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回忆

叶闻莺

小时候，特别盼着过年。

这一个年刚刚过完没几天，就开始盼着、数着过下一个年了。因为只有过年才能穿上新衣服，女孩子还可以扎上几条鲜艳漂亮的绫子。过年还能分到几块糖和几个冻梨，还能吃到香喷喷的饺子，还有炒瓜籽。晚饭后还可以拎着用红纸或者粉纸糊的小灯笼和小朋友们一起到户外玩耍。有时候不小心，摔个跟头灯笼破碎了，或者风大把纸吹着了，就哭得小脸儿像花蝴蝶一样。每到过年，还能和小弟弟一起抢几个小洋鞭儿放。过一个年，好的家能买上一挂200响的小洋鞭儿，差一点的就买100响的，再困难的就买不起了。这一挂小洋鞭儿也舍不得一次放完，每天拆下几个，一家里兄弟姐妹们一个一个地查数分，然后把分到的几个小洋鞭儿稀罕八叉地揣在兜里，小手还一直放在兜里摸索着，好像不摸着就能跑了一样，一会儿拿出来数一遍，直到数得一个也不剩为止。最后几个小朋友还得到雪地里去找未响的洋鞭，谁找到了便欢呼雀跃，从中间撅折后在小朋友们团团围住的目光中，用洋火把里面那一点点火药点燃。

七岁那年，我报名上小学。可是上了二年级的姐姐已经开学很多天了，我还没有接到入学通知。以为学校嫌我小，不收我，整日闷闷不乐。一天下午自己便背着家长偷偷地溜到学校院里，到原来一年级的教室门前向里面张望，看到里面有一群人在那忙来忙去，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占用我们的教室而不让我们上学，我满心疑问，怯生生的目光躲过从我身边经过的老师和同学，悻悻地回到家中。终于在一个多月以后，接到了上学的通知。当我再次来到这间教室，看到里面全是用土坯砌的桌子，还有细窄的长条凳子，桌堂另外三面是用土坯砌的，上下两面是用一排瓜籽秆子铺平后再用泥抹的。那时太小，竟然不知道一再被延迟开学是因为学校买不起课桌的缘故。

第一次上学，爸爸给我买了两个新本子，作为作业本。其余的就是在供销社买的大黄纸裁成的小本子，作为练习本。正反面都用过之后再用油笔写一遍，最终成为姥姥的卷烟纸。姥姥说用油笔写过字的纸抽烟时“要火”不好用，但为了节省，也没有办法。平时不小心把铅笔弄断了，就把断下来的铅插到櫤杆儿上制成简易的铅笔还能继续使几天。

同年的春节，在锦州当兵的叔叔回家探亲，背回来一个很大很大的帆布提兜，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拉锁。平时见惯了纽扣，却从未见过这东西，感觉甚是稀奇，没人的时候，就偷偷拉开合上，再拉开再合上，不明白那东西为什么那么精致神奇，那么漂亮。叔叔回来，带回来一捧花生和几个苹果，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花生和苹果。自然少不了到同龄的孩子中显摆，拿着被分成几分之一的小块儿苹果一小口一小口地舔食着，就这一小块儿苹果能吃一整天。

到了秋天，就和大人们到地里遛土豆、捡玉米、谷穗、高粱穗等，捡甜菜地里剩下的小甜菜疙瘩和甜菜顶中间那几个嫩一点儿的叶儿，等来年开春用水焯好后蘸酱吃。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米就从来没够吃过，柴就从来没够烧过。刚一开春，就眼看着仅有的那点粮食、那点烧柴日日渐少，新种的玉米刚刚穿红缨，家里的米就没了，总是青黄不接。刚过了年，踩着白皑皑的雪，背上双肩花簍到玉米地里踢栅管，以补充烧柴。妈妈用尕土豆芽子剩下的土豆块做汤喝，不能做菜，太费了，只能做成汤，还能多吃两顿，一边吃，妈妈一边说，没有了，再吃就得新土豆下来了。开春后，实在没菜吃，就到榆树上采榆树钱用小米饭米汤加点盐做汤喝，一点油星儿也没有，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汤那么好喝呢。最喜欢吃姥姥用倭瓜花和马齿苋炸的酱，在我记忆中，那是那个年代最美的佳肴，至今仍感觉唇齿留香；经常到大地里去捋一些苋菜和灰菜，用水焯后蘸酱。到大地里挖点小根蒜和曲麻菜，作为春天的主要菜食，有时候，吃不起酱，就蘸咸盐水，真是又苦又咸啊！记得姐姐对我说，吃黄瓜时先从根那头开始吃，到老了能幸福，我就每次都先吃根，为的是剩下的会甜美。

毛岁七八岁时，放学走在路上，看到路边被太阳有些晒干了的，别人扔掉的大一点的瓜屁股或者没吃完就掉在地上的小半个果儿，眼睛一直盯着走，如果四下没人，就迅速地走过去，捡起来揣到兜里，就像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心里怦怦地跳，直到找到没人的角落，赶紧把它吃掉，然后再抬起头环顾一下四周，看看刚才的行为有没有被人发现，有没有丢人现眼。见无人看到，紧绷着的心才会轻松下来，然后悻悻地走开。一边走，一边后悔刚才为了怕人看见而吃得太快，没有好好品尝。

夜晚听爸爸给我们讲故事。爸爸说，你们几个好好学习，出息了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不好好学习，在农村种地，吃不饱，穿不暖的，捡人家剩的破烂衣服穿，还得看着人家的脸色。上三年级放暑假，我随爸爸到城里叔叔家串门，看到城里的条件要比农村好上十倍甚至百倍，我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必须考上大学。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年怎么那么苦？日子过得那么艰难？长大后，我才知道和平村是全县当中最穷的村子，土地多半都是盐碱地不打粮，年年生产队只能勾到两三角钱，一年干到头还得找给生产队钱，劳动力多的，一年挣的工分越多欠下的债就越多，整个屯没有不欠三角债的……

现在，我儿时的梦想都实现了！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