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先而待后”

2018-12-18 19:10马志超
北方文学 2018年29期
关键词:余英时

马志超

摘要:在余英时先生的治学经历中,被提及最多的当属其“守先待后”的学术精神。他守住了钱穆先生和杨联陞先生的治学方法和治学态度,并将优良的学术传统继承下来,更为后学者的研究生涯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当下的学术研究成果百花齐放,而优良学术传统留存无多,本文从余英时先生的治学经验说开去,以求学术后来者的我们正面对待学术研究,“先守先而后待后”。

关键词:守先待后;余英时;治学经验

“守先待后”这一成语出自明末清初思想家陈确的《答沈朗思书》:“夫以程朱之贤,即不表章《大学》,而循循焉惟孔孟之从,必可以守先待后,为一代大儒无疑也。[1](575)”意为继往开来、承先启后。余英时先生也对此进行了相应解释,“守先”即继承历代学术传统,而非自己老师一人之“先”;“待后”也非专指为自己弟子或传人提供借鉴,而是所有后学者。这也是中国人重视学术传统继承的重要概括。

法国文学批评家丹纳在其《艺术哲学》一书中提到:文学的产生和发展根本上是由作家的种族、环境和时代决定的,其中环境起重要作用。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和家学氛围,不仅影响文学创作,更决定着一个人的治学思维。余英时就是在浓厚的学术氛围中逐渐形成具有自己特色的治学方法。

1930年初,余英时出生于天津,父亲余协中是一名历史学家,学西洋史,是西洋史的教授,曾执教于南开大学和河南大学。这样的家学氛围和史学传统,为余英时学史之路做了良好的学术铺垫。此外,余英时先生治学思维的养成也离不开学校教学和业师指导。

一、新亚求学,师从钱穆

大学期间正值中国内战时期,动乱逃难而不能潜心研究学问。直到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余英时才入香港新亚学院。无奈时局不稳,与钱先生课上交流不多,只能借助课下私交。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对余英时产生了极大影响,扩展其眼界的同时,也使他主动追求系统地读书,并以提要式语言另附新义。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是自古以来做学问的最基本要义。当然,读书也要有侧重,可分为“通读”和“涉猎”两类。通读之书可随时标记或书写随感,也可写提要式的笔记或摘录某些重要论点及论据。涉猎式的阅读,涉及面较广,与专业相关或一些课外书,如鲁迅所说的“随便翻翻”。

既要多读书,也要力忌贪多而不精。章学诚《文史通义》里有一篇《假年》,文章说:有人认为古代书少,后来书一代多一代,后人要把所有的书读完,就要有古代人几倍的年龄;章学诚批评这种人说:读书犹如饮食,如果有人要多住几十年吃光天下的好食物,这不是很狂妄可笑的吗?[2]

自古文史哲不分家。身为历史学家的余英时,其文学素养和哲学精神也是值得后来者学习借鉴的。正如他在治学经验自述中提到,读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时,被陈先生所论述的“府兵”制吸引,并开拓了用史学方法研究其他学科的思维方式。他认为,史学方法、史学思维主要有两种不同层次的含义:一是“看作一般的科学方法在史学研究方面的引申”,如“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二是指各种专门学科中的分析分析技术,如天文、地质、考古、生物等各种科学的具体方法都可以帮助历史问题的解决”。[3](443—445)

其实在文学研究的过程中,同样离不开历史学作为支撑。知人论世是必不可少的,如研究唐诗,就必须通读《旧唐书》《新唐书》等正史,了解唐代的社会历史、政治制度、经济状况以及文化积淀。当然,如果深入挖掘背后的故事和历史真实的现状,仅凭正史是没有办法窥其全貌的。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借助一些笔记体文章进行考证推理。因而,不管是正史还是笔记体亦或实录文章,都是我们进行文学研究的良好基础,而这个基础牢固与否,还在于多读书、精读书,从而形成自己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4](209)”。

钱穆先生一向注重“士”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余英时也基于史学思维,并在先生的启发下,对于中国文化中的“士文化”有着精深而独到的理解。他认为,“士”的社会身份的历史演变是与“士”的精深向度及其本质密切相关的,因为“士”在本质上是精神价值的守护者和发扬者[5]。

所谓“士”,大致指古代读书人和知识分子的统称,是一个历史社会阶层,代表着特定历史时期知识分子的精神面貌。不同历史发展时期,“士”的概念有所不同。先秦时期主要指“游士”,以向统治阶级宣扬自己的主张为主要目标。如战国时期的孟子,以及纵横家张仪、苏秦等。秦汉以后,则主要指“士大夫”,既是官职,又是文人知识分子的代称。如秦汉时期的“儒士”、魏晋六朝的“名士”、隋唐五代的“诗人文士”以及宋代及以后的“新儒”等等。这一演变过程也是“士”与中国文化相融合的过程。对于“士”的本质,早在孔子的“士志于道”中就明确阐释了“‘士是基本价值的维护者[6](3)”,曾子进一步作了说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7](64)”不仅如此,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士”的传统都占据着重要地位,并逐渐形成了“士文化”,成为知识分子精神价值的代名词。可见,“士”及“士文化”在中国历史文化中的独特价值。

现在的年轻学术研究者,包括笔者,在最初涉猎做学问时,都有一种误识,为求创新而创新,认为只有新材料才能挖掘出新知识。殊不知,研究历史与文学,特别是中国古代文学,很少能在内容或者文献上创新,找到新的突破点,尤其是年代越早的文学。南开大学的学术传统就是,坚持认为没有不能做的学问,旧材料也可以出新,即进行研究视角和方法的创新,从而挖掘新知识。但前提是,尽量掌握第一手材料。正如顾炎武强调:做学问要像铸钱一样,应到山上开采铜矿,采山中新出的铜作为原始材料,而不应将旧铜钱熔后翻新。[8]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9](54)”师从钱穆,对于余英时先生来说可谓大有裨益,如得至宝。不仅在学术上给予余英时启发,而且在人生道路上也坚定了其兢兢业业问学访道的步伐,使做学问成为自己毕生之追求。

二、哈佛留学,受教杨联陞

余英时的求学经历中,除了钱穆先生的影响之外,留学哈佛更是其学术生涯中的重要节点。杨联陞先生也是中国著名文学家、历史学家,虽毕业于清华大学经济系,但文学造诣颇深,是四十年代哈佛文史哲中国留学生中得以留在哈佛远东语文系执教,并于海外称雄的“汉学界第一人”。余英时赴美留学,并得杨先生指导,对于他一生严谨的治学态度产生了重要影响。

中国历代研究者们形成的治学传统就是严谨治学,如颜之推曾告诫子孙:“观天下书未徧,不得妄下雌黄[10](219)”。胡适先生也强调:“大胆想象,小心求证[11](208)”,这是做学问必须具备的素养之一,必须字字有来历。

余英时早年曾评论杨联陞先生的治学特点,称其“从不把西方的概念强加于中国的材料之上,其社会科学的修养融化在史学作品中,而不露斧凿痕迹:这是所谓‘水中盐味,而非‘眼里金屑”。[12](399)当下的学术氛围,特别是年轻一代研究生,总是喜欢将西方的文学理论大篇幅运用到自己的论文中,这样的理论迁移本身无可厚非,问题就在于运用得是否得当,满篇的文论堆积,理论骨架架构得特别完美,但血肉残缺。更甚者,问题意识缺乏、理论的滥用误用等层出不穷。理论的掌握和运用是基础,但缺少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就是学术素养相对低下的体现,更是学术行为致命的弊病。

当然,历史研究的严谨态度和方法同样适用于文学研究。文学本身带有“感字当头”的真性情,但在文学研究中应加入一些理性和严谨,而不是主观臆断的“一言以蔽之”。这就需要文献学和文学理论来为纯文学研究作支撑。

南京大学中文系十分注重学生文献学功底的练就,特别是针对古典文学研究来说,文献学基础可谓是“敲门砖”。文献学的奠基人程千帆先生就非常强调这一点,所以南京大学针对硕士生、博士生专门开授校雠学课程。而对于目前的很多二三流大学来说,中文系本科开设文献学的院校并不多,这就为研究生初涉做学问带来诸多不便。文献整理、考证、辨伪等工作虽枯燥乏味,但却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必经阶段。

文学理论亦然。对于中文系学生来说,中外理论都要有所了解。尤其要关注学术研究近况,了解学术前沿思想。如袁世硕先生常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理论来研究古代文学,尤以明清小说为主要研究对象。《西游记》这个古老的取经题材,经过神话化、神魔化后,增加了很多趣味性内容,使原本刻板的、主旋律式的故事被冲淡了。同时另增矛盾点、叛逆点,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新认识,在旧题材上加以新观念,使《西游记》故事本身发生了质的改变。这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突出表现,更是袁先生利用这一理论对中国古典文学进行的新的诠释。

此外,用历史地理学来研究文学作品也是是近年来比较流行的学术视角,历史地理学研究成果也颇为丰富,如戴伟华《地域文化与唐代诗歌》一书中便运用了人文地理学、地域诗学理论和文化空间学说等相关理论。这些理论能够有效帮助我们理解诗歌的创作有一部分是因文人创作空间的位移而生发出的,是诗歌与地域文化互相渗透和表现的自然结果。

文学的研究离不开治学态度的严谨,而态度的严谨反之又表现为文献学基础的练就和文学理论的运用。

要之,余英时先生不仅守住了钱穆先生和杨联陞先生的治学方法和治学态度,并将优良的学术传统继承下来,更为后学者的研究生涯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正所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挂云帆而济沧海。

参考文献:

[1][清]陈確.陈確集[M].北京:中华书,1979 (575).

[2]古籍善本.夏承焘.谈谈我的学词经历[Z/OL].搜狐文化,2017:https://www.sohu.com/a/126561126_562249.

[3]余英时.论士衡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399,443—445).

[4]刘梦溪.陈寅恪的学说[M].行知三联书店,2016 (209).

[5]海外汉学研究.余英时.我不是新儒家[Z/OL].搜狐历史,2016:https://www.sohu.com/a/122449126_501342.

[6]余英時.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

[7]中华国学经典精粹.王超 译.论语[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 (64).

[8]余英时.历史的研究——余英时谈治学经历(下)[Z/OL].澎湃思想市场,2014: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52998.

[9]韩愈.师说[Z].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 (54).

[10]颜之推撰,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19).

[11]陈远.逝者如斯未尝往[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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