孩子。绝大多数的父母都会选择那些在培养皿中培育出来的优质基因受精卵,这些受精卵最后生成的孩子是“自然受孕一千次也达不到的奇迹”。而在现实中,生物科技也确实几乎可以达到帮助夫妻选择孩子性别、眼珠、头发和皮肤颜色的发达程度。当文森特的父母表示并不想这样明确地对孩子的基因进行“设计”时,医生则安慰道:“别担心,孩子还是你们自己的基因结晶,不过是最优的结晶。”由于母亲的宗教信仰,文森特便是自然受孕的“瑕疵人”,在刚出世时医生就对他的基因进行了检测,宣布他存在大量的缺陷,如有很大可能近视,有99%的可能罹患心脏疾病,并且预计寿命为30.2岁。在这样的情况下,名字为安东的父亲拒绝给他起名安东,而是给他起名文森特,没多久父母又在科技的帮助下孕育了“最优结晶”,并给这个文森特的弟弟起名为安东。在兄弟俩的成长过程中,父亲也表现出了对弟弟明显的偏爱。

在这样的对基因的人为干预下,不仅文森特因为不符合“优生学”,他本人的命运已经被打上了“残次品”的烙印,整个人类社会结构也发生了深远的、根本性的变化。科技的进步迭代并没有消弭人类社会中的不平等现象,在肤色、种族歧视逐渐退居二线之后,新的歧视出现,尽管法律明文禁止基因歧视,但这种歧视依然无处不在。在电影中,工作单位通过门把手、信封甚至握手的方式获取求职者的基因,甚至面试过程就仅仅是验尿这样令人触目惊心的情形屡屡出现。尽管基因技术没有脱离人类的控制,但是它损害了人类的基本权利,可以说,在后人类主义问题上,《千钧一发》的态度是否定的。

二、自主原则和知情同意原则反思

自主原则和知情同意原则原本出自查理德·斯皮内洛的《信息技术的伦理方面》,是斯皮内洛在研究信息技术伦理时提出的三原则之一,它强调的是无论信息技术发展到怎样的程度,人的平等、尊严以及对命运的自主权利都是不应该被侵犯的。这一点在基因技术中也是同样适用的。文森特本人就是一个不断被打击、被剥夺自主权的人物。如果说文森特用自己的努力从正面否定了基因优化论,那么为文森特提供检验样本的杰罗姆则是《千钧一发》提供给观众的一个侧面反思基因优化论的范例。杰罗姆的悲剧证明了,基因优化论所伤害的并不仅仅是“瑕疵人”,也包括他们这些被制造出来的“强者”。杰罗姆的基因是极其优秀的,甚至被认为“不会死”。然而杰罗姆却在一次车祸中下身瘫痪。从杰罗姆给文森特看自己的游泳银牌就可以看得出,本身的“强者”设定就已经让杰罗姆无法接受自己不是最优秀这件事,而下身瘫痪更是让杰罗姆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动力。在电影的最后,饱受残疾之苦的杰罗姆留给了文森特足够用两辈子的皮屑、头发、尿液和血液等样本后,爬进了文森特平时用来焚烧自己身上掉落物的炉子,戴着自己的银牌开火自杀。基因优化技术并不能保证杰罗姆拥有每一个细节都完美的人生。基因无论是不良抑或是完美都无法让文森特和杰罗姆远离痛苦、排斥和折磨,两个人也最终彼此融合、彼此理解,以交换身份的方式实现了自主。

另一方面,基因技术的无处不在也是对知情同意原则的戕害。知情同意原则认为,信息主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提供的信息是不应被采用的。而《千钧一发》明确了基因隐私权是难以实现的,人类难以控制自己的体液、皮屑、体毛等物质不掉落在外,而在电影中,这些都使得一个人的基因信息,包括智商、预期疾病和寿命等暴露于他人面前,以至于出现了女孩通过和恋人接吻获取对方唾液来检验对方各项信息,警察在被文森特打倒后其他警察第一时间不是治疗他而是用棉签取基因的现象。电影中,文森特和艾琳先后主动将自己的头发赠予对方,对方都选择了当面丢弃,这是对对方诚挚爱意的一种表示,这也是影片中文译名为“千钧信息系于一发”的依据。在基因技术的这种弊端下,人这一存在者的自由本质也就被剥夺,而成为实验室中各种物质组成的有机物。

三、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关系探讨

《千钧一发》从基因问题出发的科技反思实际上还引向更深一步的思考。电影对基因优化论的否定,实际上就是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间关系的探讨。基因优化、基因选择技术代表的是工具理性,人类凭借政治技术来高效地对自然进行改造,对社会制度进行建构和完善,但另一方面,工具理性的膨胀也带来了各种社会冲突以及生态环境失衡的问题。这正是因为在工具理性中,衡量一个行动的效果,或具体手段有效性的标准是事实判断,即“存在是什么”,人的感性是必须让位于理性的,而由人的感性所主宰的价值判断,如对“存在应该是什么”的思考,必然会在事实判断面前步步退让,最终萎缩。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原本是缺一不可的,而二者的此消彼长最终导致的是沙文主义的不断扩张以及人在飞速发展的科技面前的物化。

在《千钧一发》中,可以预见到的是,在基因优化(以及其他类似科学技术)的指导下,“人”将被科技解构为如化学物质、生物电等物质,而人生也由于各种概率的提前预估而失去了其应有的意义,“人”也就不成为人,灵魂乃至人生意义这类概念将会彻底为人们所抛弃。文森特正是用自己对理想的奋斗证明了人之所以高贵伟大,正是在于其有灵魂。在对茫茫太空的向往下,文森特不断地学习、锻炼,改造自己不完美的身躯。文森特前后两次在大海游泳比赛中战胜了基因优良的弟弟安东,并且还救过安东的生命,便是他精神力量在挑战科学上的体现。在安东筋疲力尽而对哥哥发出疑问时,文森特的回答是因为他每次都没有给自己留下往回游的力气。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心,他才获得了这次关系重大的游泳比拼的胜利。和他脚踏实地的奋斗一样可贵的,还有他对艾琳、杰罗姆等人的爱情、友情、同情等非理性、非逻辑的感性情愫。反过来,艾琳和杰罗姆,甚至是其他人,如拉玛医生、警察弟弟安东等也都在情感上给予了文森特回馈。这些灵魂、精神、性格等属于人的特质是无法复制、嫁接,无法用公式衡量或预测的,也是无法被基因决定的。

正如韦伯曾经指出的:“我们这个时代,因为它所具有的理性化和理智化,最主要的是因为世界已被除魅,它的命运便是,那些终极的、最高贵的价值,已经从公共生活中销声匿迹。”电影中一直埋藏有一个伏笔,即一开始为文森特检查尿液的拉玛医生实际上就已经知道了文森特假冒他人身份的真相,然而这一伏笔到电影的最后才被揭示。在文森特获得杰罗姆的身份进入盖特尔公司后,医生按照常规等待文森特小便,并调侃他的生殖器长得不错,同时以闲聊的口吻说起自己的孩子。而在最后,当文森特即将登上自己的太空之旅,面对最后一次他完全没有准备的小便检查时,医生再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孩子,说自己的孩子也梦想当宇航员,然而他却因为基因不完美而无法如愿。这个时候文森特的尿液显示是不合格,然而医生却微笑地庇护了他,并说了一句:“右撇子是不会用左手拿生殖器的。”这句话呼应了前面的情节。文森特用尽心机在盖特瑞公司逃避各种检查,并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实际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之所以没有暴露都是因为医生在为他遮掩,而医生这样做的动机是因为作为一个基因不完美的孩子的父亲,他赞许文森特为实现理想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在文森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孩子的追梦未来。可以说,拉玛医生在电影中的角色设定是近乎“上帝”的,即与人类操纵的科技相对立的另一种力量。文森特的出生是一次“上帝”影响下的产物,他这样的非基因改良者又叫“God Child”,而他这一次得到绝处逢生的机会也是“上帝”而绝非科技的眷顾。拉玛医生和安东的网开一面,都是主观情感为他们做出的选择,对于文森特而言,这也是带有运气成分的。电影在兄弟游泳、点火之前最后一次验尿这两个桥段的设计上,等于是实现了“复魅”,重新对价值理性进行了肯定。

《千钧一发》借由基因技术来对现代科技进行了反思。类似这样的关注科技负面效应的美国科幻电影亦不在少数。这一类电影在展现科技力量的同时,也提醒了人们提高自身社会责任感和良知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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