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裂无声》:忻钰坤的个人风格表现

2018-12-08 11:15汤浩陈玲丽
戏剧之家 2018年29期
关键词:叙事方式

汤浩 陈玲丽

【摘 要】青年导演忻钰坤的处女作《心迷宫》在三年前惊艳了整个华语电影圈,也让他的名字被大家牢牢记住。2018年4月,其第二部作品《暴裂无声》一经上映,再度获得好评,引起了大众的关注和讨论。忻钰坤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在对电影的表现上也有他一贯的风格与特色,本文从电影的叙事方式、人物群像塑造、符号隐喻以及主题意蕴四个层面入手,探究这部影片的成功之处,帮助观众更好地领会忻钰坤的电影表现风格,感受到其叙事的张力。

【关键词】叙事方式;人物群像;符号隐喻;主题意蕴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9-0067-03

2015年,青年导演忻钰坤凭借其处女作《心迷宫》惊艳了整个华语电影圈,在他圈定的那个农村的小天地内,勾勒出一段反乌托邦的黑色寓言。小成本制作的困境下,导演在看似粗粝不羁的画风中,不但完成了多线叙事方式、黑色幽默与悬疑片的完美结合,游走于现实与超现实的边缘,更实现了自己电影初衷的表达,灌入了他的作者性。

时隔三年,再登银幕,《暴裂无声》虽在故事的精细度和剧本的巧妙度上做了许多减法,但依然延续了此前《心迷宫》粗糙的摄影质感,在质朴写实的镜头之下,融入了忻导独特的象征符号语言,形成了他极具魅力的个人表现风格,展示了自己对中国现实问题的思考和对人性欲望的探究,让这场发生在北方矿业小镇上的无声暴力更添了几分悲凉。

一、叙事方式:多线与多视角

2015年,《心迷宫》的横空问世让观众惊讶于忻钰坤讲故事的能力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提出了电影晦涩难懂的意见。影片将时间顺序打乱,以环形叙事建构起一个庞大立体的悬疑世界,通过紧张的节奏与零散的细节,一片片地还原了事实的原貌,调动观众的思考。多视角的非线性叙事结构虽然广受好评,却着实在理解上让人烧尽头脑,导致影片在观众接受度上引起了争议。一部优秀的电影应该是能够在商业性、艺术性以及思想性上寻得平衡的,三者缺一不可,相较《心迷宫》抽丝剥茧般复杂的解谜方式,《暴裂无声》的故事并没有那么复杂,这一次忻钰坤放弃了大玩技巧,用了种更直接的方式和观众探讨人性与阶层问题。

2004年的寒冬,在北方的一個矿业小镇上,谷丰村村民张保民的儿子张磊上山放羊时神秘失踪,在奉县煤矿打工的哑巴张保民接到妻子的电话后,回到村子开始了寻子之路,故事就从这里展开。影片从三个不同人物的视角阐述,每个人物都只清楚自己的那一条时间线,而观众是作为一个全知的视角纵观发展。影片的前半部分,张保民在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昌万年非法采矿、设宴试图夺得矿场,徐文杰则为昌万年作伪证,接受调查,三线并进,缓缓发展。随后张保民在寻找儿子的过程中帮助了律师徐文杰,可清楚张保民儿子失踪真相的徐文杰在自己女儿获救后却悄悄离开,选择沉默,而这两个孩子的失踪又都与黑心老板昌万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本来毫无关系的三个人物的命运在人性、金钱、兽欲中交织纠缠。

影片中除了部分片段采用了倒叙的方式,其余基本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来推动叙事,以哑巴张保民寻找失踪的儿子张磊作为主线,随着一个个事件的发生,慢慢把煤矿老板昌万年、律师徐文杰牵扯进来,发生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从而在错救徐文杰女儿的时候达到第一个高潮。在此之前,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走向张保民错救徐文杰女儿这一情节,而在这之后,所有的安排又都是为了完成他们三个人在山坡密林的遭遇。所有情节紧密联系,巧妙安排,叙事中暗藏着角色命运的闭环,如果昌万年在一开始没有误杀张磊,那么之后的故事也只是昌万年和徐文杰之间的矛盾,一个想要掩盖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一个想要获得金钱。正是因为误杀,才会产生之后的种种,结果导致张保民痛失爱子,昌万年、徐文杰也双双落网。在电影前半部分有一个镜头,昌万年开着车在矿场上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寻找儿子的张保民,那个时候他们彼此并不认识,镜头也只是一晃带过,仿佛这一切就是个宿命,早已注定。电影的叙事环环紧扣,充满各种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的转折,互为因果,没有一个情节显得多余,让观众不得不惊叹于忻钰坤讲故事的能力。

二、人物群像:金字塔阶层设定

所有矛盾与冲突都产生在人物之间,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否饱满对一部影片的叙事至关重要,上一部作品《心迷宫》中塑造了多个饱满立体的角色形象,如果仅仅从单个人物来看,《暴裂无声》的角色塑造相比《心迷宫》显得似乎有些单薄,但好在众多个体角色最终构成了表意丰富的群体,而个体间的关系正是影片想要重点表现的。粗暴成性、不择手段、强取豪夺的煤老板;看似文质彬彬、道貌岸然、却选择沉默的律师;脾气暴躁、心地却很善良、始终坚持正义的矿工,这三个形象是导演刻画的重点,分别代表上、中、下三个阶层,形成一个金字塔结构,冲突也就此展开。

在这三个角色的设定上,观众能够很明显感受到导演的精巧布局。底层哑巴张保民自从和人打架咬断舌头后,便不愿开口,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的“哑”不仅仅是生理意义上的,更代表着下层群体话语权的丢失,因为说不出,也不能被人听到,所以当他的问题不能解决时,“暴力”成了唯一的方式,在这个角度上,导演也尝试着解释了社会底层“暴民”出现的某种原因。而律师徐文杰所代表的则是中产阶层,也有着许多无奈和不得已的选择,原本他的家庭幸福美满,自己沉默寡言,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当他家人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他选择了与上层做魔鬼交易,导演似乎想告诉观众,这一阶层只有在自己的利益受到胁迫的时候,才会选择发声,甚至与上层沆瀣一气,泯灭良知。在故事发生的2004年,北方的一些资源城市里挖煤采矿事业蒸蒸日上,带动了城市的发展,也带动了一批小老板们发家致富,在获得了财富之后,又假装乐善好施,装扮成所谓的“上层人”,急切希望得到认可。昌万年所代表的就是食物链顶端的这类暴发户,西装下穿着布鞋,头顶上戴着假发,在他们看似衣冠楚楚的外表下,骨子里是满满的贪婪与自私,当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肆无忌惮地踩踏着别人,人性的黑暗全部暴露。

对比上一部作品《心迷宫》的角色塑造,这一次忻钰坤放弃了在主要人物身上对复杂性的详细刻画,多了些非黑即白的特征。影片的主角虽然是张保民,主线也是张保民寻子,但看点其实在徐文杰的身上,他才是“戏眼”所在。张保民虽然不能发声,但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寻求正义,保持着善良,可作为律师的徐文杰,本该是代表正义,为弱者提供帮助的,但却选择沉默、掩盖真相,人性在他身上逐渐走向堕落,最后当他面对警察的问询,面无愧色地说出“没有”二字时,影片的立意达到高潮,他该有的“善”已经消失,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跌入了深渊,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三、符号隐喻:悬念与线索的埋藏

一部优秀的悬疑片每一帧都可能蕴含着导演深刻的用意,忻钰坤对矿区、土地、农村等的刻画自成一派,具有独特的影像意义,《暴裂无声》中包含了不少充满隐喻色彩的符号语言,一方面奠定影片的基调和风格,另一方面为剧情提供了线索,为真相浮出水面做铺垫,下文就从奥特曼面具、石头堆、车牌归属地以及羊这几个典型的符号来分析其传达的象征意味。

奥特曼面具:奥特曼面具其实是影片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当张保民得知儿子失踪后,首先去的就是和自己有过矛盾的屠夫家里,当他听到孩子哭,冲进屋里看到的就是一个戴着奥特曼面具的孩子,他以为面具下会是张磊,实际却是屠夫的儿子。而当屠夫的儿子想要把面具摘给张保民的时候,又会让观众觉得面具极有可能就是张磊的。这样一系列的铺垫,让观众在最后得知这个孩子是事件唯一目击者的时候,恍然大悟。奥特曼代表的是正义,孩子的世界里正义是可以打败邪恶的,可是直到影片的最后,正义也没有来到。而戴着奥特曼面具而且知晓事情真相的孩子,什么都不能做,小小年纪已经“失语”,成人世界如此复杂,孩子的童年也蒙上了灰色。

羊:不管是放羊、屠户杀羊还是餐桌上吃羊,影片中反反复复出现羊这一形象,而和羊有最着大关联的就是张保民一家以及昌万年。张保民的儿子张磊是在放羊的时候失踪,而昌万年却在餐桌上对着羊肉大快朵颐,显然张保民就是“羊”,是食物链的底端,代表着底层的人群;昌万年就是食物链顶端,品食着羊肉,蚕食着小人物。影片中有一个片段,在餐桌上昌万年让同行吃羊肉,同行说:我信佛,吃素。但昌万年却说:羊也吃素。昌万年的话外之意便是,你吃素,你是羊,只能被我这种食肉动物吃掉。事实上在他与同行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不择手段,伤害对手,想要夺得矿地。

石头堆:在电影开头放羊的时候,张磊在电塔的基座上垒了一个石头堆,那个镜头忻钰坤给了很长的时间,调动着观众的思考,随着剧情的发展,观众可以发现在张保民家的窗台上也有很多的小石头,小石头应该就是这位不能说话的父親和孩子沟通玩耍的方式。因此再回头细想电影开端,不难理解其实石头堆代表的就是张“磊”本身,所以当石头堆倒塌的时候,张保民会担心儿子的安全,观众也会不安,猜测张磊是否已经遇难。除了是张“磊”以外,石头堆还是个三角,早在影片一开始,忻钰坤就暗示着剧情中三个人的金字塔关系,也深藏着阶层的落差与纠缠。

车牌归属地“豢”:影片中昌万年越野车的车牌归属地是“豢”,不仅和忻钰坤的家乡、拍摄地内蒙古的“蒙”字相似,而且其含义也和电影的内容十分贴切匹配。“豢”字在词典中是喂养的意思,指用利益来引诱他人,为其服务。影片中老板昌万年就是这样一个用利益来收买他人的角色,他为了让村民签合同以补偿款做诱惑,为了让徐文杰作伪证以50万收买,对自己聘请的下属也拳脚相向,这都体现的是“豢养”一词的含义。被收买的这些人就像影片中反复出现的“羊”的形象,任由昌万年宰割,无法反抗,弱肉强食的关系可见一斑。

四、主题意蕴:小人物的生存困境

有人说忻钰坤会是下一个贾樟柯,在符号语言的运用上完全可以与之相媲美,而在立意方面,忻钰坤的锋利更是完全不输贾樟柯,作为新一代的青年导演,忻钰坤电影所选取的格局一直不大,展现的一直是小人物的困境。在进军大银幕前,他曾在西安电视台高产出几十部广受好评的罪案刑侦剧,这为他日后的电影创作定下了风格和题材的基调。《暴裂无声》表面上为悬疑电影,但其背后展露出的是当下中国社会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在这个世纪初,国家经济一路高歌猛进的同时,也出现一大批“失语”的弱势群体,而《暴裂无声》恰恰刺痛了十五年前中国社会的软肋,底层群体的挣扎终抵不过社会洪流,个体生存的困境也淹没在快速城市化和滚滚浓烟之中。

影片的名字是《暴裂无声》,而影片内涵的构成也是“暴裂”与“无声”,这里的“暴裂”有两层含义,一是指环境的暴裂,二是指人性的暴裂。故事发生在北方的矿业小镇上,随着剧情的发展,随时可以听见开矿采矿的爆破声,看到山野上的满目疮痍,这便是电影的环境背景;除了人工开采的爆裂声和遗留下的矿坑,在电影的最后,环境终究是经不起人们肆意妄为的掠夺,山体崩塌了。另一方面,在忻钰坤构建的这个被金钱支配的小小环境里,底层的群体失去话语权,中层群体选择沉默,而顶端的那一群人为所欲为,人性里该有的“善”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横流的欲望与私利,这是人性的暴裂与堕落。

但“暴裂”与“无声”并不是对立的,片中的含义是进阶,在忻钰坤看来“无声”就是一种最大的暴力,比有声更可怕。当律师徐文杰在警察的追问下缓缓戴上眼镜,俨然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却说出“没有了”的时候,哑巴张保民面前的山丘崩裂了,但巧妙的是山丘崩塌的时候没有声音。其实在那一刻观众的世界也崩塌了,原以为两个同样遭遇孩子失踪的父亲会彼此照应,相互鼓励,可是徐文杰在自己女儿获救后选择了沉默,相比昌万年造成的伤害,这才是致命的,这是张保民内心的绝望,也是人性与良知的完全毁灭。上层群体最大的悲哀是只会掠夺、欺压底层,底层最大的悲哀是无从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上层和底层的悲哀是时代发展下的困境,而中间者的立场便是个人的选择。忻钰坤在揭露底层小人物生存境况的同时,也传达了自己对“善”与“正义”的坚持。

五、结语

忻钰坤一直在拍自己熟悉的、经历过的事情,用他所擅长的叙事方式讲好故事,用他新颖独特的符号语言去埋藏线索,来奠定影片的整体基调,使他的作品区别于那些一味以惊悚、怪诞、吓人来演绎的悬疑片,别具影像表现张力。生活中的“善”总是很多,宣扬的也都是“善”,但不能否定“恶”的存在,忻钰坤就把他目光聚焦在了小人物的生存现状上,用一部电影的时间让观众看到“恶”,再在影片结束时,把观众拉回现实。他充分利用好自己作为一个导演的话语权,用影像来思考人性、探究欲望,给观众带来了别具一格的视听体验与情感思维上的创新,形成了“忻式”电影独特的表达风格。虽然迄今只有两部电影作品问世,但忻钰坤已经收获了诸多好评,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在批评中成长、在赞美中依旧不骄不躁,他用自己的方式主动承担起了一个青年导演该有的社会责任。

参考文献:

[1]史佳烨,魏巍.“忻”迷宫:真实的迷梦 专访电影《心迷宫》导演忻钰坤[J].数码影像时代,2016,(01):56-59.

[2]洪帆.故事、结构与情绪——从《心迷宫》谈国产小成本电影创作策略[J]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05):21-25.

[3]游飞.电影叙事结构:线性与逻辑[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0:(03):75-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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