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2018-11-19 03:18江涌
安徽文学 2018年11期

江涌

老王是有些醉了,他眯缝着眼,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顺着街边径直向前走。

其实唱的什么,老王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这样舒服,心里也不火一样地烧了,就是感觉脑袋昏沉沉地重得很。好容易才挺起身,可脖子总爱耷拉着,抬不起来。

咦!眼睛往下看到的是,自己崭新的运动鞋上分明重叠着几个沾满浮尘的脚印,在黑色的鞋面显得格外清晰。那可是上周过生日,儿媳送他的礼物,一双名牌运动鞋,今天特地穿来给朋友看的。

“谁的胆子这么大,有种的给我站出来!”老王一激动,带着血丝的眼睛瞬间又撑圆了,挥舞着手臂乱指着四周的行人。

身边立时就清出块空地,但瞧着路人四散时惊恐的表情,老王觉得自己也很无辜。左手攥紧的拳头又被内心的善良软化,慢慢松开了。

老王是随着铁路的发展,由一个小镇迁到这座城里的,算来至少三十多年了。整天伴着火车的长鸣和叮叮当当小锤的敲击声过生活,也算得上是个“老鐵路”。

两只脚天天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轨走直线,那叫个顺溜。可今天,这路怎么走都觉得像踩了棉花似的不得劲儿。脚分明是自己的,但只要一迈出去,就如同入了水的面条,软塌塌地再难抬起来,每一步都很费力。

两旁的行道树在老王的眼中丝毫没了绿的生机,显得那么灰暗,粗壮的树干像许多迎面而来又将倾倒的大柱子,有些瘆人。

老王心里起急,就想着赶紧戴上自己300度的老花镜仔细瞧清楚。可从上衣捋到裤脚,也没寻得老花镜的半点踪迹,出门分明是带着的。老王边走边嘀咕:“这是怎么了?到处都像变戏法似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老王去找朋友喝酒的原因,是因为心里不痛快。单位领导找他谈话,说是要在近期收回借他的住房,让他搬出去租房住。

老王原本在单位有房,因为儿子结婚手头拮据,便把自己的房子出售,给儿子置办了一套离市区近些的婚房。他和老伴就暂借单位一间空闲的传达室住,上班也近。他想着等过几年退了休,就返回家乡农村的老屋颐养天年。现在要他搬走另租,无疑每月又多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中午,老王在与朋友斗下七两小酒后,脑袋里的神明便一飞冲天,云游去了。至于是回家,还是要去哪里,自己也没考虑清楚。出门一见强光,便晃得不行,不如就眯着眼看路,也挺清楚。

幸好内心一阵阵奔涌着“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的劲头,只要一直向前走,总会到的。想至此,老王嘿嘿笑出声来,像顷刻间顿悟了什么高妙的道。

走着走着,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墙挡住了去路,老王使劲拔了拔一米六几的个头,可惜视线还是没能越过那各种发型交错的“屏障”。只听见里面乱哄哄的嘈杂声,飞入耳畔嗡嗡作响,扰得人心烦。

老王本想绕开,可走惯了直线的两条腿,一个劲儿地要往人堆里钻。走就走吧,老王想,路是大家的,谁还走不得了。

老王两臂攒足了劲儿,分开众人。只见肮脏的下水道边,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侧脸紧贴着地面,鼻子和嘴唇上因为费力大口的喘息而沾满了泥灰。一只胳膊被压在身下,任凭怎样用力也抽不出来,另一只胳膊和双腿僵硬机械地屈伸着。

老王愤怒地瞪着周围的人,大声地嚷道:“你们就这样冷漠!如果是你们的父母、亲人倒在这里,也不扶一下?!”说完,老王就准备伸手去扶。

旁边有位中年人拍了一下老王瘦弱的肩,提醒道:“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一看这老人家就没医保的,赖上你就讲不清,已经有人打120了!还是等着吧!”

老王眯缝的眼睛霎时又睁得老大,伸长了脖子对着四周吼道:“我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老王弯腰慢慢将老人扶起的时候,电视台的记者与120的医护人员都赶来了。老王刚将老人交与跑来的护士检查,正微笑着一转脸,就看到一台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朝着自己越来越近,立时酒就吓醒了一半。

美丽的主持人微笑着伸来话筒采访老王:“雷锋月就要到了,请您谈谈这次助人的过程和想法。”

老王笑着面对镜头直摆手,但回答的声音倒挺大:“这没什么值得采访的!我只是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做了应该做的事!”说完,老王就要往人群里钻。

当晚,许多人在新闻节目里看到了老王,第二天的早报、晚报也都专门刊发了报道,市委宣传部还准备让老王参加今年“十大好市民”的评选呢。

单位也开了表彰大会,赞扬老王乐于助人的精神,并奖励人民币两千元。会后领导找老王谈话,说考虑到他的实际困难,那间空闲的传达室可以一直住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