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习近平经济思想之市场经济观

2018-12-06 06:19
财经问题研究 2018年7期
关键词:公有制市场经济供给

刘 瑞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北京 100872)

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后文简称“中共十九大”)提出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随后在2017年年底召开的中共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又进一步提出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两个提法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探索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与发展道路上所取得的理论新成就、新认识和新变化。这个新思想是从指导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并在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和交换、比较、反复过程中上升为理性认识的。任何关注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命运和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人都应当去深入学习和认识,探究其中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一、习近平经济思想内涵

以政党首要领导人的名字来命名一种政党思想、理念、理论,是古今中外普遍做法。以经济学领域为例,20世纪80年代流行过里根经济学和撒切尔主义经济学,最近几年安倍经济学也一度流行。在社会主义国家里,以党的领袖人物名字来命名执政党的执政理念和思想,并随着党的领袖人物更替而做调整,也属于正常的现象,体现了执政思想的时代特征。

以党的领袖名字命名的执政党思想包含三层内涵:首先,执政党思想是集体的智慧和认识。一个政党的思想不可能像一个理论学家的思想那样简单,它是全体政党成员集体行动产生出来的,并经历了执政党成员的探索、试验、争议和达成共识的过程。若无集体实践和共识,执政党思想对社会实践也就不会产生丝毫影响。这自然会包含政党内部其他主要成员的思想贡献。人们熟悉的毛泽东思想,其中也包含了朱德、刘少奇、周恩来、陈云等人的思想贡献。其次,执政党思想命名人具有主要贡献者的地位。政党是由领袖人物来领导的,因而领袖人物的思想对政党的思想产生直接作用,领袖人物的主要思想被全党接受、贯彻和落实,领袖人物的名字就烙在了这个思想体系上。领袖人物的思想主要体现在个人讲话、文章和主持起草的党的重要文件上。最后,以一个时代领袖人物的名字命名其思想,体现了时代性。思想是在社会实践过程中人们经过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的知识体系,与理论同义。但是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社会实践,实践在变化中前行,理论也就需要及时更新。这就需要一代代人去总结并提出新的思想,总结出来的思想以这代领袖人物名字命名顺理成章。由各个连续不断的时代领袖人物提出的思想,继承中有扬弃,传承中有创新,体现出一个时代的特性。

学习和理解习近平经济思想首先需要搞懂其思想体系。尽管这个体系还在进一步完善之中,有关体系的内容也在发展和变化之中,但这并不妨碍对已经形成的主要思想进行归纳和整理。目前,在讨论和研究习近平经济思想的过程中,人们尚未对习近平经济思想进行科学、权威的定义,暂时还不能对习近平经济思想体系做出全面归纳。以笔者所见到的分析,主要是按照习近平经济思想的论述观点归纳整理材料,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写的《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为代表,书中按照习近平思想观点分成了十大专题。笔者认为,习近平经济思想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时产生出来的行动思想,是习近平本人以及他的同事们共同探索和总结出来的执政经验总结,它对历史上形成的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思想等有一定的继承性,但更多地具有对当下重大问题认识、思考和解决的时代性,同时也体现了吸收古今中外治国理政经验和良策的包容性。如果要把这些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必须先进行学理层面的归纳,形成比较合理的若干命题,再把这些命题进一步抽象为具有科学意义上的理论范式。做到了理论范式,也就形成了足以与其他伟大思想相媲美的思想体系。

理论命题本身具有学理性和稳定性。把习近平经济思想上升为理论层面,必然要先按照学术性要求进行命题分类,分类之后再进入观点梳理,概括出特点特色,从而由特色命题上升为理论范式。这也符合习近平本人一再强调的问题导向研究的学风。依照目前可以收集到的文献材料大致可以看出,习近平经济思想体系可以分成如下三个重大命题:市场经济观、经济发展观和经济全球化观。笔者认为,目前所罗列的习近平经济思想论述,大致都可以归纳到以上三种观念之中:首先,习近平市场经济观包含关于市场与政府作用、公有制经济与非公有制经济关系、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等认识。其次,习近平经济发展观十分丰富,包含经济新常态、发展新理念、“四化”(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现代经济体系、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精准脱贫、乡村振兴等。最后,习近平经济全球化观包含“一带一路”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更高层次的开放等。以上三种观念也是有一定交叉关系的,事实上每种观念并不绝对独立,而是彼此有一定的关联性。此外,关于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论述,是否应放在习近平经济思想体系中仍值得商榷。笔者认为,习近平关于新时代新矛盾的论述,属于综合性命题,涉及到对整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所进入的新时代的认识,仅仅从经济角度谈是非常不够的,应当归纳到习近平哲学思想体系中去讨论。

应当承认,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以及习近平经济思想,是一个开放体系,其仍处于进一步发展和完善之中。今天我们所知的某一个观点,很有可能在未来被新的一个观点所包含或替代,也有可能会出现一个全新的观点。消失的观点自然有消失的理由,新出现的观点当然也有合乎逻辑的理由,这是十分正常的情况。伟大的思想理论总是在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过程中逐渐深化和升华的。因此,学习和理解习近平思想体系需要保持开放性和批判性的科学态度,避免陷入迷信状态。

二、世界性难题的存在

众所周知,中国改革开放将计划经济体制转型为市场经济体制。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目标。在当时,市场经济能否与社会主义结合是一个理论和实践都尚未给出清晰答案的问题。人们是凭着“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的经验判断,坚持要发挥市场的基础性作用并同时强调宏观调控的作用来推进改革开放的。回顾历史可知,中国的经济转型是空前的,但也包含了巨大的风险。此前的南斯拉夫进行市场社会主义试验,结果是四十年之后的国家解体。苏联搞市场取向改革,不到十年国家就随之解体。而历史证明,四十年过去了,中国推进的市场经济改革实践取得了成功。尽管目前问题依然不少,但是成功的事实却是有目共睹的。对此西方人也是承认的[1]。

最早研究中国市场经济改革的西方主流经济学家Chow[2],就意识到中国试验的理论意义及其对主流市场经济理论教条的挑战。这些命题挑战是:公有制与私有制;东方准正式的法律制度与西方法律制度;集体利益与个人主义;一党制与多党制。“这些(挑战性)问题已经受到中国近来经济发展现实的刺激。中国经济制度还在进化,但一些特征将会延续下去,并且现存的制度为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挑战”[2]。进入21世纪之后数年,邹至庄[3]更加全面总结了这种挑战,进一步明确为向西方主流经济学提出了六大实质性的命题挑战:第一,私人所有制并不一定产生管理效率。如果满足两个条件[3],公有制也能产生效率。第二,市场刺激手段对于经济迅速发展并不充分。市场体制与高质量的人力资本是经济迅速发展的充分和必要条件。第三,政府的形式与经济发展速度无关。一党政体下经济可能迅速增长。第四,不同的经济体制均可以为市场经济服务。市场经济可以在不同的法律制度和不同的所有制结构下繁荣兴旺。第五,政治上的可行性是经济转型的一个重要因素。第六,中央计划下的官僚主义经济体制难以消除。以上六大命题挑战,除了后面两条是针对转型经济而言外,其它四条均是针对主流经济学的经典教义而提出的。因为按照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理解,“市场经济要运行,有三件事是必不可少的:私有制、竞争和商品的自由交换以及‘硬’预算约束”[4]。可是按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这三个条件并不完全具备。因而邹至庄才提出中国市场经济发展对于主流经济学提出的六大命题挑战,且这些挑战无论如何都是需要应对的。但是遗憾的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的精英们没有几人回应得了。有人曾经专程到国外采访了20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就中国转型问题求教大师,但是大多数精英们只是一再强调那些熟悉的市场经济教条而不能正面回应中国命题的特殊性,回避了用现成的经济理论来解读中国命题。只有个别精英承认了中国经济成功存在不同之处,“很想知道中国共产党是如何在现在的环境下起作用的”[5]。但这是在讨论政治命题,而非经济命题。

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左派学者斯蒂格利茨[6]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运用他的信息经济学理论研究社会主义经济转型,发出社会主义将向何处去的疑问,并提出了若干猜想。这些猜想以其用市场社会主义的几个神话来表达,例如,价格、社会化工业、计划、集权化、产权、两条道路等选择。他对于每个命题都提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选择性答案,而不像邹至庄那样较为明确。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依照20世纪80年代的社会主义经济转型初期实践,无论是中国还是原来的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均处于转型摸索之中,失败与成功的可能性同时存在。后来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的失败和中国社会主义改革的成功,部分地印证了他的猜想。但是斯蒂格利茨仅仅是坐而论道,若无后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改革开放伟大实践的成功,他的那些猜测就真的会成为神人之言了。

三、习近平市场经济观

因此,对于中国经济成功的解读,看来只能依靠中国的改革家和理论家。中国人自己干出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因而自己总结提炼出来的市场经济观最具有真实性和代表性。这个认识以中国人民的代表人物命名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那么,习近平市场经济观包含哪些基本内容呢?

(一)市场与政府的作用关系认识

市场经济理论中,关于“看不见的手”对经济活动进行调节的论断,早在斯密时代就已经确立了。而对于“看得见的手”的作用认识,则以凯恩斯主义兴起作为标志。政府的作用亦经历了从“守夜人”作用到主动干预作用的认识转变过程。

在市场经济体制建立之前,中国是依照计划经济理论全面干预经济活动的。依照这个理论,人们试图将市场活动全面纳入国家的计划安排和规定之中,然而计划体制适用于战时经济而不适用于平时经济。在正常经济生活条件之下,国家计划管理既无法完全实现国民经济计划化,还要支付极高的交易、组织和管理成本,从而导致经济运行效率下降。因此,在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7]就提出了不能以是否有国家计划作为社会主义的本质特征,而应把市场与计划均作为治理经济活动的手段工具来看待。这个认识对打破传统计划经济理念起到了摧枯拉朽的作用,但在当时却并没有明确在市场与计划之间谁是最主要的,谁是第一位的。

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明确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目标模式,这是一个里程碑。对于市场与计划的关系,不再是位次的争议,而是明确市场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计划概念被宏观调控所替代,市场受到宏观调控的管控。这个认识一直沿用到习近平新时代。

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决议更新了沿用二十多年的认识,认为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政府发挥更好、积极作用。原因在于,“理论和实践都证明,市场配置资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市场决定资源配置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市场决定资源配置的经济”“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修改为起决定性作用,虽然只有两字之差,但对市场作用是一个全新的定位,‘决定性作用’和‘基础性作用’这两个定位是前后衔接、继承发展的”[8]。但是,“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并不是起全部作用”“不能盲目绝对讲市场起决定性作用,而是既要使市场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又要更好发挥政府作用”[8],原因在于,“市场作用和政府作用的职能是不同的”[8]。

那么,政府应该发挥哪些作用呢?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三中全会做出了《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下文简称《决定》),习近平在对这个《决定》做出说明时,强调了政府的职责和作用:“保持宏观经济稳定,加强和优化公共服务,保障公平竞争,加强市场监督,维护市场秩序,推动可持续发展,促进共同富裕,弥补市场失灵”[8]。进一步说,“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不是要更多发挥政府作用,而是要在保证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管好那些市场管不了或管不好的事情”[8]。其实,习近平对市场和政府关系的看法,早在他在地方工作时期就已经形成。例如,他提出义乌经济发展要依靠市场无形的手和政府有形的手的有机结合,义乌的市场是义乌人的市场,而不能办成义乌政府的市场[9]。

据此,习近平市场经济观中关于市场与政府关系的命题可以概括为:市场与政府各自具有不同的作用,市场对资源配置起决定性作用,政府对维护市场秩序和弥补市场不足起作用。

对于习近平市场经济观的认识,笔者认为,仍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至少在邓小平时代,市场和计划是争议的两端。现在,人们习惯于用市场与政府的关系来同等表述市场与计划的关系。原则上讲,二者还是有差异的,即对分析和解决问题存在不同的逻辑。市场含义从本质上讲是交换场所及其交换关系的总和,它在配置资源时的作用特点就是自发性和趋利避害。计划含义从本质上讲是人类的理性设计,它在配置资源时的作用特点就是自觉性和按部就班。政府含义从本质上讲是社会组织的一种形式,它可以成为管理社会经济活动的主体,具有广泛性和强制性。因此,政府相对于市场,是管理主体与管理客体的关系;政府相对于计划,是管理者与管理工具的关系。在习近平经济思想中,这个政府含义是广义的,甚至包括了党。中共十九大以后,党的地位前所未有地得到了强化,东西南北中,党政军民学,党是领导一切的。

讨论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首先,是政府要不要管理市场的问题。这已经是常识性命题,毋庸置疑,因为在所有的社会经济场合都存在着一定形式的政府管理或干预市场现象。其次,是政府如何管理市场的问题。这自然就衍生出管理工具的运用命题,而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管理工具使用的种类、形式、方式和力度对调控市场有不同的效果。政府不能在配置资源中起决定性作用,但是政府可以借助计划工具来配置资源。因此,在市场、政府和计划三者的关系中,政府是管理主体,要有所不为,遵循市场规律,让市场自发配置资源;然而在一些情况下,政府要有所为,发挥人类计划理性能动作用,弥补市场失灵。政府如何将自发性与自觉性、如何将趋利避害与按部就班结合在一起,在社会经济运行矛盾之中达到平衡,这是一项富有挑战性的任务,但也是命题的核心。

(二)公有制与非公有制经济的关系认识

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市场经济观都是私有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以及此前的南斯拉夫市场社会主义实践,均是对传统私有制市场经济的突破。南斯拉夫市场社会主义实践已经失败,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正在取得成功,并逐步走向胜利。因此,如何理解和处理市场经济中的公有制与私有制关系,是习近平市场经济观中的又一个关键命题。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从公有制经济,即几乎百分之百的计划经济转型过来的。转型的过程是公有制经济比重逐步下降,非公有制经济比重逐步上升的过程。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公有制经济在国民经济中的主体地位并没有消失,相反,公有制经济的实力和效率是增强的。对此笔者做过深入研究和比较[10]-[11],笔者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引出了两个经验性的认识:第一,市场经济的效率来自竞争,无关乎产权私有。邹至庄在其命题中已经提到这个认识,但是没有展开分析。深受制度经济学派理论逻辑影响的人们只相信,唯有清晰的私有产权才能开展公平竞争。然而现代西方经济学家罗宾逊夫人和张伯伦已经证明了市场竞争即使在产权私有之下也是不完全竞争或垄断竞争的。而在中国的实践中,在公有制经济以及国有经济占据了较大比重的情况下,市场竞争是存在的,经济效率是提高的。在不同的产权主体之间有竞争,在同一产权主体内部各个经营主体之间也有竞争,这种竞争有时甚至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以至于产生了竞争过度的负面效应。这种竞争带来效率提升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但在没有实现完全产权私有的中国实践中何以能够做到?答案应该是中国对市场经济产权制度安排的创新,即打破单一产权体系建立起多种产权体系并使其开展竞争。这也进一步表明,产权私有制并不是竞争有效性的必要条件,产权多样性才是竞争有效性的必要条件。第二,公有制经济能够与市场经济兼容。迷信私有教条的人们不相信公有经济在市场经济中的生存能力。然而在中国,“经过多年改革,国有企业总体上已经同市场经济相融合”[8]。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已经解决了这个世界性的难题,即在一个大国经济体中,如何把公有制经济与市场经济内在融合起来。公有制经济能与市场经济融合,依靠的是它所采用的市场经济组织形式和制度安排,即委托代理制和股份公司制,以及高效的内部治理结构。在公有制内部建立绩效与报酬挂钩的经营责任实体并使其开展竞争;在公有制外部建立和完善相对独立的市场监管体系以维护市场竞争秩序。尽管中国公有制经济还存在所谓不完全契约理论所揭示的内部人控制问题,以及委托链过长而导致的弊病,但是这只是表明中国的公有制经济面对的是市场经济通病,需要不断完善。而中国公有制经济所具有的竞争优势,则是私有制经济所无法比拟的。

那么,政府如何具体对待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私营经济?一方面,习近平积极肯定了私营经济对国民经济的贡献和作用,称其为天然属性的市场经济、老百姓经济、创业者经济、小老板经济;另一方面,习近平也提出要积极改造私营经济,促进家族式企业转变为现代企业。政府要与私营经济保持“亲”、“清”关系,避免私营老板“寻租”和政府官员“傍大款”[9]。“我们要求领导干部同民营企业家打交道要守住底线,把好分寸。……新型政商关系应该是……‘亲’、‘清’两个字”[12]。政府领导干部对民营企业的“亲”,是坦荡真诚交往和排忧解难,对民营企业的“清”,是关系清白和不搞权钱交易。民营企业对政府领导干部的“亲”,是积极主动献言献策,对政府领导干部的“清”,是遵纪守法经营,不搞旁门左道。显然,习近平力图要克服东亚经济的开发型国家(Developmental State)模式中的腐败弊端。众所周知,日本和韩国在经济高速增长阶段创造了开发型国家模式,这个概念是由美国学者Charlmers[13]创造的。按照这个模式发展经济,虽然能够实现高增长和现代化,但代价则是在政商合谋促进高增长的同时,却会导致因官商勾结而造成严重的社会败德。由此可见,中国若要走出这个模式的陷阱,应该依靠的是建立新型政商关系制度。

众所周知,社会主义经济的设计从一开始就包含公有制经济元素。早期社会主义乌托邦实验就实行过公社创举,但是在商品经济的汪洋大海之中,公社很快就解体了[14]。在后来的实验中,国有经济和集体经济成为了公有经济的替代品。能够在市场经济中生存和发展的国有经济或集体经济,除了计划经济时代,只有少量的国家案例,例如,新加坡的淡马锡国有控股企业、以色列的基布兹集体农庄制以及发达国家中的个别公共基础设施领域的国有企业。在这些国家中,要么国有经济比重很低,要么国民经济体量很小,因而不具有一般性意义。只有在中国这样巨大的国民经济体量中保留较高比重的公有经济或国有经济,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可见,中国的实践经验将改写市场经济理论。

习近平本人长期在党和政府机构工作,没有国有企业的任职经历,但是其对公有经济的认识和重视是一直持续的、深刻的和接地气的。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其在福建宁德地区工作时,就发现农村集体经济实力弱化不利于扶贫工作,因而提出“扶贫要注意增强乡村两级集体经济实力”[15]。到了改革开放走在前列的经济大省浙江省工作,他又意识到:“很多不知情的人以为浙江只是个私经济发展快,其实浙江的公有制经济也发展的很好”[9]。上调至中央工作之后,他继续坚持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的“两个毫不动摇”原则处理公有经济与非公有经济关系,并进一步指出:在农村,“坚持农村土地农民集体所有。这是坚持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魂’。农村土地属于农民集体所有,这是农村最大的制度”[8]。在城市,“国有企业不仅要,而且一定要办好。各地区各有关部门和广大国有企业要按照党中央关于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发展的决策部署,适应国内外经济形势发展变化,……坚定不移把国有企业做强做优做大”[8]。

总之,在认识和处理公有经济与非公有经济的关系上,习近平市场经济观继续坚持了以往提出的“两个毫不动摇”原则,“强调把公有制经济巩固好、发展好,同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不是对立的,而是有机统一的。……公有制经济、非公有制经济应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而不是相互排斥、相互抵消”“社会主义基本制度和市场经济有机结合、公有制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是我们党推动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伟大创举”[8]。简而言之,习近平市场经济观中的公有制经济与非公有制经济关系是在坚持“两个毫不动摇”原则基础上,促进公有制与非公有制经济共同发展,做强做优做大国有经济,并依照这个思路推进混合所有制改革。混合所有制改革的目的不是把公有制经济融化掉,而是把公有制经济做得更强更优更大,增强国有经济的控制力、影响力和竞争力。

(三)需求管理和供给管理的关系认识

商品经济存在着买卖交换的关系以及其他关系,而最基本的关系还是市场供求关系。长期以来,西方主流经济学对市场供求关系做过持续而深入的研究,并形成了不同的逻辑解释和管理主张。例如,以马歇尔和萨伊为代表的古典主义供给学派、以凯恩斯为代表的需求管理学派和以弗里德曼为代表的货币供给学派。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离不开对市场供求关系的认识和理论指导,这必然要参考和借鉴西方经济理论和实践中有用的东西。但中国经济转型始终面对的是中国问题,在中国经济从计划经济转型为市场经济的过程中,在如何处理和管控市场供求关系问题上,要产生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供求关系认识。

应当说,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也是在商品经济形态下运行的,因而也存在基本的市场供求关系。对此,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内[16]对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市场供求关系做了深刻的分析。他指出,在计划经济体制中,短缺是市场供求关系的常态。因此,解决短缺的基本方式是扩大生产、增加投资,以致最终到达生产能力的物质资源边界,而不是资金预算边界。由此造成种种困境,例如,市场供给短缺与库存积压并存、投资饥渴症等。中国推行市场经济体制短短十几年,市场短缺现象快速消退。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还没有结束,中国经济的过剩问题就呈现出来,于是中国的宏观调控走上了扩大内需的道路。“这种由国家采取扩张性财政政策,通过扩大需求来促进经济发展的理论,发明者是凯恩斯,开始执行者是罗斯福”[17]。这种扩大需求的宏观调控模式被称作需求管理,从20世纪90年代末一直延续到21世纪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需求管理在中国流行了20年。

然而,在2015年制定第十三个五年发展规划时,习近平代表党中央提出了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作为规划主线的思路:首先,深入分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背景。“提出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我们综合研判世界经济发展趋势和我国经济发展新常态做出的重大决策。从全球看,世界经济复苏乏力,美国、欧洲、日本等主要经济体推出多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但世界经济尚未从国际金融危机阴影中走出来。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对症下药,对复杂的结构问题仅仅使用解决总量问题的药方,原有矛盾没有解决,又产生了不少新风险。……当前,我国经济发展虽然有周期性、总量性问题,但结构性问题最突出,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供给侧。产能过剩、库存高企、杠杆偏高、成本过高、短板突出等问题不解决,只刺激需求,经济拉不上去,即使短期拉上一点,也不可持续。所以,我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稳定经济增长的治本良药”[8]。其次,提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主要任务是“要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从生产领域加强优质供给,减少无效供给,扩大有效供给,提高供给结构适应性和灵活性,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使供给体系更好适应需求结构变化”[8]。最后,提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根本目的是提高社会生产力水平,落实好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要化解中国经济长期以来形成的三大失衡问题,即实体经济结构性供需失衡、金融和实体经济失衡、房地产和实体经济失衡[8]。这三大失衡有内在因果关系,导致经济循环不畅。“如果只是简单采取扩大需求的办法,不仅不能解决结构性失衡,反而会加剧产能过剩,抬高杠杆率和企业成本,加剧这种失衡”[8]。

根据以上解释可以进一步理解,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非单纯意义上的供给侧管理,而是中国问题导向下提出的宏观调控新的路线和思路,用西方古典主义的供给学派或现代主义的货币供给学派解释都不贴切。因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两大不同:第一,政府作用从生产端入手,而西方古典主义供给学派是不主张从生产端干预经济活动的。例如,加强创新创业,制定中国制造业2025战略,建立创新型国家,扭转金融脱实入虚趋势,要求不炒房子等。实现这些任务应侧重于制定产业政策、推动供给侧发展,而不是简单依靠财政政策。第二,全面深化改革获得新的红利和增长动力,而西方现代主义的货币供给学派全然没有结构改革的思想。实际上,结构问题始终是中国的基本国情之一,因而就是在中国实行总量需求侧管理时期,结构调整也是国家规划和宏观调控的一项任务。即坚持总量需求管理和不断调整结构,使得中国经济登上新台阶。但是随着经济增长的旧动力减弱,习近平提出,用深化改革来推动新一轮的经济增长,启动新的改革激活新动力创造新动能。可见,新时期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涉及的是全方位深化改革命题,追求的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改革红利。

综上,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纳入到习近平市场经济观中,不能过于静止和机械。因为从这个观点提出的背景来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具有一定的条件性约束。理由如下:第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任务是在中国经济发展达到一个阶段即经济新常态的条件下所提出的。但是当经济迈过了新常态阶段,或者进入一个更新的阶段时,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任务就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就此而言,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任务具有策略性质。第二,无论供给侧管理还是需求侧管理,均是宏观调控的基本手段。手段的使用应服从目的需要,当供给侧管理主要目标和基本任务达成之后,就应当强调需求侧管理。对此,习近平指出:“供给侧和需求侧是管理和调控宏观经济的两个基本手段。需求侧管理,重在解决总量性问题,注重短期调控,主要是通过调节税收、财政支出、货币信贷等来刺激或抑制需求,进而推动经济增长。供给侧管理,重在解决结构性问题,注重激发经济增长动力,主要通过优化要素配置和调整生产结构来提高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进而推动经济增长。纵观世界经济发展史,经济政策是以供给侧为重点还是以需求侧为重点,要依据一国宏观经济形势作出抉择。放弃需求侧谈供给侧或放弃供给侧谈需求侧都是片面的,二者不是非此即彼,一去一存的替代关系,而是要相互配合、协调推进”[8]。

总之,目前在决定中国市场经济调控路线上,贯彻落实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路线是习近平市场经济观的主要内容。其中,主要任务是“三去、一降、一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等于放弃对需求侧的管理和调控。两者是各有侧重,相互配合,有机结合。

有关习近平经济思想中的市场经济观初步归纳如上。限于篇幅和研究深度,笔者仅依据文献材料初步分析和归纳了习近平经济思想中的市场经济观,并没有试图全面评价这个市场经济观,也没有把它同马克思经济学理论的内在联系寻找出来,并把它与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等的内在联系和区别加以澄清。要做到这些,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和学习。不过,任何鲜活的社会科学思想及理论总是来之于社会实践,并要回到社会实践中去反复经受检验。经过了反复检验的思想理论一旦成为科学,将会对未来的社会实践发挥巨大的指导作用,产生持久的影响。以习近平命名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也将经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检验,最终在世界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体系中占据应有的位置。

猜你喜欢
公有制市场经济供给
财政税收在市场经济发展中的作用
市场经济
关于对市场经济的认识
一图带你读懂供给侧改革
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国有经济为主导的实证分析
一图读懂供给侧改革
从劳动主义的角度对当代中国经济问题的思考
长征途中的供给保障
也谈供给与需求问题
公有制代替私有制的必备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