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织锦纹样“四十八勾”起源探析

2018-11-20 10:50袁田
世界家苑 2018年11期

袁田

摘 要:四十八勾是土家织锦最经典和最神秘的几何装饰纹样之一。民间对于其起源解说不一,主要分为动物说(蜘蛛)、植物说(钩藤)和天象说(太阳)。本文对这三种起源解说分别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分析造成这种多起源现象的原因,为土家织锦纹样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一定的参考。

关键词:土家织锦;四十八勾;起源解说

四十八勾是土家织锦中最经典和最神秘的纹样之一,是高度抽象化的几何装饰纹样(如图1)。它以八勾为中心,以六边形为骨架,上下以二方连续的形式进行扩展,勾勾相连,层层递进,空白处填充韭菜花或万字文等,边上再用黄鳝骨头、狗牙齿、龙牙齿等进行装饰,同时,色彩层层变化推移,整个织锦画面结构严谨、内容丰富、层次分明,富有节奏与韵律美,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图1 四十八勾

然而,民间对于“四十八勾”的起源解说不一,主要有动物说(蜘蛛)、植物说(钩藤)和天象说(太阳)。四十八勾的神秘性也在于此。为了弄清四十八勾背后的真正源头,笔者深入“中国土家织锦之乡”——湘西龙山县进行田野调查,走访刘代玉、刘代娥、叶菊秀等土家织锦艺人,向她们虚心请教。

一、四十八勾纹样的起源解说

(一)动物说(蜘蛛)

动物说认为四十八勾起源于蜘蛛,这一说法是笔者采访著名的“刘氏三姐妹”中的大姐刘代玉时得知。下面是笔者和刘代玉的谈话记录。

笔者:大师,您可以跟我们讲下四十八勾的起源吗?

刘代玉:四十八勾现在有很多种说法,讲么子的都有,我们晓得的就是少数民族生活环境中的蜘蛛,这些它都有勾不,蜘蛛它就是吉祥物。

笔者:蜘蛛也是吉祥物?

刘代玉:蜘蛛是少数民族的什么来呢,打比,你今天头上有个蜘蛛掉下来,你就有喜事来临,所以我们土家人就叫它喜蜘蛛。一般人叫它蜘蛛,对这个很了解的人,都要在前面加个喜字,因为它是吉祥物。

笔者:关于四十八勾的起源,有好多个版本,哪个才是真的呢?

刘代玉:现在有很多个版本,但是,我们真正土家人心目当中,四十八勾是蜘蛛的脚演变做出来的,它是吉祥物,所以大家都喜欢,结婚论嫁都要用。

笔者:它是先有了中间的八勾吗?后来又怎么发展到十二勾、二十四勾、四十八勾?

刘代玉:这个四十八勾传下来就有,老祖宗是怎么变的我们也不晓得,我讲实在话,这个肯定是我们的祖先,她们先织了八勾、觉得不好看,再加一个圈,肯定就是这么演变过来的。你看这个是四十八勾,它是在二十四勾的外围加了一圈,盘子大一些,好看。

笔者:这些您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刘代玉:小的时候,听到老人讲起过,我的资料基本上就是这么来的,我婆婆是我们当地的一把好手,这些东西都是婆婆传承下来。我们喊讲故事叫“龙门阵”,小时候,婆婆做花,我就挨到她旁边,老是扯着她跟我讲“龙门阵”,好多东西都是这么讲出来的。

从与刘代玉的谈话中,我们得知这种说法来自她的婆婆,也就是她的祖母—彭妹。彭妹是当地有名的织锦艺人,在当地具有相当高的威望。刘代玉、刘代娥的织锦技艺都是跟祖母彭妹学习的。刘代玉9岁开始跟从彭妹学习织锦,她心灵手巧,聪慧过人,十三、四岁便织得一手好锦,早年两个妹妹读书的学费和家里的花销大部分都是靠其织锦赚来的。刘代娥12岁跟从彭妹学习织锦,祖母去世后,刘代娥又跟从大姐刘代玉学习。所以四十八勾是由蜘蛛演变过来的(如图2),这一说法笔者认为还是有根据的,可信的。

图2 动物说(蜘蛛)演变过程

(二)植物说(钩藤)

植物说认为四十八勾的素材是钩藤(如图3)。这一说法的代表人物叶德书在《土家织锦‘四十八钩的文化创意—兼与‘女阴论者商榷》中指出:“土家织锦四十八钩是土家姑娘以土家秉性为核心,以钩藤为素材,借婚俗为依托,祈福为目的,用几何图形由八钩逐步演化的艺术珍品”[1]。文中指出,钩藤上面的对钩先演变成简单的几何纹样,组合成一个单花—八勾,经过若干年的发展,增加四个勾到十二勾、再到二十四勾,最后形成四十八勾。同时,八勾可以分为四组,分别代表天、地、神、人。(如图4)

圖3 植物钩藤

图4 八勾演变(参考叶德书《土家织锦‘四十八钩的文化创意—兼与‘女阴论 者商榷》中插图绘制)

据叶德书先生描述,这一说法是在七十年代,他与叶玉翠在同一生产队劳动时,从她口中得知。叶玉翠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土家织锦代表性传承人,其织锦技艺精湛、艺徒众多,如叶水云、叶作香、叶菊秀等,她的说法系统、有条理,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只可惜她已于92年去世,关于四十八勾的起源,笔者无法亲自向她老人家考证。

(三)天象说(太阳)

天象说认为四十八勾象征太阳,属于太阳崇拜。刘益众在《土家织锦艺术的民族特色》一文中指出“四十八勾纹呈多层次中心扩散状,层层关联紧扣……多层扩散表现太阳的光芒四射,为太阳崇拜的反映,同时也是母性崇拜的反映[2]。此外,盛竞凌等也认为“其多层扩散的勾纹即表明太阳光芒四射”[3]。他们一致认为四十八勾层层紧扣的勾纹,因形似光辉的太阳,所以是太阳崇拜的表现。

然而,这一说法却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同。叶德政在《关于土家织锦的几点思考》一文中对这种说法进行反驳:“说四十八勾是太阳神,土家人有太阳妹妹的传说,故太阳神便是女性的代表,崇拜太阳神便是崇拜女性。这一说法也有问题,你说太阳神代表女性,那么土家织锦中另有一种‘太阳花又代表什么呢?能说这也代表女性吗?我看不是。总之,四十八勾就是四十八勾。太阳花就是太阳花,不能随便附会。[4]”刘代玉也认为四十八勾不属于太阳崇拜,单凭看起来像太阳,就认定它是太阳崇拜的表现,含有想象的成分。

除此以外,四十八勾的起源解说还有蛙纹说,女阴崇拜说等。造成四十八勾这一传统纹样多起源的原因,笔者在龙山县一带进行深入田野调查,并查考相关文献后,归纳如下。

三、四十八勾多起源现象原因分析

1.鲜有文献记载

土家族有语言却无文字。关于织锦纹样的起源、织造方法等全靠口头传授,鲜有文献记载。历史上,记载土家织锦的文献也多为简单概述,缺乏对纹样起源及寓意的详细描述。如清朝嘉庆年间的《龙山县志》就是采用总体概括的形式来描述,并未提及某个具体的纹样,文中记载:“土妇善织锦。裙被之属,或经纬皆丝,或丝经棉纬,挑刺花纹,斑斓五色……机床低而小,布绢阔不盈尺。”2012年最新版的《龙山县志》对土家织锦的描述较以往详实,有提及四十八勾这一具体纹样,但仅局限在其题材类别的划分。其文曰:“有抽象几何图案,如八勾、十二勾、二十四勾、四十八勾等”[5]。

2.商业化带来的负面影响

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土家族聚居地被进一步开发,土家织锦为更多的人所认知,深受国内外游客的喜爱。旅游产品等商业化形式的发展使土家织锦产业日益壮大,却也给土家织锦纹样的传承与发展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笔者在龙山县实地考察时发现,从业人员只注重织锦的产量和技法的学习,对织锦纹样的起源及寓意等莫不关心。笔者向织女询问四十八勾的起源和寓意时,她们只知它是一种吉祥的图案,关于起源竟无人知晓,甚至一般的传人也讲不清道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些织锦作坊为了吸引顾客购买,对四十八勾的起源及寓意进行杜撰,着重强调其吉祥寓意。导致版本越来越多,越传越乱,最终使其真正的含义,被删减、增加甚至扭曲,完全脱离本源。这显然不利于土家织锦的长远发展。

3.一些学者的猜测及主观论断

在土家织锦旅游产品中,最常见和最抢手的纹样非四十八勾莫属,其独特的抽象美也吸引了众多学者的关注。有学者想要弄清它背后的真正含义,出发点很好,但由于对土家文化的了解不够深入,仅从其外形去猜测,未经多方考证就对其进行主观论断,严重扭曲其本质内涵。如《茅古斯:史前稻作文化的活化石》一文中指出“织锦上的图纹为女阴形,外围的四十八钩象征阴毛,应是母系社会晚期的神坛模式”[6]。作者单凭四十八勾的外在进行判断,认为其是女阴形,是母性崇拜的体现。

四、对织锦纹样传承的一些思考

近年来,学界对土家织锦的研究掀起了一股热潮,学者们集思广益,想要挽救这一日渐式微的民间艺术。有人提出以建立土家织锦数字化博物馆、纹样矢量图库等数字化形式对土家织锦的纹样进行保护,这些方式虽然利于织锦纹样外观形式的传承,但如若忽视了对其起源的调研,长此以往,土家织锦必将脫离其最初的灵感源泉,呈现出与土家文化无关的面貌,加之社会主流文化的不断冲击,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必将大打折扣。所以,对织锦纹样起源的研究当为重中之重。

那么,对土家织锦纹样起源的调研该如何实施呢?又有那些注意事项?首先,调研团队应和当地的代表性传承人合作。她们织锦技艺高超,在当地有一定的威望,且熟悉织锦和当地的民风民俗,和当地人的沟通较外来者容易得多,有了她们的帮助,调研工作必将事半功倍。其次,到土家聚居地一些比较偏远、尚未被开发的村寨进行调研。因为那些地方的民风、民俗等保存较好,受商业化影响较小,有利于对纹样起源的挖掘。再者,要虚心跟当地年长且懂织锦的老人请教。她们对土家文化和织锦技艺都很熟悉,对纹样起源的讲解可信度较高。

最后,调研要深入,切忌急功近利。土家织锦是土家族几千年文化的积淀,每一个纹样都是土家织女根据某种特定的事物进行艺术加工、匠心独运的成果,在形成的过程中,纹样也在不断的演化。此外,土家织锦是高度抽象化的纹样,对普通人来说,它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几何图案,但在土家人心中却有着重要的含义。想要弄清织锦纹样的起源,切忌被纹样表面的简单化所蒙蔽,而无法探寻到其实质内涵,需要花费较长时间,进行文献查考、实地考证……

参考文献

[1]叶德书:“土家织锦‘四十八钩的文化创意—兼与‘女阴论者商榷”,《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第1页。

[2]刘益众:“土家族织锦艺术的民族特色”,《装饰》,2006年10月总第162期,第37页。

[3]盛竞凌:“‘四十八勾与土家人的太阳崇拜意识”,《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0年1月第31卷第1期,第93页。

[4]叶德政:“关于土家织锦的几点思考”,《土家学刊》,2001年第3期第45-46页。

[5]龙山地方志编撰委员会:《龙山县志》,方志出版社,北京,2012年6月,第275页。

[6]张子伟:“茅古斯:史前稻作文化的活化石”,州《团结报》,2002-5-12。

(作者单位:湖南工艺美术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