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莲滩

2018-12-12 07:47
甘肃农业 2018年23期
关键词:马莲

我作为知识青年,上世纪70年代到漳县四族公社的马莲滩大队插队落户。来到漳县南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时,第一感觉是有点儿名不符实,这里土地上虽然零零星星的长着野马莲,但四处根本就没有滩,整个大队处在一个很大很大的盆地形状的山洼中。几个自然村组成的生产小队,弧形环绕着山根分布开来。站在柴家楞岸的山顶上,一眼就可俯瞰到全大队几乎所有的村庄和土地。虽然说这里仍处在黄土高坡,但不缺少水,每个生产小队村子里的沟谷中,都流淌着清冽冽的泉水,清澈的泉水滋养着山湾村庄里的百姓和牛羊,也浸润着沟谷中的百草树林。我们生产四小队和二小队相连,同在一个大村庄里。上庄是二队,下庄是我们四队。从二队到四队,由一条笔直宽敞的街道联通起来,街道两边是村民的房子院落,沿街面房子由许多木板铺面组成,听说这里在清朝及民国初期,是漳县南部山区一个繁华的商业集镇中心。

我们四队南边的半山上,是绿荫笼罩着的颜家洼村庄,在它的山头上,有一个巨大的明晃晃的古堡,听说是很早的古人们躲避土匪用的。当人们发现土匪来抢劫时,鸣锣摇旗,村上的百姓就逃进古堡,坚壁清野,与来者周旋。我们小队的村庄,地处较为平坦街镇中心,在古代防御只好就地筑城,发现异常时,则迅速关闭上下庄的城门守城对敌。如今,城廓城门已经荡然无存,村头只有巨大的城门土墩子还孤零零的傲立在路边上。出了土墩就是村外边了,靠西有一座古庙,院中有几棵数百年的古柏,孤傲的挺拔屹立于大地上。当时的庙门和四周的土围墙还在,听说这里在五六十年代有几间大庙房子,曾用作学生们的学堂,后来变成了我们队垒放杂物的仓库。

文革中,全国农村掀起农业学大寨活动,马莲滩被县委确定为试点大队,于是,这几个小村子成了全县的重点,在市里也挂上了号。当时我们发现,县里驻队的干部多了,一位副县长和县交通、农机局长们长住这里,还有一些县、公社的干部,也成了我们熟悉的面孔。由于是学大寨的红旗大队,县里给马莲滩吃了“偏饭”,艳红的铁牛牌大拖拉机,小巧的手扶拖拉机,机械化播种机、耕地机,柴油磨面机都配到了这里,还有健壮俊美的枣红马大青马,以及优质的耕牛骡子也通通重点支援了马莲滩。

那几年,尽管上面在人力物力上重点支持马莲滩,花了很大的力气,一心想在全县树立起农业学大寨的一个标杆,社员们也苦死累活没日没夜的大干,全力打农业翻身仗。但是事与愿违,学大寨并没有使农村摆脱贫困,马莲滩靠天吃饭的现状也根本没有扭转。

记得当时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上,提出大干快上,五年后实现全国农业机械化。因此,县上贯彻落实马莲滩大队首当其冲。有一次,我们小队在队部召开社员大会,我大声通读报纸上的有关领导讲话,之后,县农机局长和我们队长做动员。围坐在院子四周的农民们只是吸烟或闲聊,好像我们讲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一个人发言迎合。会议后来在无声无息中散去,因为当时的现实问题是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的问题不解决,就没有大干快上的劲头。家家屋子里进门只有一盘土炕,炕上大都是一张草编的硬席子。在我的印象中,在村上还没有见到过哪个家中炕上铺一张大毛毡,更谈不上褥子布单了。那时候,我们一个壮劳力一天劳动下来,挣不了一个大工分,而一个大工分折合人民币仅0.08分,因而年终决算分粮后,每个家庭包括我们知青,都是倒欠生产队的钱。记得有一天晚上,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昏暗的大队空仓库油灯下,围坐着全队的社员家庭代表。队长披着件破棉袄,每家每户点名算账,说你们家累计倒欠生产队200多元和300多元钱,什么时候偿还?要求马上说出日期。围坐的社员们,有的装哑不吭声,有的含糊敷衍推辞,没有一户表示要按期还上欠账的。说白了,全队家家户户都有欠账,就是几位正副生产队长,也好像欠着队里的钱而无力偿还。

马莲滩尽管是全县的先进旗帜,可是山区天灾更是无情,并没有照顾这个小山村。连续两年的暴雨天灾,老百姓贫困的雪上加霜,同其他大队一样,上面从外省调来救济粮支援这里,保证不让一户人家流落外出讨饭,不饿死一个人。到了1979年的盛夏,天公更是不作美,眼看着田里的庄稼就到了收割的时节,忽然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又铺天盖地的袭击了马莲滩的田野。核桃大小的冰雹下了几十分钟,冰雹过后,伴随而来的是暴雨狂风,地里的庄稼倾刻间化为乌有,或被打入泥土中,或被狂风卷走。暴雨过后,湿漉漉的田地里,留下来稀稀拉拉的庄稼残枝败杆,如零零散散的香炷颓废的插在田地里。站在田埂上的男人们只是骂天哀叹,女人们有的干脆放声大嚎,伤感担心这后半年的吃饭可怎么办。

这次大灾情惊动了省上的领导。记得当时是9月初的一天中午,省委书记宋平来到我们马莲滩四队调查灾情,正好社员李根生的家就在公路边上。宋平下了北京吉普车后,躬身走进那间低矮的茅草屋。李根生是队里较年轻的壮劳力,他老婆是个双眼瞎子,家里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高一头。省委书记宋平进屋时,李根生一家六口人正在用仅有的三只土瓷碗轮换吃饭。宋平直接走到土灶台前,拿起铁勺舀了一勺苦菊菜汤喝了一口,问怎么连盐都不放?更生说没钱呀,买不起盐。宋平环视草屋里的四周,一盘光秃秃的灰白土炕上,仅有一条破被子,炕沿边放着一个取暖用的铁火盆。四个孩子破裤子赤脚,除此再没有多少家当了。看到这份光景,宋平当时就伤感的嗓子哽咽,泪水盈眶,他马上让随行人员拍照,留下第一手资料。之后宋平书记又走了队里几个家庭,看到的是同样一贫如洗的现状。之后,省上重点对马莲滩进行了灾后救助,李根生一家特事特办,从伐木重新建房,到供给棉大衣、棉被子,他家都被优先保证,一时间,李根生家里也成了老乡们“羡慕”的特困户。

计划经济中,单一的农村集体经济生产方式,并没有使马莲滩摆脱贫困。这一年,伴随着中国农村改革的大潮,马莲滩在省委宋平书记的关心和县委的直接指导下,在全省率先走上了包产到户的改革发展之路,开始迎来一次从未有过的新的大变革。当年,我也因插队期满,离开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一晃40多年过去了,我从当年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到现在也已变成白发染鬓的老人了。多年来总想回到马莲滩这个我的第二个故乡,重新感受回味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看看乡亲们。但是由于工作忙,且路途遥远,这个夙愿始终没有实现。今年我退休了,有了充足的时间,便乘坐刚刚开通的兰渝线火车,在漳县站的大草滩下车,然后乘小巴士车到县上,又从县上倒车去了马莲滩。

已经是金秋十月的季节,山川仍然翠绿无比。坐在班车上,沐浴着温煦的阳光,听着车上人们熟悉的乡音,感觉爽爽的。汽车一路向南,当到达马莲滩的山顶上时,从车窗中远眺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山乡时,我激动得不知所措。汽车在山间环绕着下山,我感到眼前的一切变了,马莲滩真变了!蓝蓝的天空,绿绿的山峦,清清的溪水。对面崖头的土壁上,曾经小学王老师刷写的政治口号美术大字怎么连痕迹都没有了。远处的几个村庄,仍然如当年一样,宁静祥和的静卧于一个个绿山湾里,只不过村庄的规模扩大了,房子比过去多了新了。

下车后,我走进了村子,在村上找到了曾经的李会计。当年他比我们仅仅大十多岁,活泼热情,知青们都愿意与他交往,甚至打斗嬉闹。当我喊了声李会计后,他惊讶的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张开双臂,叫喊着我的名字,跑过来拥抱住了我,一个劲地说:“想!想你们呀!”之后,我仔细打量他,他的背已经弯驼了,那双曾经拨算盘的灵巧双手也变得乌黑又粗躁。我说:“多年不见,如今你我都变老了,这不,你的孙子孙女长得都和大人一般高了。”老李说:“可不是么,什么都变了,如今这些年马莲滩大变了。你看,眼前的这堂屋,是我外出打工挣钱修起来的,西边那两间贴瓷砖的水泥房子,是地震后政府资助新建的。走,进屋歇会喝口水后,我陪你到村上和地里去看看去”。

马莲滩属于山区,村子里的人主要靠种地和外出打工,相比较发达地区的农村,这里不可能一下子发生巨变。但是,我感觉到相比40年前,这里的人、物也在快速的变化当中。村子里的学校一改当年的土房土台子,如今盖起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教学楼里传来稚气童声朗朗的读书声。操场中央,一杆红旗正迎风飘扬。村里沿街两边的房子几乎都是重新建的,透过敞开的大院铁门,可看到有的院子里面鲜花盛开 ,温馨优雅。农民们使用的柴油运输车,手扶拖拉机,越野吉普车,甚至小卧车,散乱的停靠在各家的门口。我想,当年农业机械化的梦想,在不经意中已经自然来到了。我问老李,现在比过去,哪个好?他扯着大嗓门说:“那当然现在好呀,好多了呀!”他指着脚下的路说,“这水泥地面是上面掏钱修起来的,我们吃的水,也是上面出钱埋水管压到各家各户的,共产党真是好呀。”

天道酬勤,人勤春来早。马莲滩的人们今天认同唯有勤,才能收获幸福的硕果。时代发生了变化,人们的观念也在变,记忆中当年我当知青时,这里的人不能也不可能走出去,思想封闭,甚至有的人从来没见到过火车是什么样子,说如果能见一次火车,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可如今,村里已经是第二代第三代的人外出打工闯天下了。这些年为了生计,为了圆发家致富的梦想,每年乡亲们都结伴外出闯天下,主要去了新疆、内蒙、海南、上海等地方打工。有些文化程度高一点儿,脑子灵活些的青年人创业成功,甚至已经举家迁入外地安家落户,变成了外乡人。更多的乡亲们留在这片土地上,也在感受着新农村生活的幸福。老李讲,想过上好光景,必须加油干,坐等等不来好日子。我这一家,儿子在外面打工,我们老俩口在家种地,碰上好年景,也能有个好收成。地里种的洋芋、当归、党参都能换钱。社保上给我们老俩口每月还发给些养老金,虽然不多但管用,心里头非常感激。

闲逛说话间,碰见了当年小队的孙副队长,他正忙碌着在麦场上脱粒中草药籽,见到他我说:“当年冬天平田整地时,土冻的镢头挥下去一挖一个白印印,是你带领我们在冻土上用钢钎打眼填放土炸药搞爆破。特别是每次点火前那阵儿,你总是扯着大嗓门喊我们跑远点儿,再跑远点儿隐蔽。”他感慨的说:“那时候年轻胆子大,现在每当想起来还后怕,炸伤或炸死人就了不得了。”我感慨地说:“如今苦尽甘来,我们却都老了,远处那梯田平展展的,就是你带着大伙干出来的。”宋队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那天,我在村上老李家住了一宿。马莲滩的夜晚依然如当年静谧祥和。清晨,雄鸡的几次高叫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眼睛盯着窗户,看着淡蓝色的晨光,渐渐刷亮了窗子上的玻璃。此刻,老李还在香甜的睡梦中,鼾声阵阵。我悄悄起床穿衣走出屋外,一个人孤寂的站在院子中央,不由得在寻找感受当年当知青的自我。时光流淌,岁月如歌,那激情燃烧的知青岁月,仿佛就在昨天,时间可过得真快呀。我回过神来,静听马莲滩村头的晨曲之声。远处传来了鸟的啼鸣,渐渐是羊的叫声,还有汽车柴油车的发动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们又开始忙碌了。是的,这里的土地曾经养育了我,更主要的还有这里朴实憨厚的农民使我流连忘返。他们曾经历了艰难困苦甚至不堪回首的岁月,如今,许多年纪大的农民已经故去了。我真诚的祈祷和祝愿村里的人们健康快乐,自强不息。因为党和政府始终关心着农民的一切,期待在跨入小康之年后,马莲滩的人们享受上更多更甜蜜的新农村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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