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需要这样的批评
——读唐小林文集《孤独的“呐喊”》

2018-11-14 07:27马忠
湛江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文坛批评家文学批评

◎ 马忠

唐小林在当代文学批评领域的“崛起”,显得有些特别。草根出身的他,没有上过大学,37岁到深圳打工,2006年开始文学评论写作,可他不做所谓的“锦上添花”的好事,专揭人短、戳痛处,且不讲情面。因为,他直击的都是“病象丛生的当代文学”关节处——世俗气,他的发声果敢、锐利、执著。最新出版的批评文集《孤独的“呐喊”》(作家出版社2017年11月)系“剜烂苹果锐批评文丛”之一,就很集中地彰显着他的个性、才华、文学理念和批评风格。该书分为“评论家批判”“作家批判”“文坛乱象批判”三章,30余篇文章,没有唯唯诺诺、闪烁其词、言不及义,而是及物的、触及真问题的、敢于尖锐质疑的批评。

在我看来,唐小林把这部文集命名为《孤独的“呐喊”》,至少包含了两方面的深意:一方面表明他“孤军作战”,另一方面他是“不平则鸣”。众所周知,长期以来,我国当代文学评论和研究,都是激情的赞美之声有余而客观的批评不足。针对某些作家创作中存在弊病,现有的文学批评家往往避而不谈、视而不见。那种指名道姓,一针见血的学术批评,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鉴于此,唐小林作为一个文学批评的“圈外人”,以多年认真扎实的阅读、思考为根基,剑走偏锋,将批评的矛头指向文学界、评论界的“大咖”和蔚然成风的乱象,只专注于摆事实,不热衷于讲道理。他借用批评对象自身的字、词、句,罗列其前矛后盾、浅入深出、盗袭他人、重复自己、粗枝大叶、指鹿为马之类软肋与硬伤,从而不温不火地、水落石出地、板上钉钉地进行验证与批评……

在唐小林的笔下,雷达的评论是“名不副实、炒冷饭的评论”;谢冕的学术视野和审美趣味“至今还停留在其狭小的一亩三分地上”;余光中的大量作品是“文字杂耍和任意拼贴”;王蒙的《这边风景》“冗长乏味、不堪卒读”;阎连科的小说“经不起推敲、无法自圆其说”;以及陈思和的“学术八卦”,刘再复的“豆腐渣”,贾平凹的“硬伤”,莫言的一锅“乱炖”……这些敢于向“权威”说“不”,谢绝一切“神坛”的批评,在“友情褒扬”“红包评论”以及以圈子为中心的两极评判的“捧杀”与“棒杀”,商业利益替代艺术标准,对大行其道的低俗庸俗的文艺作品一味地鸣锣开道、大唱赞歌的今天,显得格外珍贵。套用评论家任芙康的说话说就是,“唐小林讨嫌到家,却又让人无计可施”。所以,他孤独的“呐喊”,也就自然而然。

唐小林的批评写作表现出来的是细密而扎实的文本研读作派。从文从字顺、语法习惯、叙述方式、说话语气以及作家的人品气象、精神质地等语言现象,到结构问题、叙述的圆熟程度,作品的可读性、可交流性,人物的精神风姿、趣味、兴趣,情节的真实性、可信性,主题的人文内涵、介入现实结构的深宽面以及由此显示的作家主体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问题等作品整体的意义,唐小林说的是扎实的话、落实的话。他像一个文坛清道夫,以他的火眼金睛把那些文学垃圾清理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老实说,这个活不仅很累,也很得罪人,因为没有几个人会认为自己的东西是垃圾,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天才,是没有发现的文学大师。但唐小林依然固我,从不言退。就此书来说,很多篇章都在继续这种探索和坚持,如《粗鄙伧俗,“性噱头”多如牛毛》《嗜脏成癖,大肆污染读者眼球》《移花接木,创作蜕变成克隆术》《学力不逮,硬伤就像满身瘢疮》《玩弄怪圈,把小说写成“天书”》等,这些针对当代小说创作病象观察的系列文章,都在摆事实,讲道理,可谓笔锋如刀,让一些人清醒,让一些人汗颜。

根据基本常识和基本经验来解读作品,是唐小林的批评的一个基本特点。散文可不可以虚构,这是一个文学理论界争论了许久的话题。对此,莫言认为“散文可以大胆地虚构”。对于莫言这一论调,在唐小林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极不慎重说法”。熟悉的读者都知道,莫言的散文中,有大量关于他对童年饥饿的叙述。唐小林为了印证自己“散文即便可以虚构,但也必须掌握好分寸,并且应该是出于艺术表现的需要,而绝非是天马行空地杜撰故事,甚至虚构出自己异乎常人的人生履历。”的观点,他特意摘录了莫言《吃相凶恶》中的片断:

1960年春天,在人类历史上恐怕也是一个黑暗的春天。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草根,树皮,房檐上的草。村子里几乎天天死人。都是饿死的。起初死了人还掩埋,亲人们还要哭哭啼啼地到村头的土地庙去“报庙”,向土地爷爷注销死者的户口,后来就没人掩埋死者,更没人哭嚎着去“报庙”了。但还是有一些人强撑着将村子里的死尸拖到村子外边去,很多吃死人吃红了眼睛的疯狗就在那里等待着,死尸一放下,狗们就扑上去,将死者吞下去。过去我对戏文里将穷人使用的是皮毛棺材的话不太理解,现在就明白了何谓皮毛棺材。后来有些书写过那时人吃人的事情,我觉得只能是十分局部的现象。据说我们村的马四曾经从自己死去的老婆的腿上割肉烧吃,但没有确证,因为他自己也很快就死了。粮食啊,粮食,粮食都哪里去了?粮食都被什么人吃了呢?村子里的人老实无能,饿死也不敢出去闯荡,都在家里死熬着。后来听说南洼里那种白色的土能吃,就去挖来吃。吃了拉不下来,憋死了一些人,于是就不再吃土。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学,冬天,学校里拉来了一车煤,亮晶晶的,是好煤。有一个生痨病的同学对我们说那煤很香,越嚼越香。于是我们都去拿来吃,果然是越嚼越香。一上课,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们在下面吃煤,一片咯嘣咯嘣的声响。

虚构是小说的本质,真实却是散文的根本。“煤是否真的吃起来很香,嚼得烂,下得了肚,在下肚之后又怎样消化?”显然,在唐小林看来,一个作家无论讲什么故事,即使说到天上去,它也不能脱离“世事”和“人情”的范围,所以,批评家就必须根据切实的生活经验和基本的人间事理,来认识和评价散文细节描写的真实性和有效性,而不是根据玄虚的理论和凭空的揣想来解决问题。在《散文:虚构还是非虚构——以莫言散文为例》这篇文章里,作者通过大量的事例,一一指出莫言散文中存在的虚构痕迹和明显破绽,继而提醒,“倘若作家们都用这种小说的笔法来写散文,散文最终就会堕落成为四处翻飞的娱乐新闻,成为一种不受欢迎的虚假文体。”诸如此类的批评,有学理、有论证、有逻辑,让人信服。

长期以来,文艺批评界存在潜意识地去拔高广大文艺作品的事实,很少去挑刺,指出作品存在的欠缺,哪怕是一点点,也都很难做到,向“人人都爱听好话”去靠拢,迎合“报喜不报忧”的心理,“人抬人高,人踩人低”的病态批评,给文艺发展注入了毒剂。“我将自己的写作当作一种对中国文坛的民间观察,目的就是要为中国文坛‘剜烂苹果’。”唐小林认为,国内的文学意识受到“强势文化”的制约,作者一旦成名,特别是获得国际上的奖项,他的地位几乎不可动摇,甚至连批评都被认为是人身攻击。要恢复文学批评的风气,从名家作品分析开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常常“敲明叫响”地向那些“著名作家”发难,向那些名头很大的“学院派”学者和批评家发难,对他们进行尖锐的质疑和驳诘。迄今为止,他已批评过王蒙、莫言、贾平凹、王安忆、格非、马原、阎连科、李佩甫、刘再复、雷达、谢冕、陈晓明、孟繁华、程光炜等诸多著名作家和文学批评家,他的批评像一根引燃的导火索,一篇篇集束式爆炸的文坛“病象研究”,清除“文学赞美”。当然,文学批评属于文艺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赞扬与批评两个方面,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剜烂苹果”比赞“好苹果”更为重要。现在,一些文学批评只赞“好苹果”,而不剜“烂苹果”,甚至将“烂苹果”说成“好苹果”,败坏了文学批评的形象。所以,唐小林犯颜直陈,提出自己独立的识见。

唐小林的文学批评越来越赢得读者的肯定和好评,主要原因在于他没有套话、空话,特别是对具体作品发声,使其批评的指向更加明确;对于一些不良的文学现象,单刀直入、敢于亮剑,处处体现他为批评的胆识和勇气。诚然,尖锐和偏执并不能成就一个批评家。唐小林的批评里还有最值得肯定的品质——坦率和真诚,求实和寻真——以文本、作品本身为基础,语言活泼,靶标精准,实事求是,客观公正。他不仅能从人们习焉不察的地方发现问题,而且能有理有据地分析问题,从而将尖锐与深刻、激情与理性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磊落的文风。纵观他的“剜烂苹果”式的批评写作,有“破”也有“立”:“破”是要廓清文艺意识领域的乌烟瘴气,“立”是要引领文艺健康的前进方向。我以为,中国文坛需要这样的批评家,也需要他那些让人感到温暖,让读者明辨是非的著作,比如这本《孤独的“呐喊”》。

我们说,文学批评需要一颗勇敢的心,需要一针见血的短兵相接。但是,文学批评并非武器的批判,对于作者与作品,更需要有一种“同情之理解”。被唐小林批评的作家当中也有好几位是我喜欢的。我们所处的时代在变化,应该也要给作家的转变和超越留出适当的空间。不过,唐小林这样的做法,我基本上还是欣赏甚至佩服的,因为,在更大更广的范围内,中国的文学批评空气非常差,所看到的文学批评大都呈现一副媚态和疲态,有思想、有观点、有见解、有锋芒的批评越来越少。另外,在批评方式上,也是玩看菜吃饭,哄动流俗的一套,这些人的境界与唐小林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而当唐小林们不再孤独的时候,大约才是批评“失语”症真正有望得以有效治疗的时候。

猜你喜欢
文坛批评家文学批评
第七代批评家
文学批评新生代专栏·刘诗宇
“文学批评的理论化与历史化”笔谈
新锐批评家
哭正中老
英国文学批评的历史轨迹探索
《南方文坛》2018年度优秀论文奖揭晓
体界才子,文坛清风
对当代文学批评的几点思考
“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授奖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