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的思念与愧疚

杨列军

1992年中师毕业后，我被安排到一所偏僻的小山村任教。村子处在半山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说起来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但那时心里却有一百个不情愿。

山村的夜晚经常停电，我和同时分配 来的外地教师小孙从不乱跑，点上一支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认真地批改作业、备课，一直忙到深夜。有时候傍晚饭后，孩子们常常到学校里玩耍一阵，我看到，渐渐地，校园里的同学多了起来，有我班的也有其他班的。这时，我常端一杯清茶，坐于梧桐树下，看他们唱歌、跳舞，心中感到十分的宁静和惬意。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站在我身旁给他们面批作业，耐心讲解问题。 由于我的课上得生动而有趣，孩子们特别喜欢，尤其是我擅长音乐，经常弹琴教他们唱歌，无论是课本上的还是孩子们喜欢唱的歌曲我都教他们。有的歌曲还给他们编成舞蹈，在课余时间表演，他们个个表现得兴趣盎然。我从不打骂他们，所以，孩子们对我只有尊重，没有拘束，有的学生还常常给我讲些悄悄话，他们之间有了小矛盾，总爱找我解决，我总是耐心地当好调解员。为了让他们作文有话可写，我们郑重其事地举行了一场小型运动会，开幕式也是敲锣打鼓，搞得有声有色。我还经常在班里举行个文艺汇演，别看有些学生平时学习不突出，这时却有了用武之地，增加了他们学习的信心。

一个学期不知不觉过去了，过了年回来，转眼就到了三月三。那天，学校决定组织学生去北山放风筝。

中午，我教学生唱了《三月三》这支歌，下午便排着整齐的队伍出发了，一路上歌声此起彼伏，俨然像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志愿军”。来到山坡上，他们便急忙放开风筝，眨眼间空中便飘满了五颜六色的“鸟儿”。站立山头，远处的青山碧水尽收眼底，路上的行人小得可怜，不知他们是否留意这里已成了风筝的世界，如果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也定会驻足啧啧赞赏起来。那一只只飘荡在空中的风筝就像湖中畅游的金鱼，又像展翅翱翔的老鹰，与蔚藍色的天空，构成了一幅壮丽的图画。我从未放过风筝，何不趁机体验一下放风筝的快乐！于是，我便加入了学生的行列，看着风筝越飞越高，心也随着直入云霄，有说不出的高兴，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孩子。

不少学生真是有心人！他们竟然带来了作文本，向我请教。这可让我犯了愁，说“好吧”，此情此景，连我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词语来表达。学生们围绕在我身旁，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开心地玩着，完全没有了课堂上的拘谨，还热情地邀我去家中饮茶——这一切的一切，本身不就是一篇优美的文章吗？当学生问我他们这样写，那样写……能得多少分时，我笑而不答，只要玩得开心，得多少分又有什么关系呢，多美的景色啊，多可爱的孩子啊。 夜幕降临，该回去了，我们都有些恋恋不舍。突然一个学生天真地问我：“杨老师，下个三月三还来吗？”“哦，下个三月三，那就是明年啦——”我若有所思，为了不扫学生们的兴，便坚决地说：“我们不仅还要来，而且放得风筝比今年的更高更好，让同学们更开心。”

然而，我终于没有等到明年的三月三，尽管我心里已经深深爱上了这里的孩子，不忍离他们而去，但我还是不情愿在这个小山村里过一辈子。暑假过后，我便把这些心爱的孩子交给了另一个新分来的老师。最后一节课，我准备向同学们告别。

我刚刚走进教室，喊了声“上课”，班长喊了起立，同学们齐声问好，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同学们静了下来。我调整情绪，打算讲几句告别的话，不知怎的，泪水却涌了出来，我极力控制着不让它流出来，可再不敢抬头看同学们，不知谁小声说：“老师哭了——”于是下边顿时响起了抽噎声。再也无法控制，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踱到教室后边，急忙掏出手绢，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一个劲地泉水般的涌出——过了许久，当我再回到讲台边，看到有的学生用手抹着眼泪，腮边挂满了泪水，眼巴巴地望着我，大多趴在桌上哭得抬不起头来。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想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长话短说，说上两句就走。千言万语涌在心头，却不知该说哪一句更合适，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在那里站着，心如刀绞一般。校长来解围，我赶紧回宿舍收拾行李。但是任凭他怎么劝说，学生就是不肯离去，他们仍在哭，校长来告诉我，先让他们走吧，等下午学生吃过饭回来你再走。我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擦干泪强作笑脸对学生说：“都回家吃饭吧，我等你们回来再走。”他们这才慢慢离去，走得那样不舍，不时回头看看我，生怕我突然间飞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不觉间，我的泪水又涌了出来。然而，我再一次欺骗了他们。

他们走后不久，我便匆匆离去，我怕那时更难以离开，也不想让村民们看到孩子们哭哭啼啼送我的场景。

来到新校，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下午还未上课，小孙匆匆来找我，说学生发觉我走后便自发去找我了，至今杳无音信。闻听此言，我大吃一惊，公路上车水马龙，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却如何是好？忙让小孙接着去找，我留在这儿焦急地等待，如坐针毡。

终于，小孙带领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来了，我始终悬着的心才着了地，看着一张张风尘仆仆的小脸，我激动得热泪盈眶。作为一名老师还有什么比赢得学生的心更为珍贵的呢？

我疼爱地责备他们：“为什么不上课？”没想到，他们却振振有词：“你不是说好等我们吗？”我哑口无言，面对天真无邪的孩子，即使最善意的谎言，你又如何忍心去欺骗他们呢？ 他们走了很多弯路，有两个学生还摔破了腿，他们把最宝贵的童心送给了我，而我给他们留下了什么呢？

我不想再惊动这儿的师生，连校门也没让他们进，每人买了瓶汽水喝了。休息了一会儿，我向校长请了假，在路上拦截了一辆拉沙的拖拉机把他们送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离开时，学生们呼啦一下又追出了校外，我迟疑了一下，骑上车子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后来得知，那天几乎没有上成课，学生们趴在桌上只是哭。

其实，我的心里又何尝平静过，思念至极，拿出他们送给我的小礼物，眼前又浮现出一张张可爱的小脸。

责任编辑：李 梅

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