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说书的结构主义研究

2018-11-24 13:42王会刚
北方文学 2018年26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双线

王会刚

摘要:陕北说书具有比较明显的“双线”结构模式。本文以陕北说书书词为文本对象,通过对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二元对立、角色模式、符号矩阵、结构类型、结构系统五个方面的分析,探讨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核心元素和对立关系,建立一套叙事体的普遍结构模式。

关键词:陕北说书;结构主义;双线

陕北说书是一门盛行于我国陕北地区的说唱艺术,于2007年被列为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综观现有研究,陕北说书的双线模式在学术界涉及较少。本文从结构主义角度研究陕北说书书词,期望能够丰富陕北说书研究视角。

双线模式研究属于传统的艺术结构的研究。结构主义是当代叙事学形成的基础,其目的是发掘叙事体不变的深层结构,试图通过分析叙事体共有的各种要素及其关系,建立一套叙事体的普遍结构模式。陕北说书是一种以语言为媒质的叙事文本,结构主义框架下的二元对立、角色模式、符号矩阵、结构类型、结构系统同样可以应用于陕北说书文本的分析。

一、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二元对立

二元对立(binary oppositions)是结构主义最基本的结构观念。乔纳森·卡勒比较系统地阐释了二元对立的概念:“结构主义分析中最重要的关系又极其简单:二元对立。语言学的模式也许还有其他的作用,然而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鼓励了结构主义者采取二元式的思维,在所研究的各种素材中寻求功能性的对立形式”[1]。“二元对立”是结构主义的关键词,被结构主义文论家视为意义的来源。他们在处理文学问题上,主要在多元项目中找出基本的二元对立,作为结构或意义的来源。具体到文本的解讀上,结构主义者们习惯于把作品分解成一些既相互对立又相互关联的二元对立项,然后再把它们组合成一个完整的、有机的系统,从而得出作品的意义。因此,霍克斯指出:“成双的功能性差异的复杂格局这个概念,或曰‘二元对立概念显然是结构概念的基础”[2]。

陕北说书中的故事题材蕴含着相关的二元对立项。以《杨七郎打擂》为例。北宋太宗时期,北辽犯边。作为忠义一方的杨家、呼家与奸邪一方的太师潘仁美家擂台争印。杨家七郎在擂台上将潘豹打死后逃回天波府。杨老令公缚子请罪、甘愿为潘豹抵罪。在本故事中,二元对立项分别为杨呼两家与太师潘仁美家。故事的发展也建立在“忠”“奸”两方二元对立所产生的张力基础上。陕北说书中所体现的二元对立都是建立在老百姓世代相传并恪守的伦理、道德行为准则之上,同时也出于对生活中弱者的同情。陕北说书中的二元对立往往表现为善与恶、好人与坏人、强者与弱者之间的矛盾冲突。而故事的结局通常都是好人、弱者苦尽甘来,举家团圆,享受荣华富贵;坏人受到惩罚或者在好人的感召下改恶向善。

二、陕北说书的角色模式

角色模式(亦称行动元)由格雷马斯[3]提出。行动元一般分为三类:主体(人物)、客体(动词对象)和受者。格雷马斯表示,行动元是一种句法单元类型,只具形式性,优于任何语义和意识形态性。格雷马斯还提出了“行为者”这一结构单位概念,将“行为者”分为六组,组成三对“二元对立”。这三对“行为者”对应了三种基本模式。一、欲望-追求(主体/客体)。这是行动元模式中最基本最重要的一组关系,它们构成了情节发展的基本框架。主体是发出欲望或追求的人,客体是被追求的欲望或对象。二、交流(发送者/接受者)。主体的意图有时不能直接到达客体,于是,发送者给主体一个契机,缩短主体到客体的距离。但有时,发送者又会阻碍主体实现目标。它可以是人形的,也可以是抽象物。接受者是发送者的对象,也可由主体担任。三、帮助或阻碍(辅助者/反对者)。在推动主体实现目标上,辅助者和发送者有相似的作用,但它们毕竟是不同的行动元。辅助者和发送者的区别是:发送者是一种决定性力量,而辅助者往往只给予局部的支持;发送者大多是抽象的,辅助者是具体的;发送者往往处于背景之中,辅助者则往往参与行动;发送者大多只有一个,辅助者可容纳多种人物。反对者是主体的对立面,它构成对主体的挑战和破坏。

改编自陕北民间传说和笑话的《迎春揽工》以揽工汉迎春与李财主之女的爱情故事为主要情节展开。陕北黄河岸畔青年迎春父母双亡,往李财主家揽工。李财主之女与迎春私会,女有孕,谎告其父房中有鬼。李财主信之,往请巫婆捉鬼。巫婆教女持绣花针刺鬼,欲顺红线捕之。财主之女阴告迎春,迎春持针线出房门,逾墙而走,见马王庙,遂将红线绕菩萨身,许愿而归。天明,巫婆、财主缘红线至庙,遂以为马王所为。李财主重修庙宇,将女儿嫁于迎春。在此故事中,按照“角色模式”理论,其主体与客体都具有不确定性,但总的来说,主体是迎春,客体是李财主之女;发送者、客体和接受者有时候是各自独立的,有时候则是二位一体的。阻挠迎春和财主之女之间爱情的反对者既有特定的人—李财主以及女巫,也有抽象的礼法习俗—迎春与李财主之女之间的巨大的社会地位差异。而帮助成全迎春以及李财主之女之间爱情的则是具体的物件—被迎春将红线绕在身上的马王菩萨身。

三、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符号矩阵

格雷马斯发展了列维-斯特劳斯在二元对立上的理论,将二元对立进行扩充,加入了另外一对矛盾,继而形成了“符号矩阵”。它由两对二元对立关系组成,是以叙事文本的内在结构为研究对象,探究整个象征符号系统的意义,并认为这就是意义的基本构成模式。在格雷马斯看来,文学文本的模式源于假设符号S与反S之间的对立。随着情节的发展,文本中出现新的因素:与S矛盾但并不一定对立的符号-非S,以及与反S相对立的符号-非反S。当这些因素都得以展开,在不同的层面发生联系,并按一定的方向发展,故事便走向结束。这些象征性符号整体上建构成文本的符号矩阵模式,它是一个内在的机制,位于深层结构,是一切意义的载体,与特定的文化或意识形态的内涵相联系。

以《双钗记》为例。明朝嘉靖年间,苏州员外林伯显之子林会卿与琼州知府胡琏二女娇鸾,鸾英系林,胡两家指腹为婚。林会卿十三岁时,林老爷病逝,家里又遭大火,家产荡然一空,于是母子二人沿路乞讨往琼州投亲。胡夫人见林家家道中落,欲毁亲。周阁老派人为二子向胡琏提亲,胡琏满口答应。周府遣人下聘,二位小姐只能逃走。逃至江边,走投无路,只能一同投江自尽,幸为任满回京复命的云南王杨洪所救。按照格符号矩阵理论,主人公林会卿位于S的位置,而胡夫人则位于反S的位置,周阁老处在与S矛盾但并不一定对立的非S的位置,娇鸾与鸾英二女位于与反S相对立的非反S的位置。经过种种挫折与磨难,位于S与非反S关系的夫妻以金钗为凭证,重新团聚。在这个符号矩阵关系中,林会卿与娇鸾、鸾英二女是故事中的肯定项,而胡琏、胡夫人与周阁老则是故事中的否定项。肯定项与否定项之间的矛盾,就是故事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那就是辛福美满的爱情和权势富贵之间的矛盾冲突。

四、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结构类型

普洛普在研究分析俄国童话之后,将其功能单位归纳为31项[4],格雷马斯认为这31种功能仍不够简要概括,离具体情节太近。他把各种功能归纳起来,把结构类型高度概括为三种组合形态:契约型组合、完成型组合和离合型组合。按照结构主义应用于叙事作品的普适性原则,陕北说书双线结构的文本,基本上也可以分为这三种类型。

(一)契约性组合

文本“契约型组合”的叙事中心涉及某种契约的订立和撕毁。在陕北说书的双线结构文本中,有关爱情题材的说书故事的结构类型通常都属于“契约型组合”。这些爱情故事通常不外乎是“公子落难,岳父悔婚,小姐多情,终得团圆”的俗套。例如上文讲到的《双钗记》,一线写林会卿家道中落,被岳家毁亲,乔装入岳家,私下重与未婚妻盟誓,重立契约;一线写娇鸾与鸾英在家中遭受自己的父母逼嫁,为坚守契约,逃离家乡。最终以二女事一夫的方式达成了契约的和解。

(二)完成型组合

“完成型组合”的基本内涵是叙述历险争斗,完成某项斗争或任务。在陕北说书故事题材中主要是指为了完成某一特殊任务的远行。故事角色一般是家道中落的相公、被奸臣陷害的忠良之后、或者是遭受后娘迫害的前妻的孩子。由于既定秩序受到破坏之后出现的一连串不幸,主人公要经历一些艰苦的磨难和严峻的考验。其过程要经历“给予考验”和“应对考验”。“考验”以一个结果功能即“得到辅助者”结束。陕北说书故事中,被奸臣陷害的忠臣的儿子的故事类型属于典型的完成型组合叙事。忠臣因为得罪了奸臣,全家被缚刑场。忠臣年幼的儿子和他的母亲被一阵奇怪的大风刮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仍被官府通缉。或者,他们也可能被某位好心人所救而逃离虎口。接下来,儿子还要前往某处投亲,这是叙事的张力所要求的。母子分别,儿子经历一段较长的旅行以及各种磨难,而他的岳父/母为不被牵连,打算谋害他或将他赶走。此时他的未婚妻出现并帮助他。主人公继续遭受磨难考验,但是他用一个假冒的身份中了状元,并在朋友的帮助下,平息了一场叛乱,而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就是曾经陷害他父亲的奸臣。最后,主人公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封赏,得以报仇雪恨并与母亲团圆。

(三)离合型组合

“离合型组合”的基本内涵为叙述来去、离别聚合关系等。其内涵为广义上的人际间的聚散邂逅、迁徙流离、相失相会等。在陕北说书中,这一故事类型通常包括分离—遇难—遇救—团圆等四个单元序列,呈现出离—合—离—合的封闭式结尾的叙事结构。代表书目有《金镯玉环记》《五女兴唐传》《汗巾记》《双头马》《珍珠汗衫记》《九美图》《双钗记》等描述“姑娘招相公”的才子佳人故事。爱情的悲欢离合是说书人叙事的重点。当男女私情泄露,被女方的父母得知而情事受阻,男女主人公被迫分离,而这种分离恰恰又形成双线叙事并进的模式。男女主人公各有自己不同的经历冒险,最终以男主人公功成名就之后双方大团圆之时,双线叙事又合并为一条线。

五、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结构系统

斯特劳斯认为任何一部作品都存在两个结构系统:历时性向度的表层结构和共时性向度的深层结构。历时性向度即按照故事情节的因果顺序将叙事结构顺序一一罗列出来,详细介绍情节发展的来龙去脉,符合一般人的逻辑思维习惯。共時性向度即把推动情节发展的所有结构单位条分缕析出来,寻找它们相似的部分进行归类,分析这些相似的叙事结构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以此为契机开掘文本的深层意蕴。在研究陕北说书双线结构的表层结构,即结构的具体性基础上,本文析出陕北说书双线结构的深层结构,即结构的规律性:“生旦”分领两线、“戏胆”串联两线以及“大团圆”结局收拢两线构成了陕北说书双线作品深层次的逻辑结构。

(一)“生旦”分领两线

陕北说书的双线结构形式主要出现在“书生赶考”这一类型的故事中。书生因赶考或投亲与家人分别,在旅行的过程中遇到一系列的磨难、奇遇;另外,另一位旅行者—书生的未婚妻为父所逼--令她改嫁另一位求婚者,决定女扮男装寻找书生,与书生的旅行形成双线结构,使情节变得更加曲折并富有趣味性。双线结构的轨迹成熟主要表现在双线形式越来越对称整齐的结构发展趋势。陕北说书的“书生赶考”故事大都采取生旦分领两线的结构模式:生旦各领一线,使得陕北说书在场面设置上有很大的互补性。两线场面交替出现、平行发展,使得情节跌宕起伏,富有浓郁的艺术效果。

(二)“戏胆”串联两线

“戏胆”,指“在一个戏剧故事中置入一个事物,它可能是一个玉镯、一副字画、一把扇子、一件兵器;有时是一句话、一本书;有时又是一个人物。这个事物在情节的发展中起着特殊的作用,或者是主人公命运的象征,或者是人物悲欢离合的见证,或者是解决矛盾的关键”[5]。“戏胆”主要指贯穿全剧,意义重大的道具。例如《巧连珠》故事的“戏胆”为玉石扇坠和水晶带扣。陶景玉与林素贞互以玉石扇坠和水晶带扣为聘礼,结为秦晋。故事中多次出现扇坠和带扣,扇坠和带扣的每次出现都密切关联着景玉与素珍悲欢离合的命运,是两人爱情与婚姻的象征。故事中的扇坠与带扣就似一根自由游走的针,在人物情节之间自由穿行,联结众多材料。

(三)“大团圆”结局收拢两线

陕北说书故事中的“奸贼害忠良”题材故事主要目的是为了“劝世”,而“姑娘招相公”的爱情故事则更多的是为了体现“娱人”倾向,表达出民众对于幸福生活的祈盼和向往。因而这类故事的“生旦”分领一线封闭模式,到了故事的结尾,两线必须也只能“合一”。“两线合一”的结果就是不管故事的主人公经历了怎样的考验磨难(苦难、不幸与死亡),最终必然以顺境收场,因而所有这一类的故事都有了“大团圆”的性质。但是,我们纵观这一类故事可以发现,陕北说书中女性形象对于爱情的追求,并不是建立在自我意识觉醒和两情相悦的基础上的。她们并没有突破“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她们的爱情追求也不具备现实的可能性。因而故事的结局通常不是所谓“男未再娶,女未再嫁”的完美姻缘,而都是一夫二妻,甚至是一夫多妻的团圆结局。这种故事模式使得陕北说书在“劝世”和“娱人”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张力,因此,这也只能是民间文学的创作者和演唱者为了迎合听众的趣味,而采用的一种虚构叙事策略。

六、结语

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力图超越具体作家和作品的时代,探求支配和制约文学作品的深层结构和普遍规律。我们依照结构主义叙事学的理论原则,对陕北说书双线模式的二元对立、角色模式、符号矩阵、结构模式和结构系统等问题进行了初步的解读与分析。在分析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需要加以完善的部分,然结构主义叙事学的新视角可以拓宽我们的视野,帮助我们摆脱以往的分析解读,从而得到比以往更为丰富的东西。

参考文献:

[1]乔纳森·卡勒.结构主义诗学[M].盛宁,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2]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M].瞿铁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3]格雷马斯.结构语义学[M].蒋梓骅,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

[4]Propp,V.Morphology of Folktale[M].Austin,TX:Texas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68.

[5]曹萌.论明代夫妻离合小说中的情节结构模式[J].北方论丛,1995 (3):5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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